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也劝不动黎珏,只道:“世子若耐得住寒冷,只管等候便是。”
这会儿虽然寒风呼啸,雪却已经渐渐小了起来。子时一过,绝影跨越艰难险阻,好不容易将马车给驾来了。
他关切地问道:“世子,王妃在宫里吗?”
黎珏冷着脸,点了点头。
“这……”绝影惊愕,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世子摆明是要等到天明去,否则也不会在宫门外枯站一个时辰。
绝影便让世子上马车去避避寒,否则这样等到天光大亮,人早就冻僵硬了,非得大病一场。
等待的时间总是那么难挨,好不容易,天蒙蒙亮起了。黎珏在马车里也等不下去了,便钻出马车立在宫门外等着。
侍卫们多少也能体会他急切的心情,便破例早了半刻钟开宫门。
黎珏道了谢,登时冲进了宫里去。他大步流星,正打算往寿康宫而去,却在经过紫极殿之时,恰好看到母妃像被抽了魂一般,行尸走肉出来了。
“母妃……”黎珏出声喊她。
荣王妃听到他的声音,这才怔然地抬起了头,见是她儿黎珏,便再也按捺不住羞愤情绪,扑进了他的怀里呜呜哭着。
黎珏手足无措,心却沉入了谷底。
他什么都没有问,只轻缓地拍着她的后背。一抬眸子,便看到皇帝衣冠整洁的,在宫人的簇拥下也出了紫极殿。
皇帝准备去金銮殿上朝,哪知刚踏出紫极殿,便见到了荣王妃在黎珏怀中失声痛哭。
查培见陛下脚步微顿,便也循迹望去,刚对上荣王世子那冰冷的眼眸,查培便心虚地低下了头颅。
皇帝并没有露出什么情绪,只淡声道:“走吧,上朝了。”
他这一走,查培也只好跟上。黎珏眸光明灭不定,直到皇帝走后,他才搀扶着荣王妃,将她狐裘上的兜帽戴好:“没事了母妃,咱们回府去。”
荣王妃几乎将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了黎珏的身上,亦步亦趋地出了宫。
出宫之际,恰逢官员上朝之时,母子两人与百官逆行,自然十分惹眼。有心之人稍一打探,事情便兜不住了……
纸本就包不住火。
黎珏深知,他昨夜在皇宫门口等待一夜的事情瞒不过人。再加上他一早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荣王妃接出了皇宫。
途中,他甚至遇见了姨丈楚塘,与表兄楚良玉。那二人目光惊诧,黎珏也只是看了他们一眼,便收回目光擦肩而过。
黎珏管不了百官们心里在猜疑什么,只将荣王妃安置好了,便赶忙让绝影驾车回王府。
随后又吩咐人去江府请江裳华了,还交代了要带上药箱。
她这会儿刚睡醒,还不知出了什么事情。但见王府下人火急火燎的模样,江裳华便也不敢耽搁,赶忙整理好着装跟着去了王府。
一入王府,黎珏就在府门口等着,赶忙将她迎了进来。
“怎么了?为何这般迫切?”江裳华询问道。
黎珏来不及解释,只半推半拉着她,进了荣王妃的寝室,“溪儿,快帮我母妃看看吧,她看上去不太好!”
一听是荣王妃出事,她赶忙上手为荣王妃诊脉,才发现她脉象紊乱,脉搏也忽快忽慢,气血也是浮动,显然是受了重大刺激。
且她又昏睡着,不省人事。
江裳华收回了手,才询问黎珏:“王妃的状况不太好,恐怕得喝几帖宁神汤了。对了,王妃此前是否有受到什么刺激?”
黎珏望了望床榻上双眸紧闭的母妃,这才引江裳华出了寝室,有些难以启齿道:“母妃昨日拿着懿旨,去了钦天监,便一直没有回来。我在府中等到酉时,实在不放心便去了皇宫,一打听才知道母妃根本没有出来……”
“王妃被留宿宫中了吗?”江裳华懂得宫里的规矩,酉时宫门早就落锁了,按常理说,王妃不可能待得那么晚。
那就剩被留宿了这一个可能性了。
黎珏点了点头,“我当是雪下得大,母妃被皇祖母留宿宫中了。等到宫门一开,我立即进宫去接母妃,走到半途,却发现母妃失魂落魄的走出了紫极殿……”
紫极殿?!
江裳华愕然。紫极殿是皇帝的寝殿啊!
“所以王妃受刺激是因为……”江裳华说到一半,也觉得有些难以启齿。
若皇帝真对荣王妃做了什么,他简直禽兽不如,不知廉耻!
黎珏眸光闪烁,压制着心底的杀意,只问江裳华:“依你看,母妃何时才能醒来?”
“以王妃如今的脉搏来看,当要看她何时愿意醒来了。”江裳华沉着声,如实回答,“王府药房在何处?我亲自去抓药,为王妃煎宁神汤。”
黎珏愣住了,有些失神。李管家见世子没有动作,便亲自引她往药房而去。
江裳华刚一走,他便颓坐在了地上。
直到绝影进了来,才发现他坐在了雪地里,这可把他吓了一跳,连忙去搀扶他:“世子!雪地里凉,您快起来!”
绝影强硬地将他拉了起来,扶他进了内室坐好。屋内烧着火盆,可他的手心却一直冰凉着。
绝影感觉他状态不对,只好出声道:“世子,属下看您脸色不好,不若一会儿也让小姐帮您诊诊脉吧?”
“我没事。”黎珏摆了摆手,依旧是脸色灰败地闷坐着。
但绝影观他眸光变幻莫测,只觉得这般状态下的世子有些瘆人,好像要在沉默之中毁灭世界那般。
绝影实在担忧,便轻手轻脚退出了屋子,转头去找江裳华了。她这会儿正拿着小蒲扇,在后院中煽火呢。
一听绝影来报,她只好将煎药的事情交给了大丫鬟宝妍。
屋内,黎珏一人正胡思乱想着,情绪濒临暴走边缘。江裳华缓步而入,见他脸色铁青,肌肉僵硬,担忧地唤了唤他:“世子……”
他缓过神来,才抬手拉住了她的柔荑,让她坐在了自己的跟前,语气低沉道:“溪儿,我错了,错得离谱。”
“世子不必把所有过错都揽在自己的身上,分明是皇帝卑鄙龌龊才是!”江裳华劝慰他道。
黎珏摇头,陷入了无尽的自责:“从父王去世之后,皇帝的所有作为分明是想弄死荣王府。他道貌岸然,面上温良和善,内里却寡廉鲜耻、卑鄙下作!这样的皇帝,我早该反了他,为何还要窝囊地臣服于他?!”
黎珏越说,越是按捺不住肝火,双拳也紧紧蜷握着。他胸腔中好似有一把无名火,在燎烧着他的五脏,随时会爆炸那般。
他怒极,但很快又颓唐下来:“为什么我要天真地等他大发慈悲,求他同意我们的婚事?若我一早反了他,母妃她是不是……就不需要经历此等劫难了。我愧为人子!”
“世子!”江裳华也觉得他精神状态不太对劲,这会儿也顾不得别的了,必须让他赶紧镇定下来。
江裳华转头进了寝室,拿了针包出来,刚刚挑好了针,准备给他施上一针。黎珏却双眸猩红,一把擒住了她的手,“溪儿以为我疯了吗?”
她怔然,没有答话。
没一会儿,黎珏松开了她的手腕,垂下眼睑以遮住猩红的眸子,他的语气有些森然:“我才不会疯呢。我迟早——要将他给宰了!”
他的模样实在吓人,江裳华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任何安慰的话。
父亲被害死,母亲又受了玷污,这等仇怨不共戴天。换做是脆弱一点的人,恐怕当真要疯魔吧?
而黎珏,不在愤怒中爆发,就在沉默中黑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