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泾面皮抽动一下,强自按捺住激荡的心情,将手与诗册都藏于袖内,以掩饰其止不住的抖动。
今天是个好日子,不吼两句“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就不足以表达一下某种情绪,连带着对这二妃的戒备也淡了几分。
贾妃捂着嘴笑道:“说到成年皇子,还有个六爷呢。”
秦妃笑道:“听说是个混世魔王呢,也就五爷镇得住他。”
贾妃道:“要我说,六爷应该定个厉害点儿的姑娘、管得住他的那种。”
众人一起轻笑,水泾也忍不住微笑道:“我倒要看看这些诗翁才女里头有没有厉害的,管管那猢狲。”
连侍女宫娥们都轻笑起来。
秦妃笑道:“哎哟,别日后六爷埋怨五爷,说您下手太狠,竟然找了个女太上老君,用炼丹炉锁住他那孙猴子!”
贾妃伏案大笑,周围宫娥忙笑着给她揉背。
水泾一笑,从袖子里复掏出诗集,随手翻开来一页,只见这诗是咏蜡烛的,署名千岫仙子,尽是诸如“孤芯赴寒焰,流泪到天明”之类的俗句。
再翻一页,一位云中鹤姑娘歌荷花,道:“万亩尽翠我独红,只留清露不沾尘。”
强忍住不要笑,又掀一页,一位白雪道人作的秋日词曰:“风转凉,血犹热,云鬓染青霜。”
水泾心下已然有了定计。
秦贾二人目光一碰,便各自转开,喝水的喝水,嗑瓜子的拣仁儿。
出了宫,水泾捏捏诗册,这玩意儿老六肯定喜欢。看看天色尚早,便驱车在六皇子府前停下,只见大门阖、小门闭。门前冷落鞍马稀。
水泾命人推开小角门,才有小厮惊惶惶失措跑着迎上来,手里还提着一柄扫把。水泾横冲直撞入府,一直到了内堂才停下,让小太监去床上把六皇子拉出来。
水泾立在院内,看着疏于伺候的草木,听着里面水涗和侍女调笑,忽然一静,然后水涗衣冠不整地跑出来迎接五哥。
水泾恨铁不成钢地瞪着水涗,这人吃了睡睡了吃,多半武功也荒废了,书也不怎么读了,如果他还现在没进化成猪,估计也快了:胸口肚子上松松软软,面目浮肿,脚步虚空。
“五哥,”难得有人来探看自己,水涗这个激动!虽然来的是最讨厌的老五,总算是个新鲜面孔吧,可以诉诉苦的那种。
“可算是有亲人来找我了,”水涗一边任由侍女给他收拾,一边拉着水泾的袖子绪绪叨叨,“连宗人府都不理会我了。尽是些势利小人。”他屡次三番去要钱,族长叔爷爷根本不理会,就算闹也没用,姓水的高手堂哥堂叔堂姐姑姑可以用车装。每次都被不同的亲戚扔出大门,鼻青脸肿的。
红娘子自己从小淘气,武功也不错,生出来的小孩儿在战乱之中死了一个,伤心了许久。立国后,李岩和红娘子又生了几个子女,其他妃子也各有所出。红娘子统统抓过来,延请明师教授文武,搞得后宫内天天鸡飞狗跳。
红娘子的理论,皇子还小,怎能压抑天性?若其秉性被严苛的规矩刀斧斫畸形了,非国之福!前明皇子各种奇形怪状,前车之鉴啊。
民间养孩子,必先取贱名,皇家一样,不以其身份嫡庶为凭搞出阶层来。同样都要打磨筋骨,健壮体魄,读书讨论。
必要孩子们遇强则强,遇弱不矜;文能成诗,武能自保。是以虽然皇子皇女众多,基本上没有太多的废物。如果碰上天资上佳的,无论是文武机巧音乐绘画,尽可全力培养。必使每个皇子都有一技之长,且见多识广,且吃得下苦。
水涗从小和其他皇子王子族人一同长大,并未因其是嫡子而受优待。同学们长辈哪个不是曾经的皇帝儿女?况且许多人有天网背景支持,皇帝儿女正好拿来练手:该打就打,该压就压,该斗则斗。
除了一个想学唱戏登台出柜的皇子被关了起来之外,皇族人员之多,人才之鼎盛,和三次元的清八旗子弟天壤之别。
大约也是某个穿越来的大拿的设定:有贾氏潜伏,朝堂并不安逸,皇族未必安全。
有了共同的敌人,水氏皇族极其团结。斗归斗,却不会你死我活,杀兄灭弟,或者给自己的弟弟改名字叫猪。
这些水氏子弟也比较乖巧,尽量团结在以皇帝为中心的朝庭周围,坚定正确的政治路线(每个皇帝都会做几年太上皇,为下一任皇帝保驾护航),立场坚定,行事谨慎,时刻准备着应付以贾氏为首的大豪强翻脸掀桌子。
水泾打量着这个十七岁的弟弟:圆下巴、细眼睛、薄嘴唇、乱牙齿,又丑又俗,幼稚得像个傻子一样,目光中倒也不是没有城府,黑化的残留痕迹还在,应该是个容易控制的不稳定因素吧?放他出来搅局,给老三添添堵?
“我正好路过,来张张你,果然被养成了猪。”水泾极不客气,天下能让他客客气气说话的有不少,但这一只却不在其中。“你老这样,让父皇也很难办啊!”
啊?这老五是代表父皇来的?水涗品了品言外之意,笑道,“反正混吃等死,我母亲又不在了,舅族又不得力,哪有人来帮我关说?就算放出来,也不过圈养,难道还能观政参军不成?”
水泾沉思道,“观政参军的话也不是不可以,总不能如周唐宋明一般,皇族后代尽是废物,以至于江山拱手让人。”
水涗大喜,“真的吗?”
水泾一拳奔他脸上打来,“在我拳脚下活下来再说吧。”
水涗险之又险地避开了眼鼻要害,水泾拳头从他腮连擦过,半边脸当时就肿了起来。
忠顺王道:“刚才这一拳我没认真打,只用了三分速度五分力气。再来,希望你能活下来!”
水涗摸着脸惊道:“你来真的啊?”
水泾:“你不是最喜吹嘘功夫在我们这一代排名前三吗?我就不信了。”掌指膝脚轮番攻上,将水涗牢牢压制。
认真地说,男人吹牛得缩小十倍地听。五服之内,武功最高的前一百名里头,可能水涗能排进三十?算上年龄差些,辈分有上下的叔伯姑姐,大概打进前百就算幸运了.......更别提水焉那种得了真传的战略武器,年纪虽只大他七八岁,一根手指头就能杀他十个。
水氏还是很能生孩子的。
一个耳光过后,水涗面热身炽,心中大怒,放手和五皇子对攻。
五皇子的风格大开大合,雄浑中尽显细腻。六皇子以闪躲为主反击为辅,柔中带刺。
水泾胸中一直有股怒火,对这个简单粗暴的废物弟弟满眼瞧不起。要想彻底放弃吧,又觉得他还有油水可以榨。若真要用他吧,又恨其脑子不好使,根本不能放心地交给他办哪怕指甲盖那么大的事。
水泾软弱的拳脚打在皮糙肉厚脸皮硬的六皇子身上,除了一开始一拳一掌占了便宜,其余时间尽是六皇子溜狗一样地溜溜滑滑牵着他打。
水涗不知道这个一直算计着自己的五哥到底怀着怎样的心思,但是今天贵人履贱地,那么翻身的机会就来了。打个耳光松了颌骨算什么?断骨卸关节也无所谓——只要你开心——跪舔也不是不可以。
忠顺王早看出对面在陪自己玩儿,应付应付。看来自己真不是练武的料,可能仅比老三强点。水泾跳出圈,喘了三五口气,而水涗连脸皮都没有红。
水泾越想越没意思,扔下诗册道,“喜欢哪个才女就告诉我。走了。”
水涗拾起诗集,只三五个呼吸就挼顺了因果,高高跃起。老子要出头了!老五要派我的用场了!
加油!干出点成绩来!是得爵还是贬谪,就看这一哆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