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礼。”闵成帝微微一笑, 看似心情不错。
太子默默向后挪了挪,唯恐被父皇看见自己脸上乌青。
闵成帝从后排徐徐走向前面, 每一步都尽显君王气势, 他走近了,对唐阁老道:“阁老的课,还是如此精彩。”
唐阁老皱纹满布的脸上, 也扬起一抹笑容:“是众皇子的论政精彩, 老臣不过是抛了个话题。”
其实闵成帝从一开始,便已经在门外听了, 所有的回答中, 还是太子的答案, 最让他满意。
于是, 他便道:“太子何在?”
此时被父皇点到, 便有些心虚。
清轩担忧地看了他一眼, 只见他磨磨蹭蹭地走到前面,躬身作揖:“父皇。”
“刚刚的论断,颇有建树, 你是如何想到……你这脸怎么了?”皇上本来一脸祥和, 顿时变了脸色。
这混小子, 定是又和人打架了!
升起不到三秒的好感, 被这个乌青滑稽的黑眼圈, 给压了下去。
太子声如蚊呐:“回、回父皇……儿臣是……”他踌躇着, 实在不知道如何解释自己被二弟打成了这样。
刚刚被夸奖的高兴之情此刻已经完全被惊慌取代。
他若说了实话, 恐引得父皇不悦,又要被数落一事无成。若不说,那便是欺君, 且二皇子就在当场, 自己不会,难保他不会说。
二皇子叵测一笑,他自是要说的。
他深知父皇重武,对皇子们习武的要求也非常高。太子比武输给自己本就丢脸,到时候再找些人在后宫散播些太子无才的谣言,必然能引得父皇更加厌恶他。
至于打太子一事……父皇本就不喜太子,他只要面上道歉诚恳,父皇顶多就是数落几句,暗地里定会觉得自己的武艺胜过太子许多。
思及此处,他便理了理衣襟,脸上装出一副十分愧疚的模样,撩袍跪下:“父皇……都怪儿臣……”
闵成帝见老二突然下跪,便有些疑惑:“元凯,怎么回事?”
闵元凯仰头道:“儿臣一直仰慕太子才华,昨日便请太子指点儿臣武艺,在两相切磋之时,儿臣不慎打伤了太子殿下,是儿臣的错。”
他一脸惴惴不安,可语气中却听不出半分歉意,甚至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骄傲。
闵成帝似笑非笑他:“哦?元凯武艺竟如此长进,都能叫太子败北了!?”
闵元凯自是不敢抬头直视,便也看不到他面上的微妙变化,只当是父皇在确认自己的学艺进展,他便谦虚道:“是师傅教得好。”
总是他的目的已经达成了,所有人已经知道太子技不如人。
闵成帝又睨了一眼太子,道:“被你弟弟打成这样,居然还敢出来丢人现眼?”
语气隐有怒意。
太子面上泛红,却也知道此局不能输,便按清轩说的,回应道:“儿臣的伤,不是二皇弟打的。”
闵成帝一愣,而二皇子更是疑惑,他到底年轻,不由得开口问道:“太子殿下明明是被我打了,为何不认!?”
可一张口,又突觉不妥。
太子调整了一下自己,平静开口:“昨日比武,本就是点到即止,没什么胜负,也不存在二弟伤我一说。”紧接着,他又道:“二弟不必过于内疚了,本宫这伤与你无关。”
周围人开始窃窃私语,闵成帝也饶有趣味地看着两个儿子斗智斗勇。
二皇子更是不服,好像显得自己胜出一事是撒谎一般,他便非要说个清楚,道:“那太子且说说,这脸上的伤,是从何而来?”
太子面露犹疑,随即道:“是本宫自己不小心撞伤的。”
二殿下似是抓住了把柄,道:“太子殿下当我们都是好糊弄的么?这明明就是被一拳打的!太子可是输不起?”
太子面色有些苍白,他后退一步,道:“本宫说了与你无关,但是这伤从何而来,且也没有必要告诉你。”
他一脸诚挚望向闵成帝,拱手道:“父皇,儿臣真的没有打架滋事,只是不便言明。”
闵成帝被激起了兴趣,却也有些不耐:“父皇问你也不肯说?”
他偏偏要撬开太子的嘴,看看这个儿子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太子还在踌躇:“请父皇相信儿臣,儿臣不能说。”
闵成帝怒喝出声:“你好大的胆子!”
他正要继续发作,且听见学堂之外的通报声——
“七公主到!”
众人一愣,七皇妹怎么突然来了?
这个七公主,可不是个简单人物。
她是沁嫔的女儿,和六皇子闵元青是一胎生下来的,只是晚了一刻钟,便成了妹妹。
她可真真是皇帝心尖上的人物,没人敢轻易得罪。
众人各有所思,然后便见到一个穿着粉色衣裙的小公主,蹦蹦跳跳地跑了进来,她长得玉雪可爱,头上扎了两个小包包,看得让人忍不住想戳一戳。
“咦!竟然下课了?父皇也在呀?”七公主闵元婷奶声奶气地问道。
见到学堂的气氛,似乎成对峙之势,她小小的脸上满是惊讶。她虽然和六皇子闵元青是一母同胞,可两人却长得不像,哥哥像沁嫔,而妹妹则更像皇上,所以皇帝也更是对她宠溺无边。
“元婷怎么来了?”皇上见到小女儿也来了,不由得有些意外。
元婷腼腆一笑,圆圆的大眼睛忽闪忽闪,道:“元婷来看看哥哥。”
闵元青不由得有些脸红,道:“我等会下课就回去了,妹妹你回宫去吧……这不是女儿家该来的地方。”
虽然公主还小,但毕竟又这么多外男。
闵元婷却一脸不在意,道:“我不是来找元青哥哥的。人家来看太子哥哥!”
闵成帝刚刚还怒气冲冲,可被闵元婷打了岔便抛之脑后了,此刻注意力都在她身上,道:“找你太子哥哥做什么?”
他自动把一屋子儿子和世子们给忽略了。
闵元婷微微抿唇,道:“我昨日不小心把太子哥哥打伤了……”粉嫩的小脸蛋有些红,她怯生生地看着闵成帝,好像怕被骂似的。
闵成帝听得一头雾水,正当此时,清轩站出来,道:“启禀皇上,公主说的便是太子脸上的伤。”
闵成帝微微挑眉:“怎么回事?”
清轩不紧不慢答道:“七公主一直羡慕皇子们可以习武,太子便教了公主几招防身术……昨日在陪公主练习之时,不慎被打伤了……”
闵成帝又疑惑对太子道:“那为何朕刚刚问你,你却不说?”
太子仍然埋头不语,清轩却道:“七公主乃金枝玉叶,的皇上的掌上明珠,万一以讹传讹说公主伤人,太子担心会有辱公主名声。”
皇室之中,一件小小的事情,也容易被放大,沦为市井笑谈,闵成帝最是清楚。
元婷也开了哭腔:“父皇,太子哥哥都是为我好,他还怕元婷被父皇责罚,才不肯说的!元婷知道打人不对,呜呜呜,但元婷不是故意的……”
话还没说完,小公主居然真的泛起了泪花。
太子内心不由得感叹,这二人一唱一和,简直是天生的搭档。
闵成帝一看宝贝女儿一脸委屈,立即过来将女儿拢到怀里,道:“父皇怎么会责怪元婷呢?元婷想习武怎么不跟父皇说,父皇安排人教你便是。”
开玩笑,闵成帝怎么会因为太子来责罚自己的心头肉?太子这担忧未免有些多余。
不过看在他教习妹妹,又为妹妹着想的份上,总算是有些长子风范了。
元婷破涕为笑,一脸开心道:“真的吗?父皇最好了!”她伸手攀住了父皇的脖子,小脸在闵成帝的脸上蹭了好几下,又“啵”地亲了一口。
闵成帝被女儿哄得心花怒放,轻斥道:“这么大了还撒娇!”刚刚的不快这会儿早就烟消云散了。
他抱起女儿准备离去,走之前,回头扫了一眼太子,道:“今日论政表现不错,但万不可骄傲自满。找个太医去看看伤吧。”
太子受宠若惊,急忙道:“儿臣多谢父皇!”
然后他又瞥见二皇子还跪在地上,便冷冷道:“兄弟之间,比试武艺是好事,却不可把胜负看得太重,以免胜了比试,失了人心。元凯,你可明白?”
二皇子闵元凯脸色铁青,他咬牙道:“儿臣谨记。”
闵成帝随即便抱着女儿出了学堂。
元婷靠在闵成帝的脖子上,偷偷朝着清轩眨眨眼,狡黠一笑。
清轩不由得也会心一笑。
这两人的互动落在了二皇子的眼里,他顿时恨得咬牙切齿,却只能生生咽下这口气。
下午的太学终于散了,太子、清轩和王皓翔三人,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
尤其是太子,他从早上起便赖在床上,这一天是滴米未进,都有些头昏眼花。
三人出了太学,太子道:“今晚来我宫里用膳吧,晚些再回驿站也不迟。”
今日他躲过一劫,心情颇佳,全然忘记了自己脸上的黑眼圈。
清轩还是有些不放心,便提醒道:“今日之事虽然过了,但太子切不可掉以轻心,二殿下今日没讨到便宜,下次说不准又出什么花样,太子还是少接触为妙。”
太子一脸郁闷道:“我又何尝不知?可毕竟是自家兄弟,也不好太过敌对。”太子生性善良,不到逼不得已,便也不愿真的站到兄弟的对立面去。
王皓翔既哀其不幸,又怒其不争,道:“那太子打算如何?他欺负人,就这样受着!?”
太子哑然,他纵使自己如履薄冰,也不想针锋相对,且就算对上了,也没有必胜的把握。
见三人聊天陷入僵局,清轩便有意岔开话题,道:“别说那些不开心的事了,我的肚子都饿扁了!”
他终于想起早上出门的时候,婶婶给了一盒吃食,便急忙从书箱中拿出来。
那是一个颇为精致的食盒,只有两个手板大小。
清轩见回廊边上有地方坐,便一撩衣袍,恣意坐了下来,打开了食盒。
太子也觉得有些饿了,便也凑了过来。
清轩缓缓打开食盒,发现里面竟有两个独立的小盒,他拿起其中一个小盒打开——
里面整齐地摆放着许多甜饼,比铜钱略大,却有好几个铜钱那么厚,从里到外排成一圈又一圈,十分可人。
“这是我三婶做的曲奇饼,咱们尝尝吧!”清轩说罢,先端起来呈给太子。
太子看着曲奇饼,每一小块上面都有清晰的纹路,还分为粉红色、绿色和黄色,颇为好奇:“这是怎么做的?”
清轩道:“我也不知,不过我婶婶做的零食都是我没见过的,但好吃得很。”他想起前几日的炸薯片和草莓奶油蛋糕,不由得又馋了几分。
太子听了,将信将疑地取了一块黄色的曲奇,放入了嘴里——
他轻轻一嚼,曲奇饼便酥得裂成了两半,黄油和鸡蛋的香味迸发了出来,萦绕在舌尖上,然后化成了又沙又甜的颗粒,继而融入到了口腔之中。
浑然不觉间,一块便下了肚。
太子俊目圆睁:“唔……好吃!”
王皓翔本还有些气闷,见他们二人居然悠闲地吃起了饼干,只得作罢了。
他瞄了一眼清轩端着的饼干,不自觉凑到了跟前,:“我也尝尝!”
他取了一块绿色的扔进了嘴里,轻轻一嚼,先是尝到了香浓的茶味。
他有些诧异,怎么饼竟不是甜味的?
这茶味中带着一丝丝苦涩,继而又转成了蛋奶的香甜味,酥得掉渣的口感,真是让人回味无穷。
王皓翔有些瞠目结舌,有些后悔自己没有早些凑过来。
“你三婶做的?那岂不是唐阁老的嫡女吗?”太子又拿起一块粉色的,边吃边问道。
清轩一边嚼着曲奇,一边道:“是啊,我婶婶人美厨艺高,我们一家老小都很喜欢她。”
生辰宴过完他才知道,是明轩老早就透露了消息给三叔三婶,于是他们便和母亲一起操办了起来。这可能是他失去父亲以后,过的最快乐的一个生辰了。
太子心里虽有些奇怪为何大学生嫡女会精通烹饪,但依然点点头,道:“若我东宫的厨房,也有人如此会做点心就好了。”
王皓翔没说话,只顾着一个劲地往口里塞曲奇。
“哎呀!你打我作甚!”清轩见曲奇只有最后一块了,王皓翔还伸手来拿,便一下拍在他手上!
“一盒子曲奇你竟独自吃了一大半!”清轩又好气又好笑:“太子殿下都还没吃饱,你这是以下犯上!”
太子咽了咽口水,却没有拿起最后一块抹茶曲奇,道:“清轩说的是,不过最后一块应当属于你,毕竟是你婶婶做的。”
王皓翔气得嗷嗷叫:“这不是还有一盒新的吗!?”
清轩立即护住余下的一盒曲奇饼,道:“你想都别想。”
太子殿下优雅地擦了擦嘴,看了一眼王皓翔,又对清轩道:“清轩,这盒曲奇……可否赠与本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