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夏彬最担心的,还是自家妹妹对承棣的态度——
要知道,这个计划可是晋王承棣制定的,现在她知道晋王拿她做诱饵,会不会大发雷霆?
还是说,她会伤心欲绝,终日以泪洗面呢?
正是出于这个考量,夏彬才不敢将真相告诉夏姬。
可是他没想到,承棣本人,竟然愿意让夏姬知道事情的全部经过。
他不怕么?
夏彬偷偷看了看承棣,又担忧地看着夏姬,却发现,自家妹妹的神色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她和往日一样,面容依然沉静如水,似是波澜不惊。
不仅如此,夏姬甚至连语气都那么平和,“原来如此,幸好抓到他们了,不然我们又要遭受情报泄露的损失了。”
眼看夏姬的反应如此平静,夏彬反倒有些惊讶了。
再看承棣,他虽然没表露出来太大的情绪,但他眼底那几分惊愕也表明了,他不敢置信的态度。
原以为夏姬是没注意到这点,夏彬便想着赶紧把话题转移,却不料,那秦梦泽突然问,“这次将夏姑娘当做诱饵,是我们的不是,还请夏姑娘不要放在心上。”
此话一出,宛如一石激起千层浪。
夏彬恨不得赶紧去捂住秦梦泽的嘴让他不要乱说话,但话已出口,想要挽回也来不及了。
真是的,你提醒他做什么?!
夏彬在心中暗暗训斥着,不知接下来该如何是好了。
却不料,夏姬微微摇了摇头,笑道,“无妨,你们也是为了抓住这几个奸细才那么做的,实属无奈之举,我能够理解的。
“更何况,北狄如此嚣张,屡屡挑衅我大朔底线,我来做诱饵,也算是为军中 出一份力,若是连这点委屈都忍不了,我还算什么将门之后?”
一番话说得坦荡,也消除了夏彬心中的担忧。
他松口气,带着责备的样子看了秦梦泽一眼,埋怨他不该乱说话。
“先不说这个了,秦大夫,您刚才喂的是什么药,那么灵,居然让王彬一下就说出了实话?”
夏姬岔开了话题,看得出她也不太想聊这个。
“哦,是无聊时研究的一些小玩意儿,我无意中发现人若是吃了它,在一盏茶的时间内会有问必答,说的基本也是实话,所以就拿来‘招待’这些奸细了。”
秦梦泽笑着回答,像是之前从来没问出过那个尴尬的问题一样。
众人又聊了几句后,承棣使了个眼色,让夏彬带着秦梦泽先行离开。
夏彬会意,揉着太阳穴,表情有些痛苦,“哎呀,秦大夫,我头有点难受,您出来帮我看看……”
说着,就拉着秦梦泽往外走。
如此浮夸的演技,连秦梦泽都露出一个心领神会的表情,乖乖跟着他走了。
两人走后,屋内又陷入了寂静。
夏姬觉得有些尴尬,刚想开口,却听承棣说,“抱歉。”
夏姬愣了一下,反倒轻松地问,“好端端的,道什么歉?”
“我拿你做了诱饵。”承棣闷声道。“这件事,你一定觉得很难过吧。”
虽然夏姬武艺高强,王彬这样的小兵根本没有伤她的可能性,但凡事都有个例外。
若是夏姬没有及时醒来,若是他和夏彬来得晚了,若是王彬狡猾,提前做了准备……说不定,夏姬就已经受伤了。
明知如此,承棣还是将夏姬当作了诱饵。
他觉得,在夏姬看来,他的这个举动一定是不顾她的安危,冷血自私吧。
“我不想辩解什么,这个计划是我想到的,也是我让夏彬陪着我实施,一切都是我主导,与他无关,你不必记恨他。”
承棣解释着,甚至破天荒地,为夏彬说了好话。
“之所以伪造信件,让王彬去刺杀你,是因为只有你是最合适的人选。北狄最恨的除了我以外,也就只有你与夏彬,若是换成其他人,内奸是不会相信的。
“我位高权重,守卫众多,让王彬来刺杀我,他定然是不敢的,甚至会起疑心;夏彬那边的守卫虽然稍显松懈,但他并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北狄人不可能让王彬去单枪匹马地挑衅一个将军。”
说到这里,承棣顿了顿,深吸一口气,才闷声说,“只有你是最合适的人选,你现在双目失明,守卫也并不森严,可以让王彬放松警惕,自投罗网……”
“嗯,我知道。”
夏姬打断了他的话,声音平和。
“从哥哥说我是诱饵的那一刻,我就明白了其中的利害关系,也明白,只有我才能让王彬上钩。所以我说过,你不必道歉的。”
“……你不厌我?”承棣问。
他的声音里带了几分急促,仿佛是想迫切地求证,夏姬是真的不讨厌他,还是仅仅出于面子上的礼貌才说了这番话?
夏姬伸出手,摸索着,似乎在寻找什么。
承棣见状,赶忙抓住了她的手,夏姬这才停止了寻找。
握着他宽大温暖的手掌,夏姬微笑着,仿佛要将自己的全部心情与情绪传达给对方一般。
“子羿,不论你对我做什么,我绝不会怪你。”
夏姬轻声说着,那声音就像是干涸沙漠中的一汪清泉,清澈明净,悦耳动听。
“哪怕是你因为过去的事情讨厌我,恨我,甚至不惜对我赶尽杀绝……我也不会有半点怨言。我唯一会责怪的,只有我自己。”
这些,都是夏姬的肺腑之言。
因为经历了上一世的她心里明白,承棣本应可以有着平静的人生,却因为自己的一意孤行,因为自己听信了他人的谗言,而毁了他的生活,甚至夺走了他的生命。
甚至在这一世,她也诬陷了他,将那谋反的帽子强行按在他头上,让他失去了信任,让他变得千夫所指,众叛亲离。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她都是对不起他的。
所以对夏姬来说,承棣怨她也好,恨她也罢,这都是他理所应当的反应。
她欠他的,所以,她不恨他。
她唯一会恨的,只是当初那个傻傻的,为了他人而负了真心之人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