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皇宫灯火辉煌,无数军机参赞忙得团团转,纸片如飞,东北地图被一摞一摞地挂上墙。皇帝目光尽赤,如发狂的野兽准备递出致命一击。
左右全是兵部大臣,理蕃院干将,钱粮总管,暗探密谍,连贾政因是金荣未来的岳父也被强留,捧着一碗海鲜羊肉面发呆。作为天下美食权威,政老爷何曾吃过这么恶心粗俗的玩意儿?
贾赦借调整地图,抱着长白山势力范围图册及朝鲜国地理图册从贾政身边走过,用力瞪了兄弟一眼,再瞟一眼那碗面条。
贾政惊觉,忍住恶心,稀里哗啦强吞下去,再大量茶水灌进肚子,起身到理蕃院文书处帮忙检索记录统计清国重臣、名将、部队番号、估计人数和驻扎地区。
金荣震惊天下的战绩极大地刺激了赵国上下,凌三攴开会,第一句话就差点把人噎死,他冷笑道,“金荣座下一头驴杀的人都比在座诸位杀的人总数还多。金荣脚下一个马桶大的地盘赚的钱就够在座诸位吃一年了。要说脸面,赵国上下已经被扯光踩成死皮了。但凡有点自尊的,也不能让金荣珠玉在前而无动于衷。”
皇帝哼了一声,大臣们面红耳赤。前面有个人还说金荣能守一个月老子就把这地图墙吞下去,结果消息传过来,两三天人家就灭了二十万人马,这打脸打的!其中八万人不放一箭乖乖投降,天啊,金荣自己指挥得动的才四千人!
这些大臣被训成了孙子(不是军事家孙武孙膑,看官须知),连有脸面的大太监走路脚步声响了一分贝都会被骂得抬不起头来。
看着大臣们忙碌,凌老爷子稳稳当当地坐在皇帝旁边,时不时地给句小话过去。皇帝或深思,或激动,或愤怒,或咬牙,表情管理完全失效。
凌三攴目光所及无不人仰马翻,鸡飞狗跳,狼奔豕突,兔死狐悲(赵国大臣们都是禽兽吗?)。
作为皇帝的代表,赵国国家机器的代表和历史记录者创造者的代表,凌三攴的板子直接打向这些尸位素餐的样子货大臣!
一回想开会时,凌相说的话,朝庭英才数以百计,济济一堂,加起来比不过金荣、童隰、张蓁、柯剧、贾琮聊聊几人!你们是吃的什么饭当了谁家的心?
贾赦听到凌相把儿子名字喊那么响,得意一笑,四下顾盼。同僚们尽皆将目光转开,表情丰富,以酸为主。
贾老爷,此间事了,请客吃一顿好的你休想躲掉!
凌三攴在会议上继续道:“就说贾将军的次子贾琮,在家一无是处受人欺侮,屁都没有一个。怎么跟着跑了一趟草原,就成了天下名将种子,少年英雄?”
贾赦脸都紫了,杀了我吧。同僚们面孔又转了回来,饶有兴趣地盯着贾赦的面孔玩儿颜色万花筒。
贾赦闭上眼,数着手里的算筹子,一边开始认真考虑休掉老婆,讨好儿子的可能性。万一闹起来,难道真给他扣个不孝的名头?你不稀罕这个儿子还是儿子不稀罕你这个爹?
凌三攴道:“老一辈的人没有冲劲儿啦!我就不信了,天下还有多少个贾琮被埋没着?”这话说的,格外诡异。大臣们都是人精妖怪,哪里不知道老家伙要出幺蛾子了。
“清国折了十万强兵,国内必然空虚。”凌三攴鹰视狼顾四周,“兵部立刻拿出名单来,在座诸位每家每户出一个嫡子或两个庶子,随军攻清!”
众臣不安地扭动。
“你们当爹的当爷爷的,赶紧给我做计划,赶后勤,不要让自家孩子死在异国他乡。”
大臣们求饶的目光看向皇帝,皇帝就坐在凌三攴身旁,点头道:“说到看人眼光,朕不如先帝远矣。先帝在时,一眼看中金荣,不惜纡尊降贵住到人家里亲自调教。果然教出个天下名帅,治世奇才。”
大臣们低下头,如果那奇才没有貌美如花的娘,号称剑仙传人,妖狐本尊,先帝未必能把眼光投注过去!此外先帝选皇位继承人的眼光就很一言难尽啊,比如冷血凉薄的北静王,以及坐在上首的这一位.......
皇帝继续,“朕也不知道在座诸位后人之中哪些是可教之材,也不知道老一代勋爵后人里有没有像样的。那怎么办呢?扔到前线去看一看嘛。最后活下来的,就是未来的栋梁之才,肱骨重臣。”
刺骨的寒意透将出来,“朕也不知道诸位大臣有几成的心思放在了国事之上。检验诸位过去工作的绩效很简单,把你的儿子孙子送到前线去。你的子孙能否活着回来,就看你们以前工作是否认真到位了。”
凌三攴:“我老凌家第三代只有一个孙子,平时牛皮哄哄,也不知道学到他爷老子几成本事。喔,有人可能不知道,我儿子在乡下务农习武。这次我这个孙子也要进东北历练历练。诸位,加油!”
皇帝道:“也不知道北静王、忠顺王、西平王哪个能替朕分忧,进东北一战!”
疯了!凌三攴疯了!皇帝陛下也疯了!这是不想好好过了吗?
大臣们如同被鞭子抽上身一般,计划!战术!后勤!所有的儿子的命就靠咱们的策划了!
再细一点!再全面一点!
凌相把自己孙子都搭进去了!皇帝准备放个儿子下去!一定要把情报做扎实了,计划做全面了,能安全一分就安全一分!
要不然天都要塌下来。
王夔从天罡会紧急会议中逃脱,坐在自己的小书房里发抖。草原惊变,王夔是欣喜的。平静安稳不符合王夔的利益,只有乱,天下大乱,王夔才有机会整合皇帝、贵族、老爹的力量,让自己膨胀,最终从一粒棋子变成一方诸侯。
叔伯将军们原本对自己是有期待的,拍着他的肩膀说,老王家都在老四身上了。三个兄长在军中,由于没有仗打,爬不上去,老爹倒下那一瞬间,几乎可以判定前途无望。
王夔是妾生子,老娘早就被大母发卖,自己成年后多方打听,下落不明。
这就是王夔对老王家恨之入骨的原因,所以当天网找上门来,王夔眼睛不眨地就出卖了老爹的一切,以及大母的阴私。王家见不得人的东西本来就不少,喝兵血,吃空额,密下甲胄武器,在草原上打野食,勒索蒙古商队,走私敏感物资,豢养甲士......所谓的疯狗战法给他披上了重要的一层保护色,谁会去惹一头疯狗?
太上皇利用王子腾打击了不少敢投靠皇帝的兵头,皇帝恨之入骨,暗中也出手算计了他好几次。由于边关连年吃紧,王子腾便稳了多年,直到金荣倏忽崛起,王子腾重要性大减,于是史鼎安全过渡。就算被亲儿子暗算中风,却由于长城防线的压力被金荣亲手接过,赵国终于摆脱了这个疑似赵匡胤的混帐玩意儿。
但是王夔却处于一个上不去,下不来的尴尬位置。除了北静王拉拢了自己,忠顺王根本不理睬自己的示好,而皇帝把自己用完之后就不再过问,态度暧昧。
今天白天,王夔给父亲的十几个故旧送了拜贴,居然没有一位让自己登堂入室的,全部一句老爷在部(宫、营)里,王公子请回吧。
但王夔清楚地知道,中级军官全部回京,在家里待命,兵部哪里装得下五十多个见面就动手的兵头?
没有人待见自己。
只有北静王拍拍自己的肩膀,说自己终是知兵,是要大用的。
寒意袭来。王夔知道自己站在悬崖之上,立足之地越来越不稳当了。
爹爹那边肯定是出事儿了,什么时候走露消息了不成?
王夔按捺不住,起身去王子腾病床看看。一个老婆子正在喂食,用勺将糊糊塞进嘴里去,糊糊流下喉咙,维持着王子腾的生机。
看着人事不省的老头子白发苍苍,却吞咽自如,绝不呛到自己,王夔知道自己上当了。老爹早就醒了,消息也送出去了,他在等着自己的下场,报复快来了。
王夔想冲着躺在床上的人吼两声诸如“我这样做也是为了王家”,或者“谁让大母把我娘卖掉了”之类的宣言。
但最终他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有弱者才会情绪失控,只有废物才会把真实想法讲给人听,只有输家才会声嘶力竭地说什么“走着瞧”,只有认输的人才会找借口说原因!
哪怕王子腾立刻睁开眼睛,质问自己,王夔也绝不会跪地求饶或者恼羞成怒,他只会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惊喜地对王子腾说,“爹爹醒了!万幸万幸!”
可惜明智儿子就站立一旁,王子腾依然闭着眼睛,不看儿子一眼。
我还没有输,王夔咬着牙想,走着瞧。
第二部《烈焰荒草低》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