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威?
苟威!
两条粗犷的浓眉上扬,眉间盖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刘哥再望向离三,惊骇中带着三分怀疑,三分忌惮,三分慎重。
一个在东北冰溜子旮沓得树旗站住脚的小老大,会折在一个工地的农民工手里?
常德子扯起不屑的嘴角,压根心底不信老秦,纯粹是鬼话,瞎话,糊话。嘁,他一个半大不大的小伙,或许能把苟威手下一个痞子流氓熊趴下了,他信,把整一个苟威团伙蹲号子,简直就是瞎扯淡。
“老秦,你丫别胡诌,你估计连苟威是谁都不知道,赶紧地,撒开手!”
常德子骂咧咧,一把推搡开环抱着刘哥的老秦,然而老实人遇事急眼,他犹如蟒蛇般死死缠住猎物。
“哎,蹬鼻子上脸了是不,信不信老子今个连你摊儿带你人都扫出这条街,叫你以后在这里做不成生意!”
“刘哥,你信俺一句,使不得。”
老秦咆哮着:“苟威这啥人俺不认识,可俺看得懂电视。前些天电视里有播着呢,跟他一块挨千刀的,有不少人,从犯都有照片呢。其中俩我认得,就是前段时候俺跟你讲的闹事家伙,一个长着鞋拔子拉长的马脸,一个叫了碟菜刀的狠角,那场面跟这会儿一样,十几个人站在一片,呶,就是找他的麻烦,呼啦啦一帮人就离开了,八成找地方干仗。结果,您也看见了,他人还活得好好蹦跶呢,和他干仗的却全进局子了,他这人——”
瞳孔一缩,刘哥木呆呆在原地,细细品味着老秦半真半假虚虚实实的话。
莫非真是他一个人干赢了?他报了警!?
不对,跟道上的消息不对。听说这回苟威这样的小老大之所以栽,是花姐动的手,当时去苟威的地盘,兴许什么地方不当得罪了妖媚狠辣的娘们,一个照面给拍死了,当然,完全是捕风捉影乱弹琴,哪有黑道的仇请白道清的,这是坏规矩,除非花姐弃暗投明,不想混了。
信服力更强的,好像是时运不济,拦路寻肉票的时候,不识趣往枪口上撞,撞到了太岁爷还不知死活地动土,叫这么一个翻手云、覆手雨手腕通天的大佬雷霆震怒,咔嚓一道雷就给办喽,不然,堂堂横行霸道的军爷,又怎么会首肯直接放弃苟威这个大老远投奔来的小老乡。
刘哥摸了摸满是胡渣的下巴,心里一团乱麻。因为他长的是一对肉眼,肉眼凡胎,看着面前平凡的离三,纠结一个农民工能有这么大的能量,要有这样的本事,会有一点儿三瓜俩枣,会有工夫站在这里跟哥们唠嗑,没丁点钞票还钱。
“你认识苟威?”刘哥试探道。
“苟威?”
听到这个倍感陌生而似曾相识的名字,离三静静地小考了会儿,明白过来。
“我现在的工地,之前就是他的。”
这句话犹如惊雷,在刘哥猜忌的心底炸开。瞬间,一切的怀疑都化成齑粉,灰飞烟灭。
“原来兄弟是来自张老板那个工地,你怎么不早说。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
刘哥转了性子,露出一个和颜悦色的神情,想不到这货挺能装的,看起来人畜无害,想不到跟着张弛这个笑面虎混的。
“一家人?”
“对,对,一家人,我们都是跟着虎哥,也就是跟着军爷混的。”刘哥和和气气道,“和你张老板靠的地主爷,一个帮派一个辈分。”
这样一算,眼前这人,竟然跟自己一个辈分,刘哥不得不收起轻视之意。他可不敢随意打包票,毕竟苟威发疯这件事邪乎,传闻是获利最大的张弛干的,他一口气扒拉吃掉了苟威的地盘,一点儿残羹都不剩,连军爷都只能睁一眼闭一眼,说到底投了炙手可热的地主爷。
既然老秦说,是把他苟威的“十三太保”抬进了监狱,那想必不是粤东说法里的“双红花辊”,也差不多是金牌打手,这种人,轻易不能得罪,一得罪可就打了张老板的脸面。
离三幽默地回答:“可我怎么觉得我们说两家话?”
“嗨,哪能是两家话。你口音像陕北,我口音是东北,都是北,在这南方可不是一家人。”
刘哥巧妙婉转地绕过话题,再次试探道:“兄弟,那个苟威你晓得,那你晓不晓得他进哪个号子了?”
被折磨得疯疯癫癫,这样的犯人关押的不是监狱,而是精神病院。
离三淡然道:“疯子也能坐牢吗?”
“疯,啊,对,怎么把这茬忘了,他疯了。”
刘哥打了个哈哈,语气愈发地客气,态度愈发地恭敬。
“不过他疯之前,可比你狂多了。”离三轻声道。
“那是,那是,他是什么人物,我是什么人物。”
刘哥语气稍软,商量道:“呵呵,兄弟,这事你真的要插手?”
“不是插,是拦。”
离三环顾着围观的群众,不紧不慢道:“得饶人处且饶人,他们还只是孩子,刚刚毕业踏入社会,什么都不懂干了蠢事,何必赶尽杀绝,连一个活路的机会都不给呢,把人直接往死角上逼。”
“依兄弟的意思,是想保他们?”
“保,我一个打工的拿什么保,我可没钱。”
话里有话,刘哥赔笑的脸呆滞。“兄弟,这就难办了。明人不说暗话,你想怎么谈,给个敞亮话。但丑话说在前头,不是我不给面子,咱也不过是一个跑腿的,真正拍板的不归咱,免掉是不可能免掉,三万块一个子都不能少,这里不光是我一人的,也是在场弟兄们的汗水。”
“汗水,追人逼债流的汗?”离三从容淡定地摸出烟,当着刘哥的面取出。
刘哥满心以为离三手里这根会客气地递给自己,抬手要接,只见他毫不在意地叼在嘴里,手停留在半空异常地尴尬,然而不敢造次的刘哥,只能隐忍着假笑:“这……哈哈,兄弟你这会开玩笑。”
离三侧过头,朝赵文斌问道:“你们到底借了多少钱?”
“一万,前前后后我们总共借了一万,根本不像他们说的三万那么多,那是他们乱加的。”
赵文斌哆哆嗦嗦道:“而且,而且后面我们拿手机,拿手表抵账,可他们非要说是冒牌货山寨的,只够一天的利息。”
刘哥连忙打断道:“兄弟,这做生意,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们没逼他们借啊,是他们非要借。”
有离三撑着,林灿感觉到一股力量,鼓起勇气道:“什么借!你们压根就是吸血鬼,哪有利息这么离谱的,才借了一万,一天就要还2000,之前欺骗我们说可以慢慢还不急,俩礼拜的时候就催逼我们还三万,翻脸跟翻书一样。”
离三回看向刘哥:“20%,年利息360%。”
“兄弟,这是行价。”刘哥面不改色。
“我不谈钱的事,我只谈命的事。既然你改口问我意见,那我得说,你是中国人不?”
这问的啥?刘哥疑惑不已,但依旧回答:“是,可欠债还钱也是老祖宗传的道理吧!”
“年利息超过3分,连法律也不认。这利息,按2分算吧,利息的钱呢你先找他们要,手机、手表值多少抵多少,至于本金嘛,他们自己慢慢还,用工资还,利息照样收。”
在一旁听离三跟刘哥叽叽喳喳没玩完了,急躁的常德子就在没了耐性,现在看到离三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恼羞成怒道:“你说按2分就2分,你算老几啊!”
刘哥在众小弟面前,丢不起大哥的颜面,铁青着脸拒绝道:“喂,虽说你干掉了两个太保,可老子根本不怕你,只是念你是同辈卖你几分脸面。可你别拿着当染坊当掌柜,说免就免,说改利息就改利息。”
离三重申道:“我说过,我不谈钱的事,我只谈命的事。”
“兄弟,我背后可是有虎哥,是军爷!”刘哥一拍胸膛,底气十足道。
“虎哥?军爷?”
刘哥警告道:“你这种角色哪听过这俩威名。不过,北洋帮总该听说过吧。哼,别以为张老板交上地主爷就很拽啊,我们可是跟军爷混饭吃的,就算真茬起来,不见得地主爷能为你们张老板出头。”
“刘哥,跟他废什么话,直接干倒完事了!”
常德子说完,便扬起拳头挥去,但是,腿比手长,离三如雷电般迅捷地抬腿踢脚,足尖离地,足面踹人,一气呵成,行云流水,都发生在一眨眼,都发生在意料外。
忽地,刚放狠话的体重百七十斤的壮汉,在半空划出一道弧,横飞出三四米背朝下砸在地上。
这一刻,印在看傻眼的杨晴星眸里,脸的轮廓,身的姿态,近乎完美地帅,威风凛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