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笼罩在一层让人窒息的云雾缭绕中。不安于庭的太上皇,先移驾乡下,玩玩麻豆渔藕也就罢了,偏偏还要招惹一个漂亮的小寡妇。人家儿子都多大了!老皇帝还极不正经地跟人儿子整日里勾肩搭背,没大没小,还带了皇城司第一高手在乡间演武,闹得鸡飞狗跳。
关上门胡闹很是无伤大雅,甚至可以在百年之后传为一段佳话,但是亲自带了小寡妇直奔大同追那干儿子算怎么回事呀?
最妙是,大公主喜欢那小子,也追到了大同。你知道这个辈分怎么算啊?那小子算太上皇的妹夫呢还是勉强算个干儿子?嘻嘻。
公主跑到大同,跟那小子才共渡两三夜,太上皇就甩掉小寡妇杀到大同捉奸,结果刚到了大同,那干儿子吓得逃跑到了草原,老头儿给活活气死了。莫非公主肚子里.......
真是惊天丑闻!众说纷纭,污言秽语,不堪入耳。现在京城最流行的说书不再是什么剑仙啊绣娘的,而是淫邪的小寡妇传奇。
尤其是万喜楼新老板扈四娘,在高门大户中上蹿下跳,跟各路丫鬟仆人里应外合,汇总各路流言蜚语,再推波助澜,兴风作浪。
唯有春柔馆独树一帜反其道而行之,为大公主的行为各种解释洗白,把编排公主的客人全部打一顿扔出门,可惜没用!大众喜欢的是刺激!三分钟一滩血,五句话一条命,要什么逻辑、性格、情节、思想?吃吃味道浓烈的垃圾食品多开心,要什么营养?整那些有的没的干嘛?老子缺思想?老子只想放松、减压、不用脑!你当你是个王尔德还是尼采?大仲马写得那种地堆货不也成经典了?
京城舆论界一片鸦雀无声。最蹊跷的是,许多心里有数的有识之士,不仅不肯止住谣言,反而添油加醋,唾沫横飞,道传涂说,往里面塞入更多诱惑下流无耻的香艳情节,甚至还有多人运动......
老太妃派出无数的宫女太监在市面上搜集真相,然后请说书先生来宫内宣讲。越是将老头儿说得不堪,老太妃就越是如闻天籁般地击节赞叹!尤其是“老员外智取小寡妇,大妹妹千里追情郎”以及“宁死不做大舅哥,走为上惜别小娇娃”两段,老太妃更是请了不同的先生分开讲,看看不同的人角度有什么区别,谁说得更下流谁拿钱就更多。
皇帝接到报告,抚额无语,现在从宫中到城外,那乌烟瘴气,群魔乱舞,王八打拳,不能直视。
好好的一个蒙古攻略,被污名化变成了三流,不,下流小说!
现在京城最红的无过于金荣母子,一个勾引哥哥太上皇,一个诱惑了妹妹大公主。当然直接点名是不能的,大家都戴着孝呢。称呼老员外,大妹妹就没问题了。
这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扭曲?是激情的碰撞还是下流的发泄?是对圣人的无言抗议还是对礼教的疯狂背叛?是这世道变坏了还是人之本欲要思淫?
朕让你们吃饱了一天两天的,就骨头都轻了,敢编排皇室丑闻是吧?我大赵自开国从来没搞过文字狱,看来有些人开始犯贱了........
很明显有几个势力在背后把水搅混,将子虚乌有的皇家丑闻搞得街知巷闻。而北静王和忠顺王不仅不维护皇家声誉,反而一个指使万喜楼拼命胡编乱造,另一个对造谣惑众者听而不闻,视而不见。
傻孩子们,你们就算把公主搞臭,也拿不到天网这块肥肉啊!大公主若怕了流言蜚语,她就不会坐视手下三次借刀杀夫,宁可坐实克夫灾星之名也要牢牢地抓住天网。
老太妃如此放飞自我,倒是真的出乎意料之外。对老头儿之恨,大家都一样。但是有的事能做不能说,有的事能说不能做。老太妃想必太开心,失了分寸了!哪怕你老人家假装哭两声啊!披麻戴孝地哈哈哈哈算怎么回事呢?
让所有的人痛恨,天怨人怒,众叛亲离,大概也只有太上皇了。能记他好的大概只有余立根和北静王了,呃,北静王只能算半个.......从他指使万喜楼说小寡妇传奇就能看出来其对太上皇的真情实感也比不上现实的压力!内心深处,皇家人嘛,感情什么的哪怕果然有,也有限得紧啊。这是政治路线问题啊,立场要对头,如果不对,投名状得交!江湖朝堂能有多大区别?
可惜你若坚持立场维护太上皇,老子说不定还高看你一眼!转眼就出卖良知,踩着最疼爱你的人上位.......可怜老头子尸骨未寒,还没下葬!
你真令朕失望!什么时候把他打发出京算了!这么个凉薄愚蠢的东西。
皇帝冷眼旁观,将北静王从继承人名单上划去。以后这人跳得越欢,死得越快。
六皇子该怎么办?私养马贼也就算了,几个儿子哪个没有暗藏刀兵?但是识人不明,缺乏主见,就很要命了。秦钟难当大任,香山刺杀时就知道了,还欲盖弥彰地嫁祸阿苏特!
唉,你不知道阿苏特根本就是水氏家族在草原的代言人吗?喔,你当然知道!他们每年私下里孝敬北静王忠顺王无数好处,唯独没有把你六皇子放在眼里,份例少了三成......
可笑老六还亲自上金家门,假模假式地自告奋勇想跟着去蒙古历练,这是要把自己从里头摘出来?还被忠顺王给训了一顿。怕是金荣回想起来,这个演戏的入戏太深,看戏的大概笑得肚子都疼了吧。
就这点子城府和能力,就算登上大位也是被权臣玩弄于股掌之上的玩意儿。
找个机会远远的打发了!碍眼。
目前除了几个未成年的皇子,也就老五忠顺王稍微像样点。
如果金荣是我生的就好了,还需要犹豫吗?直接就封太子,关起门来朕亲自教!
为什么好的都是别人家的孩子?而且还没有爹!就算有个爹,整年漂泊海上当海盗,也不怎么靠谱。而那个寡妇娘据说除了会翻新花样骂人,别无所长。
这家人真奇葩。
大公主经此事怕会消停些?将天网收一收?好好整顿一下?
那个女人心思如渊,且善变,一步一个主意,今天这样明天那样。管她呢。
倒是要好好想想怎么挽回跟金荣的关系。朝庭虽然想用他的人头换草原一块地盘.......但是你毕竟没有死,对不对?还占了公主便宜,虽然这个便宜只存在街头巷议里.......难道你还会记恨在心不成?太上皇对你那么好,虽然可能只是为了某个寡妇.........如果以上你都不领情的话(那是肯定的,换朕也不会随便让这事儿过了),朕给你封个官好了。
如果朕给你的官位你不要(几乎是肯定的),朕可以追封你死去的爹嘛,不然就是不孝.......好像这一招有点下作,更像是太上皇那种无道德下限的人才干的出来的事。或者连你娘一块儿封了?唉,对皇家声誉有害啊,那不就坐实了某个传说?在这个沸沸扬扬的大环境下把你父母一块儿封的话,简直是在骂某人唐明皇。
皇帝心思转得有如摩天轮,大起大伏,扔下文件夹(这是个好东西,据说又是张蓁献的整理之法),走出书房。
要不摆驾御花园走走散散心?
“谁在花园里?”皇帝随口一问,搞个偶遇也挺有意思,比如那个女海盗,在花丛里弯成一只虾。一想到花姐,某个中年油腻大叔心思更飘忽了。
“秦妃和十皇子在御花园晒太阳。”稍后有人来报。
皇帝有些犹豫,但并没有退缩的道理,你弟弟没用被碾成了灰,须怨不得别人。
秦妃比记忆中丰满了不少,原来的那些新鲜活泼都沉寂了。行为举止依然优雅,可惜少女的灵动却没有了。腰里扎了根白丝带,看着就晦气。而这个女人盯着正在**丫子的儿子,那表情告诉皇帝,这个女人作为秦可卿已经死了,活着的是一个没有姓名、没有爱好、没有爱人的女人,某个男孩儿的母亲。
这个认知让皇帝颇为不悦。向来他只接受自己是天下女人唯一中心这个观念,另一个男人夺走了自己女人的心使他极其不爽,哪怕是自己的儿子。
“平身吧。”皇帝淡淡地让她起来。既然你心中没有了朕,我何必像以前一样对你。你不知道失宠的女人最后的下场吗?你的儿子会吃亏的。
“陪朕走走。”皇帝不容分说地当先而行。
秦可卿将儿子抱给身边的脸有点歪的宫女,皇帝刚才留心了一下,暗自失笑,哪个贵妃会在身边放个美女做丫头的?都恨不得其他宫女都长得如贾元春那么安全才好。
其实贾元春也不算很丑啦,只是从里到外有点拧巴。阅女无数的皇帝瞟一眼就知道。要不是贾敬贾政,宫中哪有她出头的时候?三十岁过后就打发她边缘地带去养老吧。哼,一想到贾元春以诗会友,暗中集结力量,皇帝更膈应了。
不想这个........他需要的是轻松,而非自己恶心自己。
北海上结了一层薄冰,碎了几处,偶尔有疑似是鱼的生物打个水花。天气真不错。只是到处都有白花白灯笼白纱,碍眼。
秦氏落后皇帝半步,无言地跟随,估计心里还在想着儿子别冻着饿着渴着晒着......
“你兄弟的事朕知道了,你要节哀。”
身侧轻轻地嗯了一声。
幸亏皇帝武功很好,听得清楚,否则那声音就在不懂拐弯的阳光下烟散了。
哪怕是御花园,冬日里也实在没有啥可看,还处处白绫。皇帝走了几步就烦了,停步看了秦氏一眼。“朕要去办事了,你慢慢逛。”
秦氏福道:“恭送皇上。”声音娇嫩,却毫无诚意。
皇帝顿了一顿,终于并未呵斥或抚慰什么,便大步离去。
等一大票太监宫女哗啦啦地流走,身边清净了,花姐歪了歪本来就很歪的嘴,笑道:“男人!”
秦氏盯着花姐怀中的儿子,伸手摸摸脸,擦去一点涎水,似乎什么话都没有听到,也没什么话可说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