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按律当磔
连日来的阴雨天，让空气中充满了潮湿的水气，建于地下的昏暗牢房里，隐隐散发出一股子霉味，而霉味之中又夹杂着血腥味，混浊难闻。
过道里两盏桐油灯此刻也在风的吹拂之下忽明忽灭，将踏着泥水而来的人影陡然拉长。
“你这是何必呢？”
轻而浅薄的叹息声倏忽响起，陆妩从暗处抬起头，将过道中那个一袭华服的俊美男子看得清楚。
若说陆妩最恨的人，从前或许还只有陷害娘家惨遭灭门的周尚书连带六皇子妃一家，如今则要变成眼前这个，做了十二年夫妻，也骗了她十二年的岐国公世子爷赵衡了。
他惯会拿温情脉脉的眼神凝望着你，仿佛是个多么深情之人，实则赵衡其人，不过是只披了笑面的鬼而已，心思深沉，难以捉摸。
陆妩的眼神里充满了讥诮，“我区区一个下堂妇，如何劳得世子爷纡尊降贵来此污浊之地？”
“阿蔻，你怎么能不明白我的心！你若早听我的劝告，我又何至于对你如此绝情？”
事到如今赵衡还这般虚情假意，陆妩忽的觉得可笑。
几年前，父亲遭人陷害全家灭门之后，他一直在她身边不离不弃，她曾以为他是她生命中全部的温柔。
可他却背叛了她，她清楚记得，那一日，她去赴宴途中因身子不适提前回府，房前屋后静的诡异，她刚要进屋，那一声声急急的喘息中夹杂着**以及略显厌恶的话飘入耳中。
“若不是因为你，我又如何会娶她，又如何会至今无子……”
她瞬时如遭雷劈般呆若木鸡的立在那里，她曾怀过三次身孕，却也落了三次胎，她以为是她作孽太多，才会得此报应，突知实情，她心慌心悸甚至觉得心死，一步步倒退出去，连进屋看看那人是谁都忘记了。
之后陆妩曾多次想起她与赵衡。
他们成婚之前，赵衡、甚至于当初的岐国公府可以说得上是一滩烂泥，宫中虽有赵贵妃，却与岐国公不是同母所出，对岐国公府的烂摊子不管不问，赵衡生母早亡，在岐国公府一直是备受欺辱的存在，虽有世子头衔，过的却还不如继室的几个儿女，直到娶了她之后，赵衡才慢慢立了起来，朝里朝外有了陆家支持，发展到如今这般壮大。
陆妩心中念头瞬息变化万千，终究忍不住，嘲弄道：“是么？你莫要告诉我，你冒着被牵连的风险夜探天牢，是为了与我再续旧情，而不是为了我父亲亡后归拢于我的那些军中旧部！”
被她如此讥讽，赵衡到也不恼，看向陆妩的眸子里满含温柔，温润如玉的面容不仅没有半分异色，甚至还有几分坦然，“那些将士远在边关，朝中若无奥援，怕是要不了几天便会被人告上几状掉了脑袋！”
“就如同我爹爹那般下场么？”陆妩看着他冷笑，“赵衡，我竟不知你如此恨我，按律当磔……恐怕这一句才是你的真心话吧！”
自从知道赵衡娶她另有所图之后，她便在暗中调查了许久，知道了当年父亲的死，全都出自魏王之手，她拼着一腔热血想说服赵衡与她一同去手刃魏王。
可赵衡听她要去刺杀魏王，略微惊讶之后便温柔的劝阻她，他让她待在家中不要轻举妄动，说他会替她报仇，她等了足足一个月，等来的却是他的休书。
她如何能够甘心？
在魏王必经之路上埋伏一日一夜，只可惜魏王身边高手如云，到底不敌。魏王那张虚伪的面孔，在看着她的时候，满是恶意的笑，他问赵衡，“如何处置方好？”
赵衡肃着一张脸，字字冷彻透骨：“按律当磔！”
陆妩的心也在这四个字之下支离破碎，再泛不起一丝波澜。
赵衡的目光里含着一丝心痛，看上去当真是个好丈夫的模样，“太子殿下生性良善，我如此说，便是希望能有一线生机，如今边关动荡不安，太子殿下已请得陛下圣命，令我即日统领大军前往边陲。你身处牢狱，岳父曾经那些旧部又有几人愿意卖我面子？我统领三军，军中没有自己的亲信如何能行？你就再帮我一次，太子殿下那里，我定会保你不死！”
他一番说辞，口中话语说到最后，竟已带了几分哀求之意。
陆妩歪头看他，目光幽深，“设计周光远陷害我爹通敌叛国，一举铲除六皇子党羽，后又嫁祸给四皇子，利用四皇子妃……你是清楚的吧，孙慧是我唯一的好姐妹，用她的死制造孙家对六皇子的仇恨，顺带削弱四皇子的势力，这一切到底是魏王的主意，还是你给魏王献的计？”
回应她的只有死一般的寂静，在这样难捱的寂静之中，连过道两侧的灯光都显得黯淡了不少。
“你做下这些事，怎么还有脸面来求我帮你？”陆妩声音嘶哑，目露痛意。
赵衡神情骤变，猛然站直了身子，盯着陆妩看了一会儿，恶狠狠地扔下一句：“冥顽不灵！”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开，沉重步伐响彻整个地牢，直到地牢入口处又猛然停下。
“刺杀太子乃是一等大罪，今日陛下诏令已下，”昏暗中，赵衡滔天的怒火当中带着一丝快意，“明日午时，凌迟之刑。”
听闻“凌迟”两字，陆妩讥笑一声，仰头朝着地牢入口的方向，轻语道：“你果真是恨极了我，‘磔’也好，‘凌迟’也罢，总归没一个好死法儿。可惜了，我等了这么久，一直想看看你的心上人究竟是谁，原以为你休弃我之后便会得偿所愿，原来对方的身份竟见不得光……赵衡，你真是可怜！也罢，你我夫妻一场，明日，你会来送我么？”
伴随着她话语落下的，是地牢入口铁栅重重关合的轰鸣声。
黑暗中，陆妩脸上的伪装尽散，颓唐的坐下来。
夫妻十余载，他丝毫不将自己放在心上，说起来不能怪赵衡，要怪她自己太蠢。
不过明天就能了结这一切了，这样也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