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看着迎春将许氏按进被子里,便随手拾起来许氏正在写的花笺。
“世人皆知美之娱人耳目,赏心乐事。美人美曲美食美裳非完美不可,不得有一丝丝缺憾,否则美即化丑!然则世之造物,未尝见十全十美者也。如洛阳有女,身为侏儒。自幼为其父母养于深闺,不使见人,经史杂类无一不通。又面目艳绝,气质如华,然则自知不类常人,心中未免有憾。”
洋洋数言,遍道此女诗词流传于外,而常有幕其才华者意欲求娶。观其相貌美艳如花,却往往因其身形而退避三舍。坊间渐知侏儒美人,三尺才女之名。有京城名士前来与之谈,天下儒释道墨法杂家闲书竟无有不通者,乃大惊。将其名传于司马皇家。时值北府军头刘裕大破北魏,拓拔氏狼狈让出洛阳。侏儒美人父为北魏城门官,本该受诛,因其女之贤名得免其罪。
刘裕闻女名,曾微服前往窥探,与女谈。为其气度折服,盖因其身材叹息,脱口而出:“恨不得问问苍天何其不公也?”
女笑:“正因天道尚缺,盈则溢满则亏,吾系天之骄子,何以稍许残缺为意?”
裕奇之。
后其父母亡故,家产渐渐变卖殆尽,女无所寄托,隧入空门为尼。北魏高官寇谦之与崔浩改造了五斗米教为国教,对佛门步步紧逼,杀人破门栽赃陷害,意欲使魏太武帝拓跋焘将佛教势力驱赶出北方。
侏儒女尼素有辩才无碍之名,为北魏佛门邀请北上辩难,欲在皇帝跟前卖个惨,试试挽沙门于水火。女尼端坐步撵之上,入宫五步辩一人,将无数道儒说得面无人色而退。连辩三日三夜,折服太子拓跋晃,动摇皇帝拓拔焘之念。佛门由此得免,后崔浩腰斩,寇谦之病故,灭佛之议才平息。
有山中大能云游天下,看中侏儒尼之才,怜之,携入蜀山,三年修得轻身术,再三年剑术大成。时刘宋立国,而刘裕已死,北魏兵抵长江。侏儒尼仗剑出山,直面拓跋晃,再面见拓拔焘,说服北魏收兵。
此后世人无有再见此女者,唯百年中,蜀无战事,有好事者云此侏儒尼之功也。
黛玉宝钗轮流颂读许青媛之雄文,叹其有唐人小说雄奇险峻之风,侏儒尼大有红线隐娘之意气。
探春捡过最后一页,念道:世间男儿自许英雄者凡几,有几人能如天残地缺之侏儒尼这般心怀旷达,智力无双,胆气雄浑,辩才无碍,身残志坚,文武全精?世之俗人以残为疾,以残为废,以残为丑,以貌取人,不亦狭乎?雌何必伏?雄未必起!世人鄙陋偏见,不亦谬乎?
此借太史公口吻连问,闻之如饮琼浆。
从此许青媛借此雄文高踞贾府食物链顶端,与黛钗遥遥相对。
不用再配诗了,诛心连问一出,谁能抵挡!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还有为侏儒列传的?
鄢国公主端着茶碗盯着逍遥观中一棵老树枝头一片顽强的枯叶发呆,手边扔着贾府流出来的最新故事。
忽然门口来报,大将军领着几个长老前来叩见。
嗯?
逍遥观成了香山寺了吗?年前刚刚分别见过面,年后才几天就忍不住又要跳出来了?
水焉道:“取我公主朝服来,请客人在中厅坐。”
侍女们各忙各的,不多时,水焉穿着只在国丧、大朝会、升封、会见外使才用的大礼服,仪容庄重地出现在来宾面前。
以大将军为首,八门长老来了六人,施礼拜见公主总统领。
公主稳稳地坐定在高高的上首,一言不发地一个一个看过来。除了莺门门主范雪君及昃门门主戴乐乐不曾露面,其余惊、徴、讽、杜、洪、明七门主联袂而至!
不告而来是为不速,再联想到最近的一系列奇形怪状群魔乱舞妖风狂吹,公主已知其来意。
惊门专司暗杀绑架暴力行动,其门主刘塬是个瘦小干枯的老头儿。平时远离政治漩涡,不争不抢,只以训练儿童杀手为主。行止飘忽,你永远都不会知道他带着三十个八岁小儿明天会出现在哪里,森林或沙漠,高山或海洋。
刘塬欠身道:“总统领在述职报告中许多事情语焉不详,刘塬特来请教。”语焉不详四个字犯了公主名讳,平时他们这些千年之狐哪会有这失误?哼,这是撕破脸了。
公主冷漠地道:“请说。”
刘塬:“丙卯有无报告金荣叛逃?”
公主:“不曾。”
刘塬:“公主离开大同的前一天与之见面后竟然没有当场立毙之,属下不解。”
公主:“让他跟着去草原更符合天网利益。”
刘塬:“此人在金荣身边,有无数的机会刺探宁荣二府。据属下所知,他从未上交过任何情况报告?那么公主得到了什么承诺才放他一马?”
公主:“此乃绝密,你要我当众讲?”
刘塬:“希望公主没有以私人利益取代天网利益!丙卯的重要性日益增加,如果这个人不用于天网却捏在公主手里,属下不禁怀疑公主以私利凌驾于公利之上。”
公主冷冷地道:“放肆!”
大将军道:“还望总统领以理服人。”
公主扭头看着其他六人,“还有疑惑的赶紧说出来。”
洪门门主毛桂花是前任门主夫人,因深得车马帮与漕帮信任,行事大气公正,被公推为门主。这人从来不受公主控制,功夫不怎么样,自我感觉良好,不仅嗓门大,胸脸腰臂腿,无一不大。
毛桂花:“启禀公主,太上皇灵柩运回皇陵,我车马帮的兄弟很有怨言,说上面不体恤兄弟们的辛苦,大过年的赶路,还规定了时限,怨声载道。”
公主轻声道:“所以你就来告诉我以后这种事车马帮不做了?”
毛桂花语塞,然后强硬地道,“请公主给下面兄弟们一个说法。”
公主扭头去看其他人,点名道:“讽门也有不满?奇怪了。”
讽门门主竟然就是柳瀚,他身为江湖大豪,门客无数,果然是搞情报网的。
柳瀚拱手:“启禀总统领,在下有一事不明。外面说书人将公主、太上皇和金荣与其寡母故事编成故事到处传说,我们为什么一言不发,任其败坏公主与太上皇名誉?天网军心不稳啊!肯请总统领下达命令,采取措施,拷问背后指使,正本澄源、以正视听。”
公主轻描淡写地道:“他们点我名了吗?”
柳瀚哑了。
公主:“你要我昭告天下那个员外就是太上皇,怎么都嫁不出去的大妹妹是我?”
柳瀚脸红了又白。
公主:“我嫁不出去还不是你们害的?土默特大汗一家人死在谁手里,打量天下无人知晓?你想掀开盖子让天下人骂我是个毒妇?”
柳瀚抱拳:“柳瀚错了,请总统领降罪。”
公主不置可否,看着毛桂花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车马帮如果没什么用就裁撤了吧。你这个门主到此为止了。”
毛桂花又惊又怒,拍案而起,“我乃车马帮和漕帮公推,你怎可.......”
公主眼睛横了过来,成娟娟上前一步,瞬间到了毛桂花面前,一掌将其打得脑浆迸裂,鲜血飞溅。有一滴血飞到公主身前,如同撞墙,化为青烟,一股臭味四散。
“真是聒噪。”成娟娟冷笑道,“大公主面前竟敢高声?不自量力!”
莫姒姒道:“看来天网不好好整顿一下是不行了。”
成娟娟道:“杀干净了就好。”二人你一句我一句,说得剩下的长老脸色阴晴不定。
公主冷笑:“以为向我要好处,讨好下面的人就能坐稳洪门门主位子了?没功夫理会你而已。”
公主道:“柳瀚级别降三级,儿子女儿尚幼,就把你侄子柳湘莲交给我,有用。”
柳瀚松一口气。
公主:“等你的儿子年龄到了,交给刘塬管教。”
柳瀚面色大变,跪倒,嘴唇颤抖。
刘塬面露异色。
公主道:“刘塬门主之位剥夺,你以后无权干涉门内之事。”
刘塬狞笑道:“公主,下面的人很难管,新来的人能打理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