林潜一踏步,身子便朝着洛施雨指的闺房门口飘去。一个小丫头要找他,这倒是一件稀奇事。
他轻轻叩响门扉,屋内便传出一个娇柔的声音道:“是林公子么,请进来吧。”
林潜推门而入,坐在绣花鸳鸯床上的,正是相别数日的那位年纪最小的姑娘,燕书书。
燕书书翘起小腿,朝林潜招招手,笑道:“快过来呀,站这么远做什么?”
林潜督了她一眼,几天不见,她的模样依旧天真浪漫,惹人怜爱,就是是一个瓷娃娃。但她脸上的表情,已经自然多了,少了几分害羞,多了一分成熟,至少现在看到男人,不会躲起来了。
林潜听她的话,缓缓坐到床前,就挨在她的边上。
女孩子讲话,尤其是可爱的女孩,他从不思考,也不琢磨,乖乖听命就是。
这是他在剑门,和众多师侄女相处时,就养成的好习惯。因为可爱的人,一定不会有什么太坏的心思,就算有,也是坏的可爱。
林潜朝她笑道:“找我来做什么?我的时间很紧,跟我说话可是要收钱的。”
燕书书闻言,顿时踌躇不已,她的黛眉微皱,眼波流转,好像在思索着。
“你要怎么算钱?”
燕书书眼泪汪汪,她今天本来就只赚到一丢丢的银两,还打算去给自己买一些胭脂粉饰,现在林潜又要她交出来了。她的心拔凉一片。
林潜竖起一根手指头,笑看着她。
燕书书哭丧着脸道:“难道要一两银子?”
“错了,是一文钱,给我一文钱,我就勉强陪你说话,说上一晚。”林潜笑道。
燕书书突然瞪大眼睛,疑惑道:“真的只要一文钱?可你不是说你很忙……”
“有姑娘一起聊天,再忙的事情也得往后推嘛!”
燕书书喜笑颜开,但她还是握紧拳头,气呼呼道:“既然你这么开心,为什么还要收我的钱?”
林潜看向她的眼睛,看的她脸上忽然通红,道:“证明我说话不是随便敷衍,是用心说的,值钱!“
燕书书扑哧笑道:“才一文钱,值钱什么?打发乞丐都不止一文呢!”
她盯着林潜道:“你是不是乞丐?”
林潜勾她的鼻子道:“倘若我是乞丐,你是什么?难道是好心施舍的富家小姐?”
燕书书掩嘴轻笑一阵,忽然掏出一文铜钱放到林潜手心里,认真说道:“好啦,谢谢你陪我说了会儿话,但其实今天要找你的并不是我哦。”
林潜疑惑问道:“那是谁找我?”
“是杨妈妈,她已经等你好久了。”
燕书书这句话说完,她就害羞的跑开,躲到帘幕后面,而杨茈正从垂帘后面走了出来。
杨茈穿着熏紫色的压衣裙,她缓缓走来,身上有一股清幽的兰花香味,她成熟的风韵,尤有当年金陵花魁的风范。
林潜此刻尴尬不已,倘若他知道杨妈妈一直在后面,无论如何也不会和燕书书说那些鬼话。
见林潜不开口,杨茈眨眨眼睛,“林公子果然年少风流,怪不得书书这么喜欢你。不过你放心好了,刚才我在帘幕后面,可是什么也没听见。”
林潜咳嗽几声,转移话题道:“杨妈妈找我,是为了什么?”
杨茈款款挪动身子,她也坐到了床上,就在林潜旁边,而燕书书则知趣的站在闺房内侧。
“当然不会无缘无故的找林公子,不过在这之前,我却有个小小的问题。”
林潜摸着手心的铜钱,笑道:“杨妈妈不妨问吧,反正今天晚上,我已经卖身给潇雅阁了,一文钱!”
燕书书听他怎么讲,又想到了乞丐,忍不住在一旁笑出声来。
杨茈打量着林潜,突然笑道:“林公子,距离上次过来,有些时日了吧?”
林潜点头道:“是有几天了,舍不得,所以今天又来了。”
杨茈问道:“公子这几天难道就没发现,自己身上少了什么东西?”
林潜不禁好奇,自己身上会有什么?他翻了翻口袋,银票还都在,蔷薇剑别在腰间,酒葫芦坏了……除此之外,还有什么?
林潜摇头道:“没少什么东西,是不是杨妈妈弄错了?把别人的东西当成我的了?”
“不会弄错的。”
杨茈从怀里拿出一物,却放在手心,对林潜说道:“这可是我从公子身上拿下来的东西。公子就不再猜一猜?”
林潜笑道:“你就直说了吧,我真没发觉自己少了什么东西。”
杨茈朝他眨眨眼睛,突然伸出手,摊开手心。
林潜顿时瞪眼,没好气道:“原来是它!你什么时候拿走的?”
杨茈笑道:“就在那次进门的时候,我正巧看见它在公子衣兜里,那时林公子的注意力还全在姑娘们的身上。”
“比银子还贵重的东西,林公子竟然不当回事!”
林潜哑然,在杨茈的手上,是一片薄薄的金箔,正是紫竹交给他的,承载着他对垂云湖的留念。
杨茈轻轻捻起这片金箔,语气柔和道:“既然是别人赠给你的,当钱花也好,留作纪念也好,都要放在怀里收好了,可不能再这般粗心大意,被人拿走了也不知道。”
林潜疑惑道:“杨妈妈怎知,这片金箔是别人赠给我的?”
杨茈眼波流转,轻笑道:“男人的心我都清清楚楚,这件事还不明白?”
林潜恍然大悟,叹气道:“我知道了。”
“你知道了什么?”这次换杨茈疑问。但她虽是提问,却忍不住咯咯笑起来,好像已经知道答案。
“你也是浮世教的人。”林潜感慨不已,“浮世教,好大的手笔,连杨妈妈都是他们的人。”
杨茈正色道:“不错,我的确是浮世教的人,甚至可以告诉你,我是浮世教的一位舵主,手中掌管一百余人,吴越,金陵,都有我的眼线。”
“你为何要和我说这些?”
“因为你是紫竹的朋友,而我也是。”
杨茈脸色郑重,沉声道:“浮世教的势力,远超你的想象。但它也是分左右两派的,在左右二使的管辖下,共同支撑圣教。你之前遇到的都是左派,但现在余龙镇中,来的却是右派。”
林潜问道:“这两派有何区别?”
杨茈叹道:“其实区别不大,毕竟你也知道,我们是魔教,做事都是不择手段的。”
“只不过,左派还谨遵教嘱,做事尚有余度,还保持着底线与良心,但右派却以杀伐果断著称,是真正意义上的不择手段。”
林潜恍然大悟,和杨茈的谈话,终于让他明白过来,原来暗藏在余龙镇的背后势力,就是浮世教!
当初在垂云湖,浮世教的杀伐手段,血腥残忍,就让他心有余悸。
虽然紫竹出面,还了他一个较为完美的结局。
但完美只是少数,悲剧往往是平淡的,是看不见的。比如鲁药强的死,比如余柒的弟弟,比如那些受到蛊惑的村民,他们甚至连自己的未来和命运,都完全交到了别人手里。
当初在岩洞中,若非李铭月的援助,他自己饱受水滴刑的折磨后,也要被蝙蝠怪人杀死。
浮世教,就像一团看不见的阴影,始终如影随形跟着自己,从南丹城,到咏剑山庄,又到垂云湖,现在又出现在了余龙镇中。
林潜甚至不知道,他们会不会跟着自己,潜入绝意宗。
任奇康!这三个字突然窜入林潜的脑海,让他的心中一阵冰寒。即使药效过去,渡人茶的感受依旧萦绕在他的脑海。
任奇康岂非也是浮世教的人?难怪他不敢加害自己,他害怕的是谁?
是紫竹?还是汪逊?亦或是白瑜?星辰君?
浮世教如此看重自己,他们到底在酝酿什么阴谋?
林潜不知道,也想不清楚,就像凤可欣说的那样,有些事情只能看一步走一步,时机不到,操心也无果。
但他至少确认一点,浮世教在余龙镇的布局,都是为了银月刀魔。
银月刀魔为何会出现在余龙镇,林潜此刻也想通了,浮世教一路跟随自己,他们必定是得到了消息,然后提前放出自己与降煞子在余龙镇会面的消息,引诱银月刀魔来此。
却不知道降煞子怎么样了,降煞子的姗姗来迟,也许就是因为浮世教的阻击。
杨茈抬头看向林潜,笑着道:“怎么突然发呆?难道是害怕了?”
林潜微微抿嘴,笑问道:“我只是在想,杨妈妈你作为浮世教的一任舵主,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呢?”
“你难道不清楚,我是一定会和浮世教作对,打乱他们的计划的!”
杨茈深意道:“又不是我让你去破坏他们的计划,我只想告诉你,左右两派不和。”
说罢,杨茈起身就走,同时对林潜道:“多说无益,倘若林公子在潇雅阁没其他事,就请离开吧。”
“一切小心!一个年纪轻轻,风流潇洒的小公子,死掉实在怪可惜的。活着呢,我这里还能多几笔生意。”
燕书书笑着替林潜开门,杨茈留她在这里,她岂非也早就是杨茈的手下?林潜不得不佩服浮世教的手段。
他默默走了出去,燕书书笑着和他道别,就把门关上了。
晚间的风轻轻吹拂,林潜看向长夜,星光满天,他低头环顾,潇雅阁灯光灿烂奢靡。现在很多事情,他都有了眉目,即使如此,他又能做什么?
厢房内灯光很暗,林潜随意扫了一眼,韩栋此刻估计已经睡下。
韩大哥只怕也是浮世教的人了……
林潜不奢望他是正派,只希望他即使在浮世教,最好也在左派,而不要在右派。
现在他在余龙镇,还能相信谁,又有多少人,是不受浮世教控制的?
徐风都,他是风徊的人,但因为小慧的缘故,他也不得不受制于浮世教。
除了他,剩下可以援手的,就只有徐风都曾经说过的,余龙镇中的四大宗师,伏虎罗汉,赤天白鹤,灵动湖三洞主,星凤婆婆。
伏虎灵燕,只怕在沧澜江畔的那一夜,已经遭到了浮世教的暗算。
星凤婆婆不知所踪。
他现在能相信的,就只有赤天白鹤,苏如鹤老先生了。
林潜心里打定主意,现在他要做的就一件事,找到小慧,将她救出来带到安全的地方,让徐风都不再受胁迫。
这样,在银月刀魔的一战中,苏如鹤,徐风都,再加上他自己,才勉强能和浮世教抗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