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权从角落里溜近,先给皇帝陛下请安。只见皇帝头戴苏州进的软烟罗包补纀头束金丝冠。身上是蜀绣金字万福黑底紧身内袍,外罩唐太宗款白底云纹龙翔宽氅。左手大拇指玩着一枚陈霸先戴过的祖母绿扳指,腕上悬着唐朝玄奘大师从印度请回的如来遗物绿石珠。右手执着黄狼笔,心不在焉地在奏折上画了一个圏。脚下踏着畏吾尔产的长绒棉暖靴。今天的茶碗用的是极品闽产宋朝兔毫黑陶黄釉变窑孤品,茶壶用的是黄山石匠手制南瓜蛀虫火成岩手壶。
戴权将书桌边上的小太监撵开,亲手洗壶,煮上玉泉山当日二更时分提来的活水,装入云南双江千年祖茶树精选茶叶鞣制红茶,洗茶,温杯,高举轻入,凤凰点头入碗,滴水不漏,再调入一勺长白山浸了百年老参切片的椴树参蜜。
皇帝伸手将茶端起,只见色泽赤红,如残阳戏水,兔毫碗蓝黄黑棕星星点点,嫩娇如初春之夜空。再嗅一嗅,花香木香蜜香调和得层次分明却又浑然一体。低头饮了一口,冷热正好,火候正好,甜淡正好。
还是老人用着顺心啊。
“嗯?”从鼻腔深处送出一个问号。
戴权笑道:“蒙古人接上了头,但在金荣那儿碰了一鼻子灰,去见大公主,又被晾在二里地外。”
皇帝不置可否地将茶杯放下。
戴权道:“那敖斯尔最近势头大好,基本上收复了被维拉特人抢走的土地和人口,又联络上了三个孛儿只斤汗国。只等找到一个傀儡就能建国,自封汗国中书令,再将左相右相,平章政事、右左丞、参知政事全部任以他的儿子们,土默特就名正言顺是敖斯尔家族的了。”
皇帝沉思道:“大学士们的意思是?”
戴权道:“利用金荣,送人送钱送铁。挖个缝,插个针,掘个坑,再把大公主和贾探探春嫁过去,拿下一到两个最大等的斡耳朵封地,慢慢图之。”
皇帝嗤笑道:“书生意气!人家蒙古人是傻的不成?随随便便任你不费一兵一马就拿走最大的好处?真可笑,这是要祸害大公主吗?”
戴权笑道:“大公主手下能人异士无数,美女无数,她本人武功也极出色。怕什么蒙古人?她与金荣强强联手,加上贾探春背景深不可测,什么敖斯尔家族,可能还不够饱餐一顿的。”
皇帝指着戴权呵呵笑了一阵,“真正是无耻之尤。打量她们在外头举目皆敌,只能让利于朝庭,最后还得求救于朝庭,讨个恩典是吧?”
戴权吃吃地笑了几声,大公主的天网一脉相承,和大学士们互不相容已经有一百年了,能名正言顺地坑她们一记,还是被她们求着坑自己,那是百年不遇的为人做嫁的经典案例啊。
皇帝道:“莫小瞧了天下英雄。对了,童隰那厮不是以小卧龙自居吗?常叹生不逢时,恨不与司马诸葛较长短,如今机会来了,让他陪着金荣去蒙古,看他能做到什么程度。告诉他,朕很期待啊。”
戴权道:“太上皇那边.......”
皇帝道:“童隰郁郁不得志一辈子,太上皇又不欠他什么。金荣算得上他的门生,又拿过童隰的天大好处。送他们一个纵横捭阖一展身手的机会,一老一小一女子,三个屠龙勇士,不应该感谢朕吗?想必太上皇也是乐见其成的,说不定还把那个第一高手余什么根的拿出来作保险呢。”
戴权腰弯得更低了。
皇帝又道:“至于贾家,拿二房庶女换一块斡耳朵飞地,又能藏甲百万,又能落地生根再立一房,赚到钵满,有什么不满意的?”
戴权脑袋都要埋进胸膛里去了,哪敢接口?
皇帝忽然想起来道:“贾妃最近怎么样?有折腾什幺蛾子吗?”
戴权道:“皇后多次借口其失仪,罚她抄经为太妃寿。”
皇帝道:“那贾妃有没有怨怼之言啊?”
戴权抬起头来道:“这个倒没有。贾娘娘自来不多说一句话,多走一步路的。”
皇帝失笑道:“那么就是皇后鸡蛋里挑骨头喽?你这老狗,吃了贾家多少好处?”
戴权连忙跪下道:“这个倒是不多,常例,常例而已。皇上明鉴。”
皇帝一脚虚踢,“滚起来。你,我还不知道?吓成那样,何必?”
戴权虚擦擦汗,道:“皇上一丝丝龙威,足以万兽辟易,闻风丧胆。”
皇帝大笑,“狗屁不通。滚!”
戴权灰溜溜地转身,皇帝道:“回来,那个贾蓉最近在忙什么?”
戴权道:“被贾敬关在玄都观内,打熬筋骨或者读书。前儿听说被打发到四川路去了。”
皇帝道:“这个废物看来是要出息了。贾敬这老狗,又在和朕斗心眼儿了。四川路他们贾家有多少生意啊?”
戴权道:“据薛家掌柜的秘报,估算下来,丝、麻、茶与盐,说不少于每年几十万贯。”
皇帝恨道:“利润怕不下七八万贯?”
戴权道:“跑货成本也高,估计三五万两银子的利怕总是有的。”
皇帝沉吟不语,“薛蟠说话靠谱吗?”
戴权道:“以前薛贾两家有合伙跑过生意,想来有七八分准。”
皇帝道:“薛家听说败了?”
戴权道:“他们当家掌柜欺薛王氏和薛蟠无才无德无能,从公中偷偷地转了不少生意到小金库里。除了不怎么赚钱的皇家定单,掌柜和薛家偏房几乎把公中掏空了。”
皇帝撇嘴道:“这就是德不配位啊。”
戴权道:“皇上圣明。”
皇帝道:“这条线要留着,没有朕的指令,薛王氏不得撤出贾家,要留这几双眼睛替朕看着那贾家内宅!水泼不入怎么行?要加手段,哪怕用强----贾政贾琏媳妇是王子腾的妹子侄女,哈哈,王家人眼皮子浅,就没有不贪财贪权贪小便宜的,从里头找条缝下猛药。贾赦不要动,留着有用。”
戴权应声是。
皇帝道:“听说薛家有才女,德貌双全?”
戴权笑道:“方才一十二岁,又有咳嗽之症,哪里比得上那个久经沙场阅人无数的海盗女.......”
皇帝瞪大眼睛道:“哪有什么海盗女!老糊涂了,你?”
戴权无声地叹息,道:“是老奴想来记错了,那个出身神秘的花选侍,呃。”
皇帝摸着下巴一脸陶醉,“你个阉货哪里明白柔骨美人的难得?其妙不可言处,哼,跟你说不着儿。”
戴权道:“当初和她对食的那个东西已经处理了。但是皇上也要节制方好。”
皇帝一脚踢在戴权腿上,“怎么,仗着跟朕几十年了就敢这么跟朕说话了?”
戴权缓缓跪下,道:“妲己褒姒貂蝉陈圆圆,前车之鉴啊皇上。”
皇帝瞪着戴权半晌,道:“滚起来,如今也就是你敢这么跟我说话了。朕知道了。一个小小的女人能翻出什么浪?过几天,朕腻了就扔夹道里自生自灭。”
戴权目光闪了一闪。
皇帝弯下腰将狐女绣像本从椅子下的盒子里拿出来,恋恋不舍地看一眼,同着文字版一齐扔桌子上,道:“这是天下唯二的妖狐乱世精描版,搻去给父皇开开心。”
戴权身躯一抖,低下头双手拾过,倒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