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羽毛球培训基地坐落在江城市的郊区里,远离城市喧嚣,适合封闭训练,但到最近的小镇上也得坐半个小时大巴。
上午的训练结束后,简常念便顾不得吃饭,跟助教申请完外出后就径直跑向了车站。
所幸镇子还蛮大的,也有那么几家体育用品专卖店,她隔着橱窗看上了一支球拍,驻足了很久。
这球拍通体黑金,流体框型,静静放在那里就像是一柄含而不露的剑。
老板走过来道:“看你也是打球的吧,眼光不错,这球拍是今年的新款,和世锦赛冠军林丹手里的,是同一个牌子……”
简常念咽了咽口水:“多……多少钱?”
老板伸出手,笑眯眯比了个数字。
“五……五百?”
“得,五百啊,你连个拍框都买不着,看好了,是五千!五千!”老板加重了语气,又把整只手掌放在她眼前晃了晃。
简常念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地离开了这里。
老板在她身后啐了口唾沫。
“没钱逛什么专卖店啊。”
接连逛了好几家体育用品专卖店,球鞋都挺贵的,简常念揣着这二百块钱正无所适从的时候,眼角的余光瞥到了街角的一家商店。
店面不大,几平方米,也没个门脸,旁边就是拆迁留下来的断壁残垣,只在墙上贴了几张黄纸写着:“换季大清仓,球鞋199甩卖。”
简常念兴冲冲地跑了过去。
店里款式不多,样子都挺老旧,不过简常念不挑这些,外婆从小就告诉她,买衣服买鞋要买经久耐穿的,最好大几码,长高了也能穿。
“哟,买鞋啊?”店里只有一个抱着孩子的中年女人在看店,见着有人来,立马放下了饭碗。
简常念也不含糊,试了一双觉得价格合适,质量也不错就决定要买。
“就这个吧。”
女人蹲下身捏了捏脚尖。
“有点大吧,我给您换个码。”
简常念连连摆手:“不用不用,大点好。”
准备付钱的时候,她又似猛地想到了什么,有些犹犹豫豫的。
“阿姨,我身上只有二百块钱了,我等下回去坐车得两块钱车费,您看能不能……”
简常念小心翼翼把钱递了过去,恳求道。
本以为老板不会同意的,谁知道女人接过钱,竟然找了她十块钱回来。
“这鞋老款式了,看你要买大几码,就知道家里啊肯定不容易,我这店也快倒闭了,能卖一双是一双,便宜给你了。”
简常念临走前又给人鞠了一躬。
“阿姨,您以后一定会生意兴隆的。”
下午训练的时候天色不好,远处乌云密布,能隐约听见雷声轰轰。
严新远刚布置完训练任务,就有人嘀咕。
“教练,马上就要下雨了,还跑吗?”
“不想跑你现在就可以退出,全体都有,3000米准备!”
简常念跑到一半的时候,豆大的雨滴砸在了脸上,她仰头一看,瓢泼大雨倾盆而下。
雨雾让视线模糊不清,她抹一把脸,定睛一看,前面跑的快的已经没见人影了。
有人拖拖拉拉地落到了最后。
“教练,教练,我跑不动了……”
严新远吹着哨子和他们共同沐浴在雨里。
“这点苦都吃不了,将来怎么打比赛!你现在申请退出,我马上同意,让你回家!”
简常念本来中午就没怎么吃东西,几圈下来,脚步像灌了铅一样沉重,雨水打湿了衣服,更加重了她的负担,让原本稳健的步伐逐渐慢了下来。
她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像扯风箱一样粗重,简常念咬了咬牙,勉强提了一下速度,谁知道腿软的压根没有一丝力气,她一个踉跄,眼看着就要脸着地,旁边有一双手稳稳地扶住了她。
简常念气喘吁吁,抬头一看,竟是孙倩。
“你没事吧?”孙倩有些关切地看着她。
简常念摇摇头:“没……没事……”
“你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中午没吃饭,低血糖犯了呀?”
简常念点点头,又摇头,放慢了脚步,调整着呼吸。
“我没事,能坚持。”
“拾安,你先跑吧,我……我不行了。”因为生理期的缘故,乔语初也跑的分外艰难些,逐渐落到了后面,双手撑着膝盖,喘着粗气。
谢拾安透过雨幕看了一眼,严教练已经在前面掐着秒表算成绩了。
“不行,我不能抛下你,你拉着我,我们一起跑。”
远远的,严新远拿了个喇叭在吼。
“诶,跑道上的,这是跑步不是让你们竞走,再让我发现一次有停下来的,全部取消成绩。”
孙倩也听见了这话,撒开了她的胳膊。
“那你自己慢慢跑着,千万别逞强啊,我先走了。”
“好。”
简常念艰难点头,看着孙倩逐渐跑远,她往身后一看,长长的跑道上竟然已经没有人了。
她咬咬牙,只得继续往前跑。
集训第一天就跟严新远呛声的赵启东喘着粗气从她们身旁路过,他个子高但人偏胖,跑起来就像是一只笨硕的北极熊,边跑边骂。
“他妈的……地中海……真不是人……”
因为严新远秃顶的缘故,大家亲切地给他取了一个“地中海”的外号。
乔语初没忍住,弯唇笑了笑。
“也亏你还笑的出来……”谢拾安一把拉住她的臂弯,拖着人往前拽。
“跑吧,不跑咱俩都要被取消成绩了。”
“好,你别拉我,我自己……慢慢跑。”
南方的雨说来就来,刚入秋的天气一场雨就带来了寒意,更何况还刮着大风,操场边上的白桦树被吹得东倒西歪。
乔语初浑身都湿透了,打了个寒噤,发起抖来,哆嗦着嘴唇,眼看着终点就在眼前了,她想再提一点速度,小腹就是一阵剧烈的绞痛。
乔语初双膝一软,差点跪在了跑道上。
“小心!”谢拾安眼疾手快,把人揽在了自己怀里。
乔语初看着终点的白线,虚弱地推了她一把:“快……快到了……你先过去……别停下来。”
“你别说话了!”谢拾安难得带了一点不容人置喙的语气道。
“我不会丢下你,调整呼吸,跟着我的速度,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到了。”
她把乔语初的胳膊架上了自己的肩膀,把人扶了起来,用尽力气,咬着牙,带着她一起往前跑。
终点就在眼前了。
那道白线就在简常念眼皮子底下晃啊晃,她每跑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跳舞,她伸长了手臂想要去够那道白线,谁知道一下扑了个空,失重感袭来。
她眼前一黑,就倒在了地上。
乔语初听见一声闷响,回头一看,有个人影倒在了跑道上。
整个操场上已经空无一人了,风雨飘摇,几乎刮的人站都站不稳。
她大声喊:“拾安,有人摔倒了,我们去帮帮他吧!”
“乔语初!”雨幕把她的眉眼冲刷得愈发锐利,谢拾罕见地叫了她的全名,显然是有点生气了。
“你也不看看你现在是个什么样子!”
“还剩十几米,我可以自己跑过去……”乔语初松开了她的手,用恳切的目光看着她。
“这么大的雨,会出事的……”
谢拾安抿了抿唇,她总是无法拒绝她的任何要求,无论是合理的,还是不合理的。
她一言不发,冲了回去,跑到那个人身边,抬起她的脑袋一看:“喂,醒醒……”
是她。
简常念。
谢拾安瞳孔一缩,看她面色苍白,嘴唇青紫的样子,估计是低血糖犯了。
她咬牙,把人背了起来,往终点冲去。
严新远其实也没走,一直在终点线这里等着她们,但雨实在是太大了,他的眼镜片上都是水,视线严重受阻,他把眼镜片摘下来抹了抹脸的功夫,就有两个人冲了过来。
谢拾安边跑边喊:“严教练,她低血糖犯了!”
严新远心里一紧,顾不上戴眼镜就跑了过去接人,把简常念从谢拾安背上转移到了自己背上。
“快,去医务室,你们两个也过来!”
医务室。
简常念醒过来最先映入眼帘的是雪白的天花板,她眨了眨眼睛,有些回不过神来。
一旁一个清脆好听的声音响了起来。
“你醒啦?你刚刚低血糖犯了,医生给你输了葡萄糖,已经没事啦。”
简常念动了动手指,这才发现手背上连着补液针,她循着声音望过去,旁边的床上躺着一个年轻女人,正满脸好奇地望着她。
“你叫简常念是吧?你之前是哪个学校的啊?是严教练推荐你来的嘛?”
一连串的问题打的她有些晕头转向的,简常念缓缓从床上坐了起来。
“额……是……我在技校上学,没有参加过校队。”
“那你是怎么来的哇?”
有传言说她是关系户,严新远的亲戚之类的,听她这么说,乔语初愈发好奇了。
“我……我在城南一中和谢拾安打过一场球,那天严教练也在,所以……”
乔语初吃惊地瞪大了眸子,原来如此,她竟是因为和拾安的那场比赛而被严教练看中的。
乔语初想了想,还是冲她伸出了手。
“见过这么多次了,还没来得及做自我介绍呢,我叫乔语初,是拾安的朋友,体育馆的那场球你确实打的很好,也不怪能被严教练看中啦。”
乔语初长发及腰,说话声音也轻轻柔柔的,简直是让人如沐春风,和谢拾安那个死面瘫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难以想象的,她们两个居然会是朋友。
不过想想她和周沐,倒也能说的过去了。
简常念虽然有些内向不爱说话,但既然别人对她示好,她也是很乐意多个朋友的。
她本想再靠过去一点和人握个手的,谁知道手背上连着的针头阻挠了她的动作。
乔语初见她要起来,立马掀了被子下床过去按住她。
“诶,你别动啊,医生说了没有输完之前,不可以离开的。”
“我……”简常念刚想说什么,房门嘎吱一声轻响,谢拾安冷着脸走了进来,把乔语初扶回了自己的床位上。
“医生说了,你也不可以乱动。”
“我没事啦,喝了药肚子已经不痛了。”乔语初笑笑,拉着她的胳膊摇晃。
“倒是你,跑哪去了,半天不见人。”
“回宿舍,给你兑了点红糖水,喏,快喝吧。”
谢拾安把手里拿着的保温杯递给她。
简常念看看她,再看看乔语初,眨巴着眼睛,表情有些无辜。
“那个……不好意思,打扰一下,我想问一下……我是怎么……从操场到医务室的?”
乔语初打开保温杯,把红糖水倒进杯盖里吹凉,眉眼弯弯笑着道。
“这个啊,是……”
她话音未落,就被人打断了。
谢拾安托住她的一只胳膊,把人半拉半拽着拖走了。
“你不是没事了吗?走吧,回去喝。”
“诶——”简常念伸出手想挽留,人已经在走廊上越走越远了,隐约听见乔语初说什么“你这个人真的很奇怪诶”之类的。
简常念心想,和谢拾安做朋友,真是难为她了。
雨越下越大,台风也要来了,因此室外训练全部取消,集训队员们也难得有了一个空闲的下午。
雨水唰唰砸在玻璃上,窗外的树影摇晃着。
乔语初一回到宿舍就去洗澡了,跑了一个3000米还真有些累,谢拾安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过了一会,乔语初回来了,吹风机的声音响了起来,响没多一会,又停了。
“我吵到你了吗?”乔语初问。
谢拾安睁开眼:“没,我没睡着。”
既然她没睡,宿舍里又只有她们两个人,乔语初便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聊天。
“你刚刚为什么不让我说,是你背着简常念跑回来的啊?”
谢拾安淡淡道:“没必要。”
“拾安……”乔语初停下了手里的吹风机,叫了她一声。
“多个朋友不好吗?”
谢拾安除了在羽毛球技术上比较高傲之外,其实生活里还算和气,如果说一个人的性格可以分成外冷内热和外热内冷的话,那么她就是第三种,谁也不爱型,和气归和气,其实压根不上心。
这些年除了她和橙汁儿之外,可以真正称得上是朋友的人,几乎没有。
乔语初有时候就会想,如果她离开了羽毛球队的话,谢拾安该怎么办呢?
空气寂静了一两秒,然后就听见谢拾安道。
“没必要。”
乔语初有点生气了。
“可你那天和她打完比赛,还去问橙汁儿她是谁了啊,拾安,你对她有兴趣。”
谢拾安抿紧了唇角,偏头看着她。
“乔语初,你能不能先管好你自己,再去管别人,今天这种情况……”
乔语初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你是在说我多管闲事?谢拾安,那么大个人躺地下,你能当做没看见一样吗?我要是不多管闲事的话,你今天早就不在这里了!”
她说完这句话就有点后悔了。
因为她看见谢拾安眼里的光一下子就灭掉了。
从小到大,她最见不得的就是她这样的眼神了,因为乔语初总是会想起,很多年前,她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把人从摩托车轮底下抱出来的场景。
那样有点惊惶,有点委屈,又强撑起来的坚强,在一个六岁孩子的眼神里体现的淋漓尽致。
就和现在一模一样。
乔语初起身,向她走去。
“那个,拾安……”
谢拾安翻了个身,把被子蒙过脸。
“我睡觉了。”
乔语初还想说些什么,电话铃声响了起来。
她拿出手机一看,是妈妈,接通了电话,边爬上床边说。
“我没事儿,老队员了,您甭担心我。”
“什么?相亲?我哪有那个时间啊?”
“让我爸注意身体……”
谢拾安放在枕头旁边的手机也亮了起来。
她拿起来一看,是一条短信。
爸:有一万块钱没?
谢拾安没理,刚准备把手机放下,又弹了几条短信过来。
“问你话呢?你是死人吗?半个月不回信息。”
她扯了扯唇角,把这个号码拉入黑名单里,退出来的时候在短信界面看到了另一个联系人,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三个月前。
妈:你妹妹办十周岁生日宴,你叔叔想邀请你也参加,有时间的话过来一趟吧。
乔语初一边和父母通着电话,听见下铺有动静,她偏头一看,谢拾安从床上下来了。
“你干嘛去?”
“打球。”
谢拾安拿着球拍,轻轻阖上门出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们拾安也是个苦命的孩子,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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