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皇戴上老花镜,读一行歇一会,每一页读两遍,每读三页,放下做标志的朱笔,从头再来一遍。如此厚厚一叠纸,他不吃不睡读了一天,做满了笔记。
终于读完文字,嚼碎含义,吸收余味殆尽,老爷子立起身来,原来已是半夜。幸好这金庄全用空心砖砌了外墙,哪怕只用一个小火盆,书房也一点不冷。金荣大才!
老头子喃喃自语:“我们是不是错过了什么?金荣一人难道抵不过土默特一城?”
宫娥连忙端上热了无数次的饭菜,老头儿吃了一口,拍箸在案,他妈的,你们大口酒大口吃肉,玩游戏,做演讲,拥抱亲吻,叫老子吃这狗都不理的玩意儿?
不吃了!老子要去大同,会一会天下英雄!
大公主啜着茶,眼望窗外,冬日的雪隐隐的有些泛青。她放下茶杯,仔细地将天下楼大会文字记录又读一遍,一边幻想着金荣讲每一句话,做每一个动作,拥抱或亲吻那搬羊肉的厨娘,是怎样的一个风景。
幻觉一般的笑容,歪着嘴,倒在记忆中的星光之下,装醉!
是的,那晚金荣装醉,被拎着他回蒙古包的大将军发觉。真醉的人倒地和假醉的人扶起来,差别有天地之宽这么大,模仿是模仿不像的。
坏小子。骗死人不倘命。一报还一报,我们的丙卯骗到你们,你活该。她从书架上取下一卷纸徐徐拉开,缧祖伏虎图!被撕破的老虎脑袋被高手裱师补得天衣无缝。神似大公主的缧祖秀气英伟之气完美地融合,居然与真人有七八分相似。要知道,金荣画这个图时只隔着面纱见了公主一次,对话不过三五句!这人真是天才啊!
她放下画,将资料扔一边,夜御十女几个刺眼的大字上被掐出了指痕。公主立起身子,对空气道:“立刻摆驾,去大同。”
无声无息中一个少女从角落里钻出,问明白以何方式去大同,然后消失在道观门外。
哼,你倒是快活的紧!老子生气了。
胡氏眼泪汪汪地看着金荣的自画像,神态惫懒,眉眼轻佻,画高七尺,几乎和他本人一模一样大小。胡氏挑了一块大幅纯红丝布作底,绷在超大的棚上。把儿子仿真像绣出来,一年够不够?不管了,反正有个冤大头在,自己衣食无忧,这个工程完成了,正好是儿子答应的回归之期,大红大绿的吓他一吓(老娘就喜欢这个配色,你管我?)。
一面小心描边,要把那飘逸之风绣出来多难!一面给自己加内心戏:他在外面吃得饱不?穿得暖不?桃叶那小蹄子照顾人哪比自己的贴心,万一我儿有什么不妥当,老娘看不撕了她那张脸.........呀,突然一张老头儿脸凑过来,波地在她脸上印了一记。
胡氏满面通红,娇羞无限,白了那老东西一眼。吓死老娘了,还以为闹鬼。
太上皇坐下,拉着胡氏的手,“阿芝,”这是胡氏闺名,胡氏突然觉得他是不是有什么事,为什么这么严肃?难道我儿有事?呼吸渐急。
“朕有件事情要告诉你,你不要着急难过......”
胡氏蹭一下站起来,手指绞成一团,“难道.....”
老头儿道:“是的......”
胡氏眼泪哗哗地流下来,身子空荡荡的,脑子木木的。
老头儿:“你这么舍不得我离开,朕很欣慰。其实我也舍不得现在就离开你身边,毕竟我们还没有......”
胡氏打断他不要脸的叙述,抹着刚才流了一脸的眼泪道:“你这要离开了?”倒也听不出来是难过还是开心。
老头权当她很难过,毕竟刚才流泪不止,现在还捂着脸,“金荣在大同搞了好大场面,朕要去看看,与民同乐。”
胡氏腿一软,呼吸急促,好大场面四个字,远超预计。
老头儿:“虽然我很稀罕你,但是国事要紧,朕的江山虽然交给了.......”以下省略五千字,主要是胡氏心思已经不在这里,她发现了一个机会。
“唉唉唉,我怎么这么命苦啊~”当年羊肠巷子骂人一支(霸王)花又回来了。“儿子走了,好不容易有个可靠的人儿,也要走了,唉唉唉,天啊,我的儿啊,老爷子啊~留下我孤零零一个人可怎么活啊。”目前罗教行情不好,她很有些日子不提老母啊真空啊弥勒之类的话了。
“不是还有闻氏陪着你嘛,乖,在家等我,说不定哪天我就带着金荣一道回来了。”
闻大娘在外间忙自己的事儿(好像在切白菜,手指一挥,菜叶子整整齐齐地变成了九片,她仍然不大满意这刀法,听说高手标准是二十七块?),此刻一听,立刻哀哀地哭起来,“我的儿也在大同边关,苦命的我们俩啊,夫死儿上战场,留下我们可怎么活啊.......”抑扬顿挫不输胡氏,毕竟曾经走江湖卖艺,什么调子不是信手拈来?深宫大院儿长大、一辈子没接过地气的色老头儿如何能敌?
退休皇帝心慌意乱了一会儿,怒道:“停!你们想怎么样?”
闻大娘拾起胡氏另一只手,道:“妹子(这辈分蹿得,老海盗死不瞑目),我们跟着老爷子也去大同找儿子吧。儿行千里母担忧,游子身上衣,慈母手中线,唉唉唉唉。”
说得比唱的还好听(就是字面意思),太上皇听呆了,不由自主地道:“那好吧,车马劳顿,不要喊苦!”
胡氏深深地敛礽一福,“谢老爷子体量,出门在外,生死由天。我们也不是没吃过苦的人。您能去,我们也能去!您老人家的起居我们包了。”
这话也就听着好听!
比八抬大轿还宽的豪华马车,五匹战马拉着,七八百军士护卫,隐形高手不知凡几,二十个宫中嬷嬷贴身伺候着。胡氏也就陪着老头儿说说话,闻大娘偶尔唱个曲儿,每天走二十多里路。
你管这个旅行叫吃苦?
真正苦的是大公主,女扮男装,轻车简从,只带了十几个人便如风一般两天半就跑到大同。其实若没有下雪,还能更快。
天下楼现在是宇宙中心,以此为核心,扇形铺开无数的帐篷车马。连续多日,孙恤心紧张得血压飚起。好在大赵军强威盛,管理给力,蒙古人又天天开会唱歌拥抱拼酒,又哭又笑的,闯祸的家伙他们自己就收拾了。
等到草原上真正的大佬一个接一个出现在天下楼顶,乖乖,大同这风头怕是百年不遇啊。这盛会能上史书!我孙恤心会得一个什么评价?“能臣”、“干将”、“威武”、“勇猛”、“睿智”.......唉,哪个比较适合我呢?真是伤脑筋呀。
突然有人来报,大公主简从光临,已经到了总兵府。孙恤心紧张得屁滚尿流,赶紧叫儿子来身边候着,一道迎接公主。
水焉给足了面子,这人是内定王子腾的接班人。她和霭地问了问大同眼下的治安,孙恤心自然一套又一套的措施讲出来。公主早已研究透了大同形势,依然耐性十足听孙总兵汇报工作,同时对孙绍祖小帅哥恰到好处地表现了一下认可,评价道:“不愧是虎父无犬子,很不错的年轻人。”
孙氏父子灵魂出窍,如饮琼浆,飘啊飘。
公主讨要了天下楼最好的院子,要下榻于此。其实天下楼此刻连柴房都住了一个小部落的台吉,哪里还有多余的院子?不过作为大同最大的地头蛇,这样的小事难得倒他孙恤心?笑话谁呢?一刻钟不到,一间天下楼老板娘私密院子就腾出来了,一个时辰后就能打扫干净。
公主对孙总兵的办事效率和工作态度表示满意。孙总兵拍着胸膛:“为公主服务就是为国家服务!照顾好了首长,就是对人民负责对国家负责!作为一个生在皇恩里长在国旗下的大头兵,........”以下省略六千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