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政高坐在富丽堂皇的龙椅之上,目光从苏望的身上移开,继而看向金銮殿外他楚家那大好的万里河山。
“既然苏相都这样说了,那朕就看看在搬空了整个大楚国库之后,那些贪官的肚子到底能不能被填饱!明日,备来赈灾所用的八百万担粮食全部出京!”
楚政紧紧握住了自己的拳头,看来他的心里真是对那些贪官到了恨之入骨的地步!
“一粒不剩!退朝!”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在众大臣的跪倒相送中,楚政一挥衣袖愤愤然的走下了龙椅,大步离开。
而随着大楚的一个个肱骨之臣面容阴损、沉默不语的离开,吕祥瑞独自一人落在了队伍的最后面,神色颓然。
金銮殿外,吕祥瑞看着自己脚下的九十九级台阶在发愣,他自己也没想到为何一心要办的书院会变成这个样子。
“哟!还在想你那个破书院的事啊!依我看趁早黄了得了,还瞎搞个什么劲?我还以为你能搞出什么名堂来呢!可你也不看看书院教出来的都是些什么玩意,还不尽是些只会祸国殃民的畜牲!”
听到来人这个熟悉的声音,吕祥瑞张开嘴巴想要反驳两句,可到头来才发现,这些话好像确实没有什么能反驳的地方。
来人一步朝前和吕祥瑞并肩而立,他们的目光越过了皇宫东华门的城门,也越过了京城的城门看向不知多远的地方。
沉默许久,吕祥瑞颓唐的开口说到,语气之中有着很深的落寞,他似乎也只能为他那些读书种子想到这个理由。
“不管怎样,读书总是没错的。”
“读书?”
来人可不吃他的这一套,说话的语气中有些轻佻,满是嘲讽。
“你以为这天底下还有几个像样的读书人?还是说你以为那些读书人都和你一样把读书人的礼义智信看得比命都重要?可你要知道,这世上千千万万的读书人里才出了你这么一个吕祥瑞!别人做不到和你一样的守着一个破宅子过一辈子!别人根本就没有把你那些儒家经义和圣人道理放在眼里!”
来人说完之后拍了拍吕祥瑞的肩膀。
“我不是说你的想法不对,但步子迈大了,迟早是要摔跟头的,读书,读书!可那不是有了书院之后就能让想读书的人读书的。与其整天缠着皇上修书院,你还不如先想想清楚,你所谓的书生读书到底是什么?”
这段话说完之后,那人就离开了,而看着那人慢慢离开的身影,吕祥瑞自己都没有想到会是程逸杰来对他说这番话,不过,就只是那读书二字也真的需要他好好想想了。
第二天,随着楚政的一道圣旨传下来,京城南郊的国库粮仓里就源源不断的有马车运送着粮食出来,随后发散到天下。
按照楚政的旨意,原本是要分批次发放到各地的八百万担赈灾粮食一次性全部运出京城,当真是一粒米都没有留下。
可要是这批粮食还是没有落进百姓的嘴里,那大楚就再也掏不出任何一粒粮食了。
……
陵州万山郡,郡城县衙。
“快,快!先把这些粮食都运到库房里去,别急着分发下去,等我去和刘大人商量之后再做打算!”
师爷常焕在亲眼看见朝廷发下来的赈灾粮食都入了库之后才安心离开,转身去找郡守刘申禀去了。
“嘿嘿,刘大人,看来朝廷里的存粮还有很多啊!按照我以往的经验来看,这第一批赈灾粮食虽然会来得很快,但绝不会有那么多,可这次州城那边直接就分派给了我们万山郡二十万担粮食,这还是经过京中和州城里的那些大人们层层盘剥下来的结果。你看……”
常焕是按照以前的灾情经验来判断的,可他不知道这次和以前的情形都有所不同。
粮食不是分批次发下来的,京中和州城那边的大官都是有着自己的隐秘消息来源,都知道楚政刚刚在京城才发完火所以也就没有人敢伸手触碰这批粮食。
而这二十万担粮食也是他万山郡接下来的半年时间里唯一一批赈灾粮食。
“师爷,那我们还是按照之前的比例,截留三成的粮食下来吗?”
尝过了上一次的甜头之后,刘申禀发现确实没有人会下来查办,包括以往让人闻风丧胆的六扇门也毫无动静,所以他的胆子也就跟着大了起来。
“三成?大人,不是我说,最多再过两月,各地官员就又会伸手向朝廷要粮食,到时我们跟着他们一起吆喝就是了!不怕分不到粮食,咱们万山郡境内有十一个县,每个县分一万担粮食和一万担糠也就够了,剩下的就全是我们的了!”
“这…好!”
刘申禀心想说这会不会太狠了,可话到嘴边就又变味了,想起那些由粮食变成的白花花的银两,谁能不心动呢?
就这样,楚政发下来的八百万担赈灾粮食被各个郡县如法刨制,半月光景里就被吞得一点都不剩。
领到粮食的第一天还算给灾民们熬了一锅大米粥,可第二天就掺了一半的糠,半月之后就看不见大米的影子而全部都是糠了。
说来也是一件怪事,这大旱饥荒的年头里,粮店和各大商行最先卖完的是畜牲吃的糠而不是人吃的米!
……
汴州华南郡桃浦县。
桃浦县的地势靠南,所以粮食产量还算比较多的,直到现在一些农户家里都还悄悄留有余粮不知道藏在那里。
这些百姓虽然愚昧,可一旦涉及到粮食他们就会变得精明无比,现在明明就有朝廷的粮可以吃,干嘛要吃自己的粮呢?
再说了,这朝廷放下来的粮食也不少啊,桃浦县衙门每天提供两顿,还都是大白粥,虽然不是管够,但温饱已经绰绰有余了。
要是偶尔找到了野菜还能撒上一些盐巴来下饭吃,这让他们都觉得这那里是饥荒年头里能吃上的饭啊!
县衙里,现在是桃浦县一把手的施林伍端坐在大堂之上,他的下手位置就是主簿张伯昼和县尉蒋寒林。
施林伍和张伯昼两人正神情轻松的喝着茶,周围的几个县里,也就他们桃浦县的灾民才没有闹腾,也难怪他们还有闲情逸致坐在县衙里喝茶呢!
不过比起施林伍这两个人,蒋寒林就显得有些坐立不安了,不仅是桌上的茶水他没有碰,就连椅子都好像是火烧屁股一样的让人无法安定一下,左扭也不是,右拐也不是。
“蒋大人,你这是怎么了?这都到了五月份的日头里了,咱们桃浦县还是一如既往的安稳和谐,难道蒋大人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吗?”
能被苏如玉都真心夸赞一句聪明的人,施林伍那里会看不透这个只懂些武艺的军中汉子的心思呢?
不过他并没有直接点破,而是准备逗一逗这个闷葫芦蒋寒林。
县尉蒋寒林见自己故意做出的毛焦火辣姿态起了作用,终于是引起了施县丞的注意,于是立马转头对施林伍说到。
“施大人,不是我说你,我明明都给你出过主意了,让你把三成的米换成糠!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施林伍故作惊讶的说到。
“蒋大人,我换了呀!不仅换了,我还把五成的米都换成了糠呢!怎么?还没有满足你的心意吗?”
蒋寒林其实已经看出了这个施林伍在捉弄自己,可他也没有什么办法,只能任由他牵着自己的鼻子走。
“施大人,我看你不是不明白,你这是揣着明白给我装糊涂呢!我让你把米换成糠,那是为了给灾民们吃的嘛?我…唉!”
“这…蒋大人,难道你提的建议把米换成糠不是担心灾民们的粮食不够吃吗?可现在粮食还够啊!等只剩下三成粮食的时候咱们在掺合一些糠进去也不迟呀!”
施林伍越是不急着把那层窗户纸捅破,蒋寒林就越是着急说不清楚话,而一旁的张伯昼早就端着茶杯笑意不止了。
“施大人,到了这个时候我也不在乎什么脸面了,咱们就把话挑明了吧!你看看其他县,都是把米换成糠之后,就把多出来的粮食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可咱们呢?不说贪粮了吧,还自己搭进去不少!这都是什么事啊!”
一下子把心里话都说出来之后,蒋寒林好像舒服了不少,不仅长呼出一口气,还拿起桌上的茶杯一饮而尽。
而施林伍和张伯昼两人却是相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小城乐趣少,对于他们两个来说,闲暇时逗弄一下蒋寒林就是他们为数不多的乐趣了。
笑过之后,施林伍拍了拍蒋寒林的肩膀。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你认为那批粮食是好拿的?一次性把赈灾粮食都给放了出来,那是皇上已经生气了的结果,要是咱们现在不把招子放亮一点,灾情一过,就该是我们的脑袋搬家了!”
蒋寒林听到施林伍的话还是不服气,赌气的拍打掉了他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
“你就吹吧你,现在全国上下,有几个地方不贪的?也就咱们桃浦县老老实实的,现在这周围几个县的官员,都在笑话我们桃浦县的人不会做官,明明轻易就能拿到手的银子都不敢贪,他们都贪了,可也没见上面的人来找他们的麻烦啊!我们怕什么!”
“哎…消消气,蒋大人消消气,你要是信我一句话,就别打那批粮食的主意了,那玩意到最后肯定是一个烫手山芋!”
“哼!”
蒋寒林只知道自己的腰包不但没有增大,反而缩减了不少,所以也就有些听不进去施林伍的劝慰了,他赌气似的把头扭向一边。
而施林伍恰好是个好脾气的,见他还在一个人生闷气,于是就绕到他的另一边接着说。
“好好好!咱们就先不去说什么朝廷追查的事了,就算到最后了,朝廷真是粮食多到没地方放了,真的什么都没有管就任由底下的官员贪污了,我就问你一句话!”
施林伍慢慢的把嘴凑到蒋寒林的耳边。
“那些赈灾所用的粮食你吃在嘴里的时候能不能安心!”
听到施林伍的这句话,尤是蒋寒林这样的军中莽汉都有些惭愧的低下了头,连带着说话的声音都小了起来。
有些事他不是不明白,与其说他是在乎那批粮食,还不如说他是想在周围几个县的同僚之间争口气!
“其实吧,我也不是真的稀罕那一两千担的粮食,就是…就是看见大家都在贪,我这心里直痒痒,你说这粮食多了,我家那几口人也吃不完,还有我家那婆姨也不喜欢我老往家里拿官府的东西,我也就是喜欢个争强好胜而已,别人有的我老蒋就想着自己也要有一份!”
“哈哈哈!”
看见这个蒋寒林竟然如同小娘子一般的做出忸怩姿态,施林伍和张伯昼两人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蒋寒林,你这样的想法可要不得,咱们虽然被周围的官员骂成是蠢蛋,但咱们桃浦县的百姓,那个不夸我们清廉呐!连带着我们以前贪污的银两他们都忘记了。”
张伯昼笑过之后却是安慰起蒋寒林来,既然人家都一副小娘子的认错姿态了,那自己也不能太过揪着‘小娘子’的辫子不放了。
而在张伯昼说完之后,施林伍又接过了他的话头接着说到。
“是这个理!咱们虽然贪,但那是太平时候的事,那时大家最起码都能吃饱饭,但要是在现在这种情形下还要伸手去贪的话,那可就是太过于猪狗不如了。”
施林伍从座位上站起身,走出县衙之前最后看了张伯昼和蒋寒林一眼。
“记住,咱们能被百姓说成是贪官,但绝不能被百姓骂作狗官!没理由好好的人不做,偏要去当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