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呼唤, 将唐盈盈摇摇欲坠的意志力又拉回了几分,她仿佛找到了救命稻草一般, 燃起了希望!
她顾不得脸上被利刃抵着, 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把将身上的男人推开,放声大喊:“我在这!救命啊!”
文坚猝不及防地被推得翻到在地, 匕首在她脸庞划过, 但唐盈盈顾不得疼痛,奋力爬起, 从幽暗的洞穴中冲了出去:“姐姐!救我!”
重见光明的她, 毅然决然狂奔而来, 仿佛身后有恶鬼追逐, 下一刻要将她吃干抹净。
唐阮阮和采薇闻声回头, 看见唐盈盈一脸惊恐地从假山后跑了出来, 她脸上带着一抹血迹,外衫已经全被撕破,仅着了件沾满灰尘的小衣, 雪白肌肤暴露在阳光下, 可她脸上却无半分羞赧, 只有逃出生天的渴望。
唐阮阮错愕不已, 开口问道:“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如此狼狈?”
话音未落, 身后却窜出来一个男子, 一把抓住唐盈盈的头发, 暴力地将她揪回身前:“臭女人,不知死活!”
唐盈盈痛得惨叫一声,又急忙道:“救我!他是西伯侯嫡子, 他要欺辱我!他、他还要杀了将军!”
唐阮阮和采薇惊得一震!
文坚用刀锁住唐盈盈的脖子, 狠狠道:“别过来!不然我就杀了她!”
唐阮阮和采薇也着实吓了一跳,唐阮阮迅速扫视一眼四周,这里地处偏僻,此时大多数人都在前厅那边,想来周边是没什么人可以来帮忙的。
她镇定问道:“你想怎么样?”
文坚咬牙切齿道:“若想她活命,便送我出帝都!”
采薇见他神色疯狂,便想偷偷溜出去报信,谁知文坚极为机敏,道:“你若是赶去叫人,我立即杀了她!”
唐阮阮心中也有些慌乱,这唐盈盈虽然与她不和,但到底是自家姐妹,万一出了什么事,她也于心不安。
唐阮阮思索片刻,然后试探性地开口:“想要挟我?那你恐怕是抓错了人。”
她的脸上带着一丝轻蔑,似乎对唐盈盈的生死毫不在意。
文坚有些狐疑,道:“你什么意思?”
唐阮阮叹了口气,慢条斯理道:“你抓的是唐盈盈,你若是出去打听打听,便会知道,我唐阮阮与她一向不和,你想用她的性命要挟我,算盘怕是打错了吧。”
唐盈盈面色惨白,她恨恨出声:“唐阮阮!你……你居然落井下石!”可她也知道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这种情况下,唐阮阮若见死不救,也不是没有可能。
她忿忿不平道:“唐阮阮,我好歹是你的妹妹!你怎能如此狠心!?”
唐阮阮露出微笑,道:“妹妹?你何时把我当成了姐姐!?”她说罢,不动声色上前,厉声道:“你从小到大,不但处处欺负我,还恶人先告状,害得父亲不喜我,你都忘了么?”
唐盈盈有些怔然,她道:“都到现在了,你还说这些做什么!?”
唐阮阮不理会她,又上前一步,道:“如今看着你这样狼狈,我真的很高兴,到头来,我是堂堂将军夫人,你却要名誉尽失,身首异处!你终究是不如我的!”
文坚一听,她字字铿锵有力,巴不得唐盈盈马上去死,不由得心中泛虚,若对方真的不受威胁,那可怎么办?他已经骑虎难下了。
唐盈盈面无血色,到了这般田地,谁还有空想那些鸡毛蒜皮的事?
她抽泣起来:“唐阮阮,我恨你,我恨你!”
文坚突然意识到不对!唐阮阮不知不觉已经逼近了他,他急忙道:“你做什么!你别过来!”
说罢,匕首将唐盈盈抵得更紧!
唐阮阮似是被他吓了一跳,理直气壮地喝斥道:“你紧张什么!?我与你又没有仇怨,我们如今是一条船上的人啊!”
文坚听得糊涂,道:“你胡说些什么?”他明明是要杀了她的夫君秦修远,如今又挟持了她妹妹,这唐阮阮难不成脑子有毛病?
唐阮阮冲他一笑,道:“我虽然不喜欢唐盈盈,却不能杀她,不然会伤了我与娘家的关系,但她若是死在你手上,便不同了。这样吧,你帮我杀了她,我送你出城,如何?”
文坚有些不可置信;“你怎么肯!?”
唐阮阮轻笑一声:“我怎么不肯?只要你不再来帝都威胁我夫君安全,我才没空理你的死活。”
文坚放松了警惕,道:“你想利用我?”
唐阮阮镇定自若,道:“你应该庆幸,你如今还有被利用的价值。”
文坚自知闹到了现在,定是没机会接近秦修远报仇了。
他本就是个贪生怕死之人,原本来报仇,也是觉得没有活的机会了,如今被唐阮阮这么一撺掇,他又犹豫了起来。
他思忖片刻,沉声道:“好,成交。我现在便要出城!然后我将她带出城外再行处理。”
唐盈盈惊恐万分,她挣扎哭喊:“你放开我!救命啊!救命啊!”
文坚被闹得心烦意乱,他恶狠狠道:“你若是再喊,我现在就杀了你!”
唐阮阮沉声道:“出城之前,我还要亲手做一件事。”
文坚眼神微眯,静待下文。
唐阮阮笑得有些不怀好意,道:“我要亲手毁了她的脸,方能解心头之恨!”
唐盈盈心中一紧,道:“你说什么!?你这个毒妇!”
文坚却嗤笑一声:“果真,最毒妇人心。”
唐盈盈绝望地哭出声来,她看着唐阮阮,一把拔下自己的发簪,发簪十分尖锐,在日光下透着耀目的金光,唐阮阮看都不看文坚,对着唐盈盈道:“你可记得这簪子?”
唐盈盈浑身颤抖,唐阮阮继续道:“你上次险些用簪子,取了我的性命!如今,你终于落在我手中了,我要划烂你的脸,让你到了地下都无法见人!”
文坚箍着唐盈盈,饶有趣味地看戏。
他眼睁睁看着唐阮阮抬手,然后冲着唐盈盈脸部的位置,狠狠戳下!
“啊!!”
一声惨叫,将园中鸟惊得飞出老远!
不过这叫声却不是唐盈盈发出的,她刚刚死死闭着眼,不敢看那簪子,结果却被一只温柔的手拉起,一把拖离了恶魔的怀抱。
唐盈盈惊魂未定地张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唐阮阮紧张又坚定的脸,她又下意识回头一看,刚刚文坚挟持她的那只手上,扎着一根尖锐的金簪,唐阮阮方才驶出了所有力气,金簪自他的手背扎下,已经戳穿了整个手掌。
他手中匕首“啷当”落地,吃痛得握住受伤的右手,咆哮道:“唐阮阮!我杀了你!”
他面目扭曲,眼睛红得滴血,捡起地上的匕首,一个箭步冲上来,与她们同归于尽!
唐阮阮和唐盈盈躲闪不及,吓得抱在了一起——
这时,似乎有什么擦身而过,然后听得一声闷响!
那狠毒狷狂的男人,突然安静了下来。
唐阮阮睁了眼,却见文坚胸前,不偏不倚中了一箭!
鲜血顺着伤口渗了出来,然后他双腿脱力地跪下,不出一瞬,颓然倒地。
唐阮阮向箭射出的方向看去,秦修远站在花园外围高地,衣袍翻飞,面色凝重,杀意迸显。
刚刚,便是他这果决精准的一箭,终结了所有噩梦。
他目光转向唐阮阮,带了几分担忧,唐阮阮也怔然看着他,两人之间有种心照不宣的情愫流动。
唐盈盈倚着唐阮阮,此时也鼓起勇气向文坚看去,他怒目圆睁,倒在地上,似是死不瞑目。
这样子看一眼,都叫人心惊肉跳。
唐盈盈到底才十七岁,她见他死了,隐忍许久的情绪终于爆发,便开始放声大哭。
唐阮阮急忙将外衫脱下,给她披上,然后道:“你没事吧?”
唐盈盈此刻才明白,唐阮阮刚刚是为了救自己才说了那些话,一时之间,也有些百感交集。
她没有说话,默默摇了摇头。
“你可有受伤?”秦修远奔到了唐阮阮面前,采薇扶住了唐盈盈,秦修远便上下打量着唐阮阮,他急急道:“方才他挟持你妹妹的时候,两人离得太近,我怕误伤你妹妹便没敢开弓,谁知你竟这样大胆!这样的亡命之徒,你都敢诓他!?若你真的出了事,我……”
唐阮阮本来还有些后怕,可见他这一副关心则乱的样子,不由得放松了几分,她嘴角微微勾起:“你怎么?说呀。”
秦修远轻咳一声,道:“没什么……总之,你以后不能这样冒险了!”
唐阮阮乖顺点头:“好,我知道了。”
说话间,秦忠已经带了几个人,将文坚的尸身收走,然后又去山洞中查探了一番。
“将军!”秦忠面色肃然,双手奉上,道:“在山洞里找到了这个!”
众人定睛一看,居然是虎符!
唐盈盈瞥了一眼,突然觉得后背有些发凉,刚刚被文坚吓得,把这事都给忘了!
唐阮阮拧眉:“虎符怎么会在这里?”她看向唐盈盈。
唐盈盈有些心虚,面上去故作镇定,道:“我怎么知道!?”顿了顿,她道:“对了,一定是文坚偷来的!姐夫,他说他与你有仇,这虎符肯定是他偷的!”
她面色微红,秦修远转脸看她,面如冰窖:“你确定?”
唐盈盈低声:“我……我不知道,我也是猜测的。”
她心中狂跳,秦修远的威慑力她是见识过的,每次见到他都十分胆怯。
秦修远审视了她片刻,道:“秦忠。”
秦忠拱手:“请将军吩咐。”
秦修远道:“这虎符……扔了吧。”
秦忠一愣,唐盈盈也是一惊,她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见他们一脸诧异,秦修远轻笑一声:“这虎符是假的,不过是个饵罢了。”
他定定看着唐盈盈,目光冷厉似箭,好像要将她钉死在原地,道:“没想到鱼儿,竟这样多。”
唐盈盈感觉自己有些喘不过气来,她不由得后退一步,抿唇不语,心中忐忑。
盯了一会儿,秦修远似是放过了唐盈盈,转而对唐阮阮道:“正厅还有客人没离席,我先去招呼一下,你们在后院休息便是。”
唐阮阮又有些忧心道:“我父亲那里……”
秦修远伸手,轻轻抚在她肩膀上,道:“我会跟岳父大人说的,等下让他来接盈盈。”
唐阮阮点点头,经历了这么一遭也有些疲累,全然没了去前厅看热闹的心思。
***
唐阮阮将唐盈盈带到了客房,又让采薇给她备水沐浴。
唐盈盈局促不安地坐在房中,身上还披着唐阮阮临时给她的外衫。她急忙找来铜镜,看了自己的脸之后,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
她跌坐在妆前凳上,呼吸逐渐急促,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铜镜中的姑娘,白皙的脸颊上,被匕首划出了一道寸许的口子,赫然挂在了粉颊之上。
唐阮阮端来托盘,见她情状,道:“你若再哭,伤口沾了水,必得发炎留疤。”
唐盈盈闻声,抬手擦了擦眼睛,道:“留疤那也是我的事……”
唐阮阮不再理会她,自顾自地取了药,粘在了竹签之上,道:“你过来。”
唐盈盈看她一眼,明知故问:“你、你要做什么?”
唐阮阮有些好笑:“我打算给你下毒,让你伤口溃烂而死。”
唐盈盈听了,也有点悻然,想起她刚刚还救了自己……便也不好再理直气壮地冷漠待人。
她便默默坐到了唐阮阮对面。
唐阮阮挑了一点药,轻轻敷到唐盈盈脸上,道:“这药上脸可能会有些疼,但是效果却很好,将军之前在战场受了刀伤,都是用这个治好的,但是我也不知道会不会留疤,你最好回去再找个大夫看看。”
两人离得很近,唐盈盈有些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垂眸道:“你……为什么救我?”
唐阮阮微愣,道:“如你所说,因为你是我妹妹。”
唐盈盈低声:“你不是很讨厌我么?我上次……还差点伤了你。”
唐阮阮微微一笑,道:“我是不喜欢你。”她手上仍然在轻轻地为唐盈盈上药,道:“但也做不到,看着你去死。”
唐盈盈抿了抿唇,不再说话。
唐阮阮看了她一眼,道:“有件事,很早前我就想问你。”
唐盈盈抬眸:“什么事?”
唐阮阮道:“你到底为什么,总是要欺负我?你好像也不怎么爱欺负别人,却非要与我作对,缘由是什么?”
唐盈盈一怔,是啊,缘由是什么呢?
唐阮阮是嫡出,而她自己是庶出,可是在家里,却一直是她欺负着姐姐。
她抿唇不语,似是刻意回避这个话题。
唐阮阮见她不说话,道:“让我来猜一猜……”她继续道:“你其实不是讨厌我,你是嫉妒我吧。”
唐阮阮神色淡淡,没有一点挑衅的意味,平静得很。
唐盈盈面色一僵,后仰一些避开她的药,道:“谁嫉妒你了?”
唐阮阮笑道:“你就是嫉妒,你若是不嫉妒我,为何什么都要跟我抢?”
唐盈盈一愣。
这话,若是在平时,两人定会争执起来。
可她们俩刚刚一起虎口求生,现在又紧挨着坐在一起上药,原本针锋相对的两人,此刻却有些奇怪的亲昵。
唐盈盈破天荒地说了句:“还不是因为,你的东西好。”
从小到大,唐阮阮性子温柔,唐盈盈性子活泼,家里有什么好东西,唐阮阮不吱声,也会有人送到她面前,而唐盈盈非要使出浑身解数,才能获得。
且如夫人早些年还未得宠之时,便经常告诫唐盈盈,不可得罪嫡出的姐姐,她便总觉得自己矮了唐阮阮一头。
后来两人长大了些,认识了左相家的两位公子,刘书墨也是只喜欢唐阮阮,而唐盈盈却觉得自己像个拖油瓶,为人所不喜。
直到唐夫人渐渐失宠,后院由如夫人把持,唐盈盈才彻底觉得自己翻身了,终于获得了她期盼已久的优越感,开始耀武扬威起来。
可没过多久,帝都第一美人的名号,又落到了唐阮阮的身上,另唐盈盈心中更加不平。
久而久之,嫌隙便越来越多,直到上一次在学士府,两人爆发了正面的冲突。
唐盈盈突然道:“你母亲的病,与我无关的。”
她也不知道,为何要做这个解释。
唐阮阮无声颔首,随即轻斥道:“过来点。”
唐盈盈被她说得一愣,随即乖乖靠了过来,继续抹药。
唐阮阮道:“我的东西,就那么好么?”她淡然道:“我自小虽是嫡女,但是父亲并没有对我另眼相看,反而是疼爱你更多。”
唐盈盈默默听着。
唐阮阮继续道:“我曾经和刘书墨两小无猜,可最终还不是分道扬镳?无论是亲情,还是爱情,各人自有各人的缘法,没什么好比较的。你总盯着我,怎么能做好你自己!?”
唐盈盈瞳孔一凝,道:“做自己!?”
唐阮阮凝神道:“不错,你自己到底喜欢什么?想要什么?”
这问题自然没有答案。
唐阮阮收了竹签,道:“药上好了,等会先吃点东西再沐浴,小心不要沾到了水。”
唐盈盈看了看镜子,自己的伤口已经被糊上了一层薄薄的药膏,微微刺痛之后,有些清凉的舒爽感。
此时,采薇端着一盘食物进来,对唐阮阮道:“小姐,奴婢从大厨房那边拿了些吃食过来,先垫一垫肚子吧。”
唐阮阮道:“好,你放下吧。”
采薇见唐盈盈满身狼藉,想起她平时那样欺负小姐,便觉得有些解气,可一想到她刚刚险些丧命,又感到有些可怜,一时心情复杂。
唐盈盈感知到她的目光,却也没有如往常一样跋扈训斥,却转而瞥了一眼那盘子——里面放了两块用叶子包裹的食物,也不知道是什么。
她皱了皱眉,道:“这是什么?为何要用叶子包起来?”
采薇道:“这是荷香糯米鸡。”顿了顿,她道:“我记得二小姐喜欢吃甜口点心,这荷香糯米鸡是咸味的,想来二小姐也不爱吃,要不我再去找些甜的来?”
采薇虽不喜唐盈盈,却是个安守本分的丫头。
但她说得没错,唐阮阮爱吃甜食,小时候在学士府时,每次上了什么甜点,唐阮阮刚刚想动手,唐盈盈却要一个人抱走,偏偏一点不留。
久而久之,大家便都以为唐盈盈喜欢甜食,且霸道得不容分享。
唐盈盈嘴角微抽,没有说话。
她自早上出门,折腾到了晌午都滴米未进,如今终于放松下来,才感到腹中空空。
唐阮阮笑了笑,道:“咸口的,你吃不吃?”
唐盈盈愣住,低声道:“我……我其实更喜欢吃咸口的。”
唐阮阮淡然一笑,伸手将荷香糯米鸡的绳子灵巧解开,然后将它翻了个身,将已经蒸得绵软的荷叶取了下来。
荷叶的清香扑面而来,诱得唐盈盈喉间一咽。
唐阮阮又擦了擦手,将余下一层荷叶,小心翼翼剥开,如花瓣一般摊在盘子中,酱油色的糯米鸡便呈现在眼前。
看上去油滋滋,闻起来香喷喷,唐阮阮将慢条斯理地拿起筷子,递到唐盈盈面前,道:“给你。”
唐盈盈面色有些不自然,她下意识想推辞,可又怕唐阮阮觉得自己虚伪,她便硬着头皮接过了筷子,用及不可闻的声音道了句:“多谢。”
然后,她用白玉筷子轻轻挑起一小块糯米,凝神看了一瞬,然后缓缓入嘴里。
她吃饭习惯细嚼慢咽,这是极小的一口,可舌尖刚刚点到这咸鲜味儿,便有些迫切地咀嚼了起来,糯米绵软还有些粘牙,小小一口中能尝出山珍的鲜,海产的咸,以及荷叶的清冽自然,回味悠长。
她似乎打开了新世界一般,又挑起一块鸡肉,急急塞入口里,甚至都忽略了用膳的礼仪。
鸡肉带着糯米独有的香,两种食材通过漫长的蒸煮,已经变成了一家人,味觉上早已区分不开了。这鸡肉幼嫩中带着嚼劲,又蕴含了香菇的醇厚,瑶柱提鲜之后,层次就十分丰富了!
唐盈盈不知不觉,已经吃下去了半块。
她不由得赞叹道:“这是……你做的?”
唐阮阮摇了摇头,道:“这是我教他们做的。”
唐盈盈道:“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这本事?”
唐阮阮笑笑,道:“你现在知道,也不晚。好不好吃?”
唐盈盈擦了擦嘴,道:“好吃。”
这声音好似含着一缕歉意。
唐阮阮说的是对的,她确实喜欢吃咸口点心,但是却总爱抢姐姐的,装得久了,便也忘记了自己之前的口味。
唐盈盈心中有些五味成杂,她现在衣衫褴褛,满身脏污。
而自己的脸被唐阮阮上了药,嘴里吃着她给的食物,身上还披着她的衣服……今日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竟然对唐阮阮有些恨不起来了。
她虽然心中涌动,却依旧埋头吃着,一言不发。
唐阮阮突然道:“我有件事想问你,希望你如实回答。”
唐盈盈抬眸,道:“什么事?”
唐阮阮沉声道:“那虎符,是怎么回事?”
唐盈盈面色僵住,刚刚心底的暗涌被压了下去,她避开目光,道:“我说过了,我不知道。”
唐阮阮叹了口气,道:“你不用骗我了,我已经问过秦忠,那虎符,是在你撕破的衣袖中找到的,必然是你带出来的。”
唐盈盈心中陡然紧张起来,若是唐阮阮知道了,那秦修远岂不是也会知道?他会放过自己吗!?
唐阮阮看她,道:“事到如今,你还不说吗?我不信你是自己来偷虎符的,到底是谁让你这么做的?”
唐盈盈不说话。不承认,却也不否认。
唐阮阮耐着性子,试探道:“难道,是父亲?”
可是父亲如今和秦修远关系尚好,应该没有理由做这件事。
唐盈盈虽然一心想嫁入宰相府,但是也不想拖累了父亲,便道:“不是父亲,他不知道这件事。”
唐阮阮追问道:“那是谁?”
唐盈盈放下筷子,抿了抿唇,道:“我不能说。”
唐阮阮有些生气,道:“为何到了现在,你还不说实话?!你可知道,你今日差点死了!”
唐盈盈见她神色变冷,不由得也有些来气,道:“不错,那虎符是我偷的,若不是文坚出来碍眼,我早就得手了!”
唐阮阮轻笑:“你以为你真能得逞!?且不说那虎符是假的,就算是真的、就算你没有遇到文坚,你也不可能出得去!”
唐盈盈狐疑问道:“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唐阮阮沉声道:“你以为这镇国将军府,是市井坊间,想进就能进的吗!?”她衡情酌理道:“你以为你能畅通无阻进入飞檐阁,是因为运气好?!还是因为你聪慧过人?!这些都是将军有意为之,不过是一个欲擒故纵的局。”
她没有说出来的是,今日春日宴来了数十位官员,有文臣也有武将,秦修远故意将内院的人撤走,便是为了试探这里面,有没有想乘虚而入之人。
却没想到,文坚和唐盈盈自投罗网了。
唐盈盈面色有些发白,若今日不遇到文坚,自己恐怕已将虎符带到了镇国将军府门口,若是真的被当场抓获,不但自己清誉尽毁,还会连累父亲官声,甚至整个学士府!
她想起此事,后背有些发凉。
唐阮阮语重心长道:“人家拿你当枪使,你却还维护着他?你一个小姑娘,安安分分待在家中不好么?为何要搅入朝廷争端之中!?”
唐盈盈被她说得自省了一番,却还是不肯透露那人姓名,她只道:“我以后,再不会了。”
唐阮阮面色凝重,道:“盈盈,你听我一句劝,莫要再被人利用了。”
唐盈盈垂头不语,她心情复杂,此时已经听不进什么话。
两人正僵持着,采薇突然道:“唐阁老来了。”
唐盈盈站起来,道:“我先回学士府了。”
她突然有些不敢和唐阮阮待在一起,似乎待久了,她会不知不觉被同化。
唐阮阮低声道:“你换身衣服再走吧,莫让父亲看着忧心。”
唐盈盈默默点头。
***
春日宴终于接近尾声,钱副将和韦副将,是最后一波离开的。
钱副将喝得有些多,韦副将扶着他,有些嫌弃道:“为何你吃了那么多菜,还会喝晕!?这酒量也太差了!”
他们还不知道后院发生了什么,心情是好得很。
钱副将有些飘飘然,道:“将军!今日的春日宴,真是办得太好了!我见、我见刘大人,都笑得合不拢嘴了!”
秦修远淡淡笑一下,道:“送老钱回去休息吧。”
韦副将应声,带着钱副将离去。
秦忠过来,对秦修远道:“将军,唐阁老刚刚去接了二小姐,此时估摸着已经到了大门口了,您要不要去送送?”
秦修远摇摇头,道:“不了,岳父大人,此时怕是不想见我。”
此刻的唐阁老,怒气冲冲地领着唐盈盈往镇国将军府大门走去。
方才,他听说唐盈盈的脸受了伤,便一脸忧心地赶来,结果却听说了唐盈盈只身进入飞檐阁,盗取虎符的事!
一时之间,气得差点昏厥过去。
他步履生风,没脸再多待一刻。
行至马车前,唐阁老催促道:“快上车!”
唐盈盈自知理亏,乖乖地爬上马车。
唐阁老不等人来送,便让人立即驾了马车,回学士府。
一路上,父女俩坐在狭小的空间之中,气氛十分沉重。
唐阁老面色铁青,似乎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唐盈盈忐忑不已地缩在车厢一角,连大气都不敢出。
两人一路无话。
没过多久,马车便缓缓停下,车夫道:“老爷,到了。”
管家唐伯便来到门口迎接。
唐阁老默默撩开车帘,对唐盈盈说了句:“你随我来。”
唐盈盈默不作声地跟在后面,心知今日之事,超出了自己预想的范围。
一路行至了祠堂,唐阁老对唐伯道:“让祠堂附近的下人们,都去歇息吧,没事的话不要过来。”
唐伯默然点头。
唐阁老又道:“取家法来。”
唐伯有些怔然,看了一眼唐盈盈,只见她神色怏怏,脸上也受了伤,听了这话却并未像平时一样哭闹。
唐伯惴惴不安地取来了戒尺,壮着胆子道:“老爷,这……”
唐阁老看都没看他一眼,只取了戒尺,道:“放下吧,你也退下。”
偌大的祠堂中,只余下唐阁老和唐盈盈两个人,异常安静。
唐阁老背对着唐盈盈,抬头看向祖宗牌位,他双手背在身后,久久不语。
唐盈盈颓然站在他身后,也一直静默。
唐阁老怔然道:“盈盈。”
唐盈盈低头:“是,父亲。”
唐阁老道:“你可知道,我们唐家历经了几代,有多少人付出了努力,我们才走到了今天的位置!?”
唐盈盈抿唇,不敢说话。
唐阁老道:“足足三代,一共一百三十一人!我们世代读书,科考,做官,一辈子小心翼翼,如履薄冰。”顿了顿,他继续道:“就盼着让家族流芳,清誉得以延续!”
唐盈盈埋头不敢看向这些祖宗灵位。
唐阁老赫然转身,道:“可你,因为一己之私,差点将几代人的努力,毁于一旦!”
他拿起戒尺,下了狠心,一把抽到唐盈盈的背上!
“啊!”唐盈盈被打得跪倒在地,颓萎哭泣。
唐阁老道:“你最好记住这样的痛!这一下,打得是你不顾祖宗清誉,将整个唐家置于险境!”
唐阮阮抽泣:“父亲,我知道错了!”
唐阁老深吸一口气,又抡起戒尺,“啪”地一下,再次抽到她的背上,打得唐盈盈险些跪不住。
唐阁老仿佛一下苍老了许多,道:“这一下,是惩罚你,为了一己之私,居然敢动国之根本,万一这虎符落到有心之人手里,可能会生灵涂炭!你是想做千古罪人吗!?”
唐盈盈瞳孔微缩,心中震动不已。
她抖成一团,泣不成声,后怕得很。
唐阁老这几句话,仿佛抽干了全身力气,他缓了缓,又道:“你可知今日之事,若是秦修远告道了皇上面前,我们会是什么下场?”
唐盈盈怯懦望着他。
唐阁老上前一步,箍着唐阮阮的双臂,强制她看向自己:“我们整个学士府,七十八人,要满门抄斩!满门抄斩!”
唐盈盈被钳得生疼,她对上唐阁老的眼,心中七上八下。
她从未见过父亲这个样子,印象中,从小她做了什么事情,只要撒娇卖乖,最终父亲都会原谅她,就连上次她和唐阮阮起了严重的冲突,也只是禁足了一段时间。
而这一次不同,她从唐阁老的眼睛里,读到了透彻的失望和心痛,似乎父亲多年对她的爱惜之情,在这一刻,即将土崩瓦解。
唐盈盈惊惧不已,道:“父亲!”她抽泣道:“我错了!我知道,我确实做错了!”
她嚎哭出声,唐盈盈从未想过,自己的这一举动,会带来如此严重的后果。
唐盈盈虽然想嫁入宰相府,可她明白,娘家才是她最终的倚仗,如今伤了父亲的心,是最不应该的。
唐阁老怅然道:“你知不知错都已经无济于事,此事,你姐夫已经全盘知晓。”
唐盈盈抬眸,泪水涟涟地看着唐阁老,问道:“他……他会去告御状么!?”
唐阁老摇头,怅然道:“我也不知,好在是你并没有当场人赃并获,他也没有立即发难,此事,便还有回旋的余地。”
唐盈盈有些慌,她喃喃问道:“父亲,那我、那我现在该怎么办呢?”
唐阁老沉声道:“你现在把你知道的,一五一十告诉为父,我们看看如何破局。”
唐盈盈愣住,随即避开他的目光,道:“我……我不能说……”
唐阁老方才好不容易平复的怒火,又被勾了起来:“事到如今,你还想包庇谁!?”
见唐盈盈抿唇不语,他眼色微眯,气愤道:“是刘书墨!?是不是他?他为了要报秦修远的夺妻之仇所以利用你吗?”
唐盈盈连忙道:“不!不是书墨哥哥!”她见实在藏不住了,便只能认命般道出:“是刘伯伯!是左相!”
唐阁老怔住!
他思索一瞬,脸色变得惨白。
随后,唐盈盈便将如何找到左相,而左相又如何让她盗取虎符一事,和盘托出。
唐阁老听了,面色愈加铁青,一掌“啪”地拍向案几!
“岂有此理!”唐阁老怒吼一声,他骂道:“你竟如此不知廉耻!活该被人利用!”
唐盈盈被吓得一震,随即道:“父亲,我错了!可我知道的就是这么多了……其他的,女儿真的不知道了。”
唐阁老强制自己冷静下来,心中盘算了一番,觉得有些不对劲。
能说服唐盈盈冒如此大风险去偷虎符的,定是与刘书墨相关的人,所以这事是左相所为,可信度还是很高的。
可他为什么要盗取虎符?
有两种可能,第一,他想借虎符丢失一事,让秦修远丢官罢爵,铲除政敌。他们之间在朝堂上一直不和,如今居然闹到了如此地步么?
还有一种可能,便是左相想盗取兵符为己用,趁机操控边关局势!
唐阁老的心,陡然收紧,若真是后面这种可能性,那此事便牵连甚广了!
唐阁老凝神问道:“你盗取兵符一事,还有谁知道?”
唐盈盈惊恐中仔细思索了一番,道:“就姐姐和姐夫知道,且我并未告诉他们是谁让我盗的……”随后,她又想起了什么,道:“刘书染也知道!”
唐阁老微微拧眉:“刘书染怎么也搅进来了?”
此子他也是看着长大的,看起来与世无争,人畜无害,其实心思却比刘书墨缜密得多。
他问道:“他可有对你提什么要求?”
他突然有些担心,万一未来事发,左相那边大可以将此事推诿得干干净净,全部栽进唐家和秦家门里便是了。
唐盈盈想了想,道:“他……应该不会,他还劝我不要去,应该不至于害我。”
唐阁老终于放下一点心来,他没再说话,细细思索着左相和秦修远之间的关联。
若说起左相和秦修远的恩怨,当年无人谷的事,便是源头。
这三年来,两人再明争暗斗,却也都是在朝廷政事上,从未听说他们向对方私自下手。
无人谷的惨事,虽然蹊跷,但是左相振振有词地说明了自己的清白,秦家人就算不信,却也无可奈何,并未真的为难过左相。
为何左相却要对秦家下手!?
难不成此事真的是左相所为,如今,见秦修远逐渐势大,想斩草除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