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比武两人的离去,围拢在擂台周围的看客也慢慢散开,蓝田关里的乐趣不多,擂台比武算是关内居民很重要的一个放松方式。
可比武虽然精彩,但也不可能因为这个就耽误了自己手头上的活计,尤其是那种一家人都要靠着吃饭的营生,小摊贩们百忙之中看完了比武就要各忙各的事去了。
就好比二狗身旁的一个包子铺,这个时候店铺老板就正笑呵呵的从擂台边上走回来,在此之前他都是让自己的孩子在照看摊子,可殊不知他的孩子也是仰着头看向了擂台那边,根本就无暇顾及包子铺的生意。
这家包子铺所采用的馅料是牛肉和羊肉,出关即是草原,所以这蓝田关里最多的就是肥美精壮的牛羊,猪肉反倒是显得金贵,只有关里的富贵人家和军老爷们才吃得起。
这家包子铺的包子按个卖也论笼卖,但总的来说一次性买一笼要划算许多,十文一笼,笼屉不大却也满满当当的装有七个肉包子,主要是铺子旁边还挂着一块招牌,上面清楚的写着馅大皮薄!
摸了摸自己有些空荡荡的肚子,等店铺老板回来之后二狗就从怀里掏出十枚铜钱放在桌上买了一笼包子,和老板说了一声之后就端着包子朝擂台那边走去。
等姜二狗走到擂台边上的时候,人群都已经散尽了,把包子放在旁边,铜雀剑放在包子的旁边,然后双手一撑擂台,二狗就稳稳当当的坐在了擂台上。
拍了拍手,然后就从笼屉里拿出一个包子扔进嘴里,二狗才刚刚合嘴一咬立马就能感觉到一股鲜香的汤汁流进嘴里,随后就是羊肉的味道和着唾液一起翻滚。
由于包子才刚刚出炉,这会儿吃上去还有些烫嘴,囫囵的嚼了几下之后二狗就和着嘴里残留的汤汁一起把羊肉和包子皮一起咽了下去。
不得不说,在这已经有了些寒意的天气里来上这么一笼热气腾腾的包子确实是通体舒畅。
而就在二狗准备接着享受着这笼肉包子的时候,他突然感觉到身后偷偷摸摸的溜爬过来了一个人,刚开始他只以为这个半大小子是盯上了他的肉包子,等他靠拢之后才发现他是瞄准了铜雀剑!
“嗯哼!咳咳!”
二狗先是装作没有看见,而正当那小子要摸着铜雀剑的时候他又马咳嗽了一声,吓得人家赶忙缩回了手。
眼见自己的小动作被发现,那个小子经过最初的慌乱之后很快镇定下来,背着小手晃晃悠悠的走到二狗另一侧坐下。
“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一把剑嘛!我又不是没见过,去年草原上的那些骑兵在城门外面叫嚣,被城内的那位绥边将军下令射杀了十好几人,留下了一地的尸体和刀兵,也就是城里的那些士兵手脚快,不然的话,我肯定能给自己悄悄摸上一把!”
这个看上去只有十四五岁的小子似乎是想通过这样的方式来搭话,但二狗觉得很是有趣就故意没有搭理他,想看看他还有什么花招。
那小子先是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面前这个佩剑男子,见他没有什么反应之后就悄悄咽了一口唾沫接着说到。
“你这人真是小气,一点也不像是一个江湖中人,半年前也有一个佩剑的大侠来到我们这里比武,他获胜之后可是大大方方的把佩剑给我看了好久,他还说三年以后再来这里的话就要教我三招剑法来着!”
二狗起了一些搭话的心思,但他还是想看看这个小子还有没有什么说得出口的阅历,于是就压下了心里说话的冲动。
那小子见这个在他眼中很是冷淡的游侠还是没有什么反应,本欲张口再说些什么,可似乎掏空了脑子也想不出其他东西来,于是只好叹气一声就准备起身离开。
“你还见识过江湖呢!”
就在那小子心灰意冷之际,却又听到那个一心对付包子的佩剑男子开口说话了,于是他立马又满心欢喜的坐了下来。
“那是那是!我都想好了,我每天都能攒一文钱,现在为止已经有五百多文钱了,等三年之后我差不多又有了一两银子,到时再等我学会了那位大侠的三招剑法,我也给自己弄一把佩剑去,东城头铁匠铺的黄大叔我都已经跟他说好了,等我真的学会了三招剑法,他就收我二两银子给我打一把剑!”
听这小子说的这话,他的家境似乎不错,每天都能攒到一文钱,这可不是什么样的人家都能拿出来的。
而趁着这小子说话的时间,笼屉里的包子已经有四个下了二狗的肚子了,他拿起第五个放在那小子的面前晃了晃。
“要是现在有一把剑和一笼肉包子放在你的面前,你会选什么?”
那小子像看傻子一样的看了二狗一眼。
“肯定选剑啊!”
“要是是我就选肉包子。”
“那你一定是个傻子!”
“咳咳咳!”
姜二狗被这小子说的话噎住了,接连咳嗽了好几下之后才接着说到。
“你才是傻子呢,大傻子!我手里都有剑了还选什么剑,拿几个包子吃着不香嘛!”
说完之后,二狗还一点儿也不害臊的拿过铜雀剑在那小子眼前晃悠。这可把那个早就眼馋铜雀剑的小子气得吹胡子瞪眼了,索性也就是没有胡子,不然肯定更加可爱。
姜二狗拿起第六个包子扔给那个小子,后者接在手里有些疑惑,这是什么意思?逗弄之后奖励的一块糖?
“你说的话噎住我了,去给我找碗水呗!”
“一个包子就想收买我,不去!”
二狗伸脚踢了一下那个小子的小腿肚子。
“快去,给我找碗水来,我就把我的剑给你见识见识!”
“真的!?”
不等姜二狗点头答应,那小子就把包子塞进嘴里一溜烟跑向了一个茶摊。
摆茶摊的是一个妇人,看岁数应该是这个孩子的娘亲,那小子刚刚才靠拢的时候,那妇人的眼光就开始留意这边了,如今看见自己的孩子的跑向茶摊,她和煦的对着二狗笑了笑。
可她没想到的是自家儿子跑回摊子端过一碗茶水连招呼都没打又跑了回去。
拿回了茶水,这小子倒精明得很,没有立马把水递给姜二狗,而是护住茶水来了一句一手交茶水,一手交佩剑。
等到一只手已经握住了那把古朴长剑,那小子才把茶水推到二狗的手里,然后双手接过了那柄他并不知道名字的长剑。
就着茶水,二狗吃完了最后一个包子,但那小子的一句话差点把他还没喝进肚子里的茶水给刺激得喷了出来。
“你这剑也普通得很嘛,看来你在江湖上混得也不怎么样!估计也就是一个小喽啰!厉害不到那里去,喂!你这把剑当初是花了多少银子买的。我给你掌掌眼,看看你亏了没有。”
努力强压下要把剑夺回来的冲动,二狗表面上心平气和的说到。
“这把剑可不是买的,是当初我的师父留给我的。”
听到二狗这样说,那小子又叹气了一声。
“唉,我要是也有这么一个师父就好了。”
“你就这么想有一把自己的剑,然后去江湖里闯荡?你就没想过读书什么的?”
“读什么书呀!我爹倒是想让我读书,但这塞北边关的,那里有什么教书先生,我就连听都没听说过!我当然要去江湖里看看啦,因为只有这样,我才成为像我爹一样的大英雄!”
“这…冒昧的问一句,你爹是…”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小子故意把话题扯到这边来的,但提起自己父亲的时候,他眼里的骄傲都快溢出来了。
“你可听好了,我爹乃是辽东王肖山羽帐下十二卫大将军之一齐翦手下九十九连营中虎扑营高等步卒!前次我爹回来的时候说了,再过两年,他就能成为弩手,然后是骑卒,最后就是成为万人敬仰的黑甲玄骑!你说说我爹他厉害不厉害!”
若说要如何讨得一个大人的欢心,你夸他的孩子准没错,而想要讨得一个孩子的欢心也是如此,夸他爹准没错!
这不,手里还拿着铜雀剑不愿意撒手的小子就在二狗的一声声你爹真厉害中迷失了自己。直到那小子心满意足之后,二狗才接着说到。
“不过,你爹虽然厉害,但沙场刀剑无眼,你就从不担心你爹的安危?”
这下子,那小子又如同看白痴一样的看了姜二狗一眼。
“你这人真是傻,还不如我这个孩子看得明白,打仗哪有不死人的,但要是都因为怕死就不去打仗了,那这个国家谁来守?当初和我爹一起参军的叔叔伯伯这些年里都不知道死了多少了!我爹给我说过,他在前线拼命杀敌,除了是要对得起身上的军甲和手里的军饷以外,就是希望在蓝田关内的我们娘俩能得安稳,只要我们没事,他就是战死沙场也无憾了!”
说到这里,这个嘴上说着不担心自己父亲安危的孩子抬头看向北方,眼神黯淡。可随后立马又反射出不一样的光彩,眼神亮得逼人!
“等我去见识过了江湖,练过了剑,喝过了酒,去过了京城之后,我就像我爹一样的去参军,像他一样的保护好我以后的妻儿,同时我还要告诉我的儿子,告诉他,他的爷爷是一个怎样了不起的人!”
听到这里,二狗突然想起了和苏如玉一起游历途中,见到一个残腿老兵时的对话。
当时二狗问苏如玉,是不是边境上的士卒都是一些不怕死的狠人,是那种残腿断臂之后还要拼着一股狠劲咬下一块敌人的肉来。
可苏如玉却说世上根本就没有不怕死的人,边境士兵越是见惯了生死就越是怕死惜命!这也是那么多老兵到最后能活下来的根本原因。
二狗又问,那既然怕死,为何还要上去前线,贪图那份军饷?可现在随便做点什么买卖也饿不死人啊!
苏如玉当时就给二狗举了一个例子,他说其实边境士兵中有八成就是辽州和锦州边境上的本地人。
他们就算再怕死也得自己顶上去,怕死却敢死!因为说不定在他们身后不到百里的地方,就是住着他一家老小的村庄!
苏如玉当时曾说,在前朝有句边塞名诗流传下来叫沙场万里兵锋啸,何须马革裹尸还!
他还说这句诗自古自今就被不少名坛大家奉为金句,说它是什么边塞豪壮气魄第一诗。可唯有他自己第一次读时就说此句已经被误读了千年!
世人之中那有什么人不希望自己死后能够落叶归根、魂归故里的!就算混得再差,再不济也要为自己捞得一块坟地才对!
何须马革裹尸还此句与其说是士兵战死沙场之后的豪迈言语,还不如说它是士兵埋骨于荒野之下的无奈安慰!
想到这里,姜二狗突然对这小子的父亲肃然起敬,也对边境上的十数万将卒肃然起敬!不只是因为他们的什么家国情怀,更多的是钦佩他们为了自己妻儿老小的安稳就能把生死置之度外的慷慨壮烈!
“你叫什么名字!”
姜二狗主动的问到。
“我叫田戎关!我爹给取的名字!”
姜二狗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我叫姜福余,从中原来的,我们也定下一个约定好不好,三年后,如果你真的提剑到了京城的话,就去打听这个名字,到时我也教你三招剑法!”
名叫田戎关的小子把手按放在剑鞘上,随后一把将铜雀剑抽出,这把当初连二狗的面子都不愿意给的灵俏长剑此时却被一个娃娃抓在了手里。
“看来是我误会你了,当初从这里经过的那个大侠说了,能狠下心来把自己的武功掏出来给别人学的人,如果不是想收你做徒弟的话那他就是一个真正的大侠!”
田戎关的这番话又让姜二狗无地自容了,看来他确实没有这个娃娃知道的东西多,虽然他一直把行侠仗义挂在嘴边,但他自己似乎从来都没有认真的去思考过那个‘侠’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