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居里人来人往地准备着东西,燕北羽冲进门,险些与人撞个正着。
“怎么样了?”
孙嬷嬷拦下险些冲了进去的人,道,“稳婆和大夫都在里面呢,少主还是先在外面等着吧,血气重不吉利。”
“我进去看看。”燕北羽不放心在外面等,执意要进去。
“少主冒雪过来,这一身寒气进去让王妃沾上了不好,先等着吧。”孙嬷嬷将她拦在了产房外。
燕北羽拧了拧眉只能在外室暂时等着,到了炭火盆边掸去了一身的雪渍,焦急地望着房门静垂的帘子。
过了好一会儿,见孙嬷嬷出来,又问道,“人怎么样了?”
“头一胎是要慢些,现在还是阵痛,羊水还没破呢。”孙嬷嬷说道。
燕北羽站不住,站在帘子外面等着,半晌只听到大夫和稳婆的声音,却听不出她发出任何声音……
龙靖澜也知道会是最近的日子,所以也没有再外出,一直在江都,接到罗兰派人去传话,就快马赶了回来。
“生了吗?”一进门便问道。
“还早呢。”一直不敢出声的罗兰,这才说了话。
“我进去看看。”龙靖澜说着,便要往里面冲。
孙嬷嬷又将人轰了出来,沉着脸道,“一身的雪还进去,里面有大夫和稳婆,你们就别跟着进去添乱了。”
龙靖澜也只能跟着在外面等着,瞅了瞅一旁坐立不安的燕北羽,自己也跟着紧张起来了。
“大师姐,里面怎么不叫?”罗兰低声问道。
“叫什么?”龙靖澜道。
“我记得咱们有一回在一村庄里投宿,那家人的媳妇正好要生孩子,那叫得跟杀猪一样,谢师姐怎么都没叫?”罗兰好奇地问道。
龙靖澜冷冷地斜了她一眼,道,“那么好奇,你自己找个男人试试去?”
“大师姐你都没找,我们哪敢成家。”罗兰笑语道。
“没事,过几日师姐我得了空就去帮你物色个,城西那个铁铸剑的铁匠就不错……”龙靖澜偏着头想了想,状似一脸认真地考虑。
“大师姐,你喝茶。”罗兰连忙倒了茶,恭恭敬敬地端到了她面前。
城西那铁匠,瘸着一条腿,还一脸的麻子,她可不要被她赶出缇骑卫啊。
龙靖澜端着茶抿了一口,盯着内室的房门,眉头紧紧皱着,不管是燕北羽还是她,这么等人生孩子都还是头一遭。
先前都还期待着这个孩子出生,这会儿了又心里七上八下的,生怕会有什么变故,越等越心焦。
“啊!!”内室传出一声惨叫,惊得她手里的茶盏都给掉到了地上。
燕北羽心头一颤,几个健步掀开帘子就冲了进去,到了床边看着早已疼得满头大汗的人,“怎么了,怎么了……”
谢诩凰看着冒冒失失跑进来的人,咬牙忍耐着一阵比一阵剧烈的阵痛,缓过一口气道,“你……你进来做什么?”
“少主,你们先出去等着吧。”孙嬷嬷推了推他和龙靖澜,示意他们出去。
燕北羽拧眉站在床边,想说什么又不知该说哪句,看着她痛得这个样子,自己却什么忙都帮不上。
他刚被孙嬷嬷推得退了两步,床上的人又是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哪还有心思出去等了,一个健步又到了床边,紧紧抓着她的手,“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他不知道,生孩子是这么让人痛苦的事,只顾着为人父的喜悦,却不知要她受这样的罪。
孙嬷嬷见状,也知劝不出去了,只好作罢。
燕北羽在床头坐着,在自己身上垫了被子,让她靠在自己怀里,一手始终紧紧抓着她的手,一刻也不敢松开。
谢诩凰调整着呼吸,等待着下一波的阵痛来袭,一次又一次都快抽尽了她一身的力气,接生的稳婆终于叫道,“羊水破了,再加把劲,用力。”
她深深吸了口气,紧紧攥着他的手使劲,嘴唇都咬破出了血。
燕北羽却撩起了自己的袖子,将自己手臂横在了她嘴前,“别咬自个儿,咬我。”
谢诩凰哭笑不得,他当她是属狗的吗?
可是,再一波剧痛袭来,她却还是一口咬在了他的手上,当痛感退却几分,她尝到了唇齿间的血腥味。
龙靖澜哪里见过生孩子这等阵仗,在一边看得心惊胆颤的,这眼看着都过了两个时辰了,她肚子里那个还不见有出来的意思。
她一向不是那么忍不了疼的人,可见这生孩子确实是极其折磨人的苦差。
“用催产药吧,这得痛到什么时候去。”孙嬷嬷看着实在揪心,朝大夫道。
大夫过来替谢诩凰把了脉,点了点头道,“拿药过来吧。”
孙嬷嬷连忙让人去将煎好的催产药送来,一拿过来便亲自端到了床前,一勺一勺喂着她喝了下去,“王妃再忍忍,孩子出来了就好了。”
一碗药下去,阵痛来得更加猛烈频繁,谢诩凰已然将他的手臂咬得皮破血流,痛得只觉全身的骨头都在一寸一寸地碎裂。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对屋里的每个人都是折磨和煎熬。
“看到孩子头了,再加把劲,用力!”稳婆大声道。
谢诩凰深深吸了吸气,咬着他的手臂使尽了力气。
“出来了,出来了,再用力!”孙嬷嬷绕到床尾,看到的头在一点一点出来,连忙道。
谢诩凰无力地摇了摇头,她真的使不上劲了。
燕北羽看得心疼,喉间哽咽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王妃,这样下去孩子会窒息的,再用点力,头出来完了就好了。”孙嬷嬷着急地劝道。
谢诩凰听了,咬牙微微点了点头,十月怀胎哪能让他这个时候出事。
燕北羽擦了擦她脸上的汗,一手贴在她的后背输送着内力。
她紧攥着他的手,一次又一次地使尽了力气,终于在听到孩子的一声啼哭,无力地倒在了他怀里。
“出来了,出来了。”稳婆将孩子抱起,交给了边上的孙嬷嬷。
龙靖澜长长地舒了口气,走近到孙嬷嬷跟前去看孩子,孩子一身粘粘乎乎的,小脸红红的皱皱着,说不上有多好看,但面上却像极了那个人小时候的样子。
“快把床上收拾一下,窗户都给封严实了,别让冷风进来。”孙嬷嬷朝人嘱咐了,将孩子抱到了床边,“少主一直念叨着是个女儿,还真让你盼着了。”
谢诩凰侧头看着张着嘴一直哭的小家伙,虚弱地笑了笑,眼角滑出泪来。
“王妃,月子里可不能哭,以后这眼睛都不好了。”孙嬷嬷连忙道。
燕北羽伸手擦了擦她眼角的泪,低头吻着她汗湿的头发,笑着道,“我们有女儿了。”
“奴婢带他下去洗洗干净,一会儿再抱过来。”孙嬷嬷道。
谢诩凰没什么力气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燕北羽扶着她躺下,理了理她沾在脸上的湿发,心疼地道,“让你受苦了。”
谢诩凰低眉瞧着他那只被她咬得满是牙印的手臂,嘶哑着声音问道,“疼吗?”
他笑着摇了摇头,这样的皮肉之疼,比之她方才承受的痛楚,太不值一提了。
“累了就睡会儿吧。”
“我想再看看孩子。”谢诩凰道。
虽然刚刚已经看到了,可到现在仍旧难以相信,自己已经有了一个女儿。
“要叫什么名字?”燕北羽笑着问道。
“你不是都取好了要叫楚楚,还来问我。”谢诩凰道。
“好,就叫楚楚。”燕北羽温柔笑语道。
不一会儿,孙嬷嬷抱着孩子回来了,小家伙还是在哭,只是刚生下来,哭声跟个小猫似的。
“兴许是饿了,王妃喂她吃两口就乖了。”
燕北羽瞥了一眼抱过来的小家伙,道,“让奶娘喂。”
为了生她这会儿人都累得快虚脱了,还得喂她。
“这第一口奶最金贵了,当然得上孩子吃。”孙嬷嬷知他是心疼王妃,耐着性子解释道。
燕北羽无奈叹了叹气,只得起身从旁边离开,由着孙嬷嬷将孩子抱到了床上。
孙嬷嬷孩子抱近,只是才没吸两口,便疼得谢诩凰倒抽了一口凉气。
孩子到底是饭量小,吃了几口便也不哭了,安安份份地睡下了。
孙嬷嬷将孩子轻轻放到她身边,道,“王妃你也累了大半宿了,早些歇着吧,奴婢去厨房做些吃的,你醒了就送过来。”
龙靖澜在床边瞅了一眼,道,“没什么事我回房睡了。”
从下午回来,这都折腾了大半夜了,反正留在这时也没她们什么事儿了。
谢诩凰抬眼看了看她,笑着点了点头。
龙靖澜和罗兰出去了,除了两个要伺侯的仆人,只有燕北羽一个人留在了房里。
他搬了凳子在床边坐下,看着睡在床上的母女两,眉眼皆间漾起似水的温柔,“看她那鼻子眼睛,真像你小时候。”
“我小时候哪有她这么难看。”谢诩凰看着她皱巴巴的小脸道。
“瞧你这娘当的。”燕北羽瞥了她一眼,盯着孩子小小的手一脸惊奇的道,“你看,她的手好小。”
谢诩凰看着他傻里傻气的样子不由好笑,这小丫头以后指不定会被他给宠成了什么样子去。
“你睡会儿吧,我在这里守着。”燕北羽给她拉了拉被子,低声道。
谢诩凰看了看孩子,疲惫地阖上眼帘睡去。
燕北羽坐在床边,看着那小小的孩子,小心翼翼地抱了起来,这一抱就舍不得撒手了,一直抱着不肯放,直到过了快一个时辰,孩子又哭着醒了。
他连忙抱到了外室去交给奶娘,等到她吃饱了,才抱回了房里,床上的人太累了,静静地睡着,他进进出出的声音也没有将她惊醒。
孙嬷嬷带人传了膳过来,进内室道,“少主,奴婢在外面备了膳食,你去用些吧,奴婢在这里看着王妃和孩子。”
“不用了,我不饿。”燕北羽抱着孩子道。
孙嬷嬷掩唇笑了笑,上前劝道,“为人父了是值得的高兴,可也不能高兴得不吃饭不是,母子两都还得你照顾,你先垮了怎么办?”
燕北羽薄唇微抿,这才将孩子交给了她,道,“有事出来叫人。”
“是。”孙嬷嬷道。
燕北羽看了看床上还睡着的人,这才掀帘出去用膳,贺英和一干园中的侍卫和仆人纷纷上前来道喜,气氛好不热闹。
孙嬷嬷抱着孩子听到外面的声音,不由笑了笑,她还想着王妃早些生的是个儿子,少主也算后继有了,哪曾他自己却一心盼个女儿,这也真让他给盼着了。
她瞧着孩子也睡得熟了,抱到了床边,温声道,“跟你娘亲一起睡。”
孩子一放下,包着的襁褓有些散了,她又解开了重新包,孩子的小手捏着小拳头煞是可爱,只是大拇头却有一块小黑点。
她起先以为是沾了什么脏东西,给她擦了擦,没有擦掉,这才发现孩子的五个手指头,指甲不知怎么的成了诡异的青黑之色。
就像……就像数月之前,王妃中了蛊昏迷之时一模一样。
“怎么会这样?”
她不敢相信,又看了看孩子的另一只手,果真是一样的颜色,连忙慌乱地包了起来,抱着出了内室,哽咽出声道,“少主,孩子……孩子怕是不好了。”
燕北羽刚刚用完膳,正要进来听到她的话,面色一沉,“怎么了?”
孙嬷嬷将孩子抱了过去,给她看了看孩子的手,颤声道,“这分明和王妃先前一模一样,该不是……”
燕北羽看着襁褓犹还睡着的孩子,身形一个摇晃,“让大夫过来,快让大夫过来!”
可是,先前请了那么多大夫也没法治好她,此刻叫过来的人,还是和当初一样束手无策。
龙靖澜回房刚睡下,便又有人过去通知,于是匆匆又赶了过来,看了看孩子已经泛黑的指甲,恨恨地咬了咬牙。
当初宝珠临走前就说,这个孩子会有危险,可是这几个月在肚子里一切都正常,他们也都以为这个孩子会好好的,谁曾想会是这样?
“现在怎么办?”她朝燕北羽问道。
当初为了救里面的那个人,江都已经人仰马翻,而这世间唯一能救这个的婆罗花,先前已经用来救了她的母亲。
燕北羽咬了咬牙,吩咐了贺英下去再追查婆罗花的下落,亦让人请找宝珠回来。
“我不信,我的孩子就这么薄命。”
她十月怀胎,拼了半条命才生下她,他若保不住她,要怎么向她说。
“少主,孩子的呼吸越来越弱了……”孙嬷嬷红着眼眶说道。
燕北羽走身将孩子抱过去,放到了榻上,“让开。”
说罢,取出了自己身上的一半定魂珠,催动定魂珠替孩子护住心脉。
孩子却受不住定魂珠的力量,当即就哭了起来,嘴里吐出奶和血。
燕北羽吓得瞬间收回了手,他想救她,却又不敢再使用定魂珠,怕震伤了她的五脏六腑,反而更快要了她的命。
龙靖澜绝望地别开头,道,“别白费力气了,她那么小,受不住定魂珠的,这世上……也不可能再找出第二株婆罗花了。”
他们能找到那一株救她,已然是个奇迹了,那样数千年才有一株的灵物,世间又哪有那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