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关总兵从来都是一个美差,用点心思,每年一二千两银子总是能赚到的:喝点兵血,跟清国做点小买卖,偷偷到关外开垦些荒地雇人耕种。
最近由于王子腾搞大清洗,聂䍿总兵心惊胆战了好几日,直到皇帝对王子腾叫停。其时九边兵头已经差不多换了一半,人心惶惶的,聂䍿已经准备好要跟王子腾鱼死网破了:首先委托在东北收货的江南甄家商队以购买马奴的名义从清国某个部落进口五百杀手;其次大量金钱送到京城,走通了戴乐乐的门路,替自己在皇上面前说话。
不久戴乐乐送来一张纸条,要聂䍿在某日于某地设埋伏,捉拿叛逆,要装扮成女直死士。
聂䍿知道皇城司的本事,自己蓄死士之事果然瞒不住。这五百杀手被要了去,当然会全军覆没,但这些人针对的是谁?不敢正大光明地捉拿,还要假扮女直……聂䍿不敢往深处想。
一个月后王子腾遇刺的消息传得漫天遍野,聂䍿知道自己被利用了。要么这事最终不了了之,要么最后会落到自己头上,掉脑袋。女直人入关,说和你山海关总兵没关系,那也得有人信吧?
随即戴乐乐持王子腾军令,又带走了一千五百骑兵。聂䍿简直要疯了!后来才知道,一千人归余立根统领,护送金荣去草原。五百人归戴乐乐统领,准备半路截杀金荣。
皇帝要杀王子腾,我可以理解,权重势大,借(勾结)蒙元外敌之力自重,又是太上皇的人,不怎么听招呼。皇帝要他整顿军队,结果整顿的都是投靠皇帝的人,太上皇的人一个没动。是该死!
但是老子的山海关总兵多冤枉!五百死士卖了也就算了,反正是扮演女直人的女直人。再秘密调走一千五百人,万一有事,后面这账怎么平?皇帝怎么可能替自己开脱?难道被御史栽赃说自己吃了一千五百人的空饷?要杀头的。
不行!眼见得刺杀失败,王子腾未死。他若以为老子背后暗杀他,要报复,皇帝再不好出手救我的话……或者老子未必会死,但这官肯定是当不下去了。
聂䍿立刻微服找上王子腾,交待了五百女直人是戴乐乐通过甄家买进,再用自己的地盘养着,最后奉皇帝之命刺杀你!再又把戴乐乐意图将金荣消灭在去土默特的路上的计划泄露给王子腾,把自己摘了出来。
老子说了实话,日后这一千五百人万一出事,这空额,你王子腾要给我担下来。
后面事情的进展简直是完美:余立根的一千人没有把握明着战胜夜奔的台吉和金荣,没有敢动手。
戴乐乐假扮马贼偷袭。结果全军覆没于风雪中。天网和皇城司、兵部的合作宣告失败!双面间谍戴乐乐死得其所——反正皇帝后面也会杀他——戴权说戴乐乐贪腐。
不管怎样,聂䍿安全了,而王子腾则通过金荣一把火,拿到了一两万蒙元人头,完美地平了聂䍿的五六百人伤亡和自己五百人被劫杀的账,并雄纠纠进京去打皇帝的脸。
但是当天晚上王子腾就中了风。
聂䍿一想到深处,不寒而栗。王子腾儿子王夔居然向朝庭出卖他父亲,并且亲自让其父“中风”,更有当晚王子腾夫人因心急火燎地半夜疾奔而“摔断了脖子”,以至于王夔不得以杖毙了王子腾夫人的贴身丫头和管家等人。
都说深宅豪门凶险阴森,臭不可闻,信哉!
而皇帝用阴谋诡计、教唆其子暗杀老子,真令人齿冷。
所以当北静王坐镇山海关遥控王夔率领十几二十万江湖人劫掠清国,聂䍿只冷眼旁观看着,不发一语,不置一词。直到王子腾命人送来一个口信——王夔一入关立刻护送其回京。聂䍿试探过北静王对王夔的态度后(毫无疑问,于释怀下落不明,五千北静王嫡系被打溃的账算到了王夔头上),才稍稍使了点手段,让王子腾自己出手了结了这段冤孽。
屡次三番地死中求活,聂䍿心力交瘁,简直是恨不得辞官算了,可惜他深深地知道,自己早已陷在里面难以退步脱身不得!只要兵权一丢,立刻死无葬身之地。
这一日聂䍿正在房中枯坐,思索着未来的走势,有人来报,甄氏商队来访。
在这多事之秋,任何人来拜访他都不稀奇,偏偏甄家这个时候来人,到底怀着什么心思呢?前面生意做到大赚特赚,现在清货差不多消化干净了,有啥事?难道贩卖人口?拜托,北静王眼皮底下你弄马奴?给老子找事儿是吧?
聂䍿请甄氏来人到后厅相候,自己盘算了许久,做出各种预案,才踱步到了后面。
管家甄惟是老熟人了,仗着和索绰罗氏的关系,贩卖人口,强买强卖,杀人如麻,出手大方,在清国内部也是有点名气的。甄惟上首坐着个百无聊赖的少年,面如冠玉,目如冕珠,唇如油彩,发如乌金,身材还未长成,十五六岁的模样。
看到聂䍿便服入内,两个人同时起身给聂䍿行礼,那少年行的是后辈礼。
寒暄几句,甄惟道:“聂大将军,这位是我家少主,宝玉。”
聂䍿对大将军的称呼欣欣然受了,慈祥的目光看了甄宝玉一会儿,高兴地道:“此子人中龙凤也。”
甄宝玉连声称不敢当。
聂䍿问了几句平时读什么书,习武马术琴棋书画等等。
甄宝玉对以“样样都会一点,样样都不精专。”——那就是无一不知,自比天才了?
聂䍿夸赞道:“真是少年英杰啊!”心下冷笑,世家子弟都是这个德行,等见过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吃过亏了你就知道谦虚了。
“马上过年啦,家里要封帐了吧?怎么这会子来,北货基本上都出清了,怕甄掌柜要白跑了。”聂䍿有点阴阳怪气。
甄惟似乎没有听出来聂䍿的古怪,笑道:“托大将军的福,今年来北边跑了几趟,还小赚了点,总算主家不用打饥荒了。”几个月前甄家还给聂䍿送了礼,求关照,江湖好汉们陆陆续续返回,大包小包的东西要换成银子,甄家得聂䍿指点,提前备下大量银子,在城关外十里就开设了好几个收购点,几百个伙计加上护卫把生意做到飞起。北静王、聂䍿等大佬自然得了不少孝敬,皆大欢喜。
甚至甄家把主意打到了荣国府身上:甄氏一开口就跟贾珍借了五万两银子的流水。贾蓉重心全在土默特,不感兴趣,但是他爹贾珍和几个族老则不然——这些人儿子孙子都在跟着贾环搞亲民根据地,据说已经贴出去百万贯了!心里极其不爽!一定要赚回来!他们不仅拨了五万两银子给甄惟周转,自己紧挨着甄氏收购点也摆上摊儿,只收老参、虎骨和虎鞭等山货。
虽然没有甄家什么都收做得大,却也赚了不少。
聂䍿提到生意,甄惟笑道:“我家老太太今年把体己钱都拿了出来周转了,幸好收益还行,这不,让最宝贝的孙子来北方见识见识,拜见拜见聂将军,顺便给北方的亲戚们请个安。”
甄家的亲戚多在南方,北方最大的块头就是宁荣二贾了。
聂䍿自知攀不上贾赦这些大佬,连王子腾这个顶头上司也不是想见就能见的。他也很羡慕甄宝玉啊,全天下大人物们一半是亲戚。
三人谈笑风生,甄宝玉毕竟是世家公子,不仅官话流利,而且见识不差,言谈举止并不怯场。
聂䍿拿这个少年跟自己的劣子暗中比较……算了,还是想点儿别的吧,还可以多活两年。
聂䍿的管家进来问酒宴摆放在暖房还是花厅,甄惟待聂䍿指示过后,状似无意地道:“上个月,王子腾大人托荣国府信使带了个口信儿,要亲自见见我家公子。”
聂䍿汗水浅浅地浮上了脖子和脸,幸好早就跟王子腾坦白过了,全部往甄家和戴乐乐身上一推……他端起茶杯,自如地浅饮一口,“王检点……不知道他身体调理得怎么样了?去请个安也好。”
甄惟没探出他的底,再硬来,道:“心情好了,自然身体就好调理。不然淤积于内,药石难过啊。”心情二字可圈可点。反正五百女直人转手卖给了姓聂的,你王子腾遇刺可不关我甄家的事……
聂䍿目光一闪,“作为王大人的老部下,得知他身体向好,吾心甚慰。”真正要杀王子腾的是皇帝,手法拙劣了些,蛛丝马迹也太多……更有他儿子的事在里头,不能赖我。
甄惟不再说王子腾的事儿,转而大谈今年一点也不冷,都快过年了才下了多少雪?明年怕不得大旱吧?
聂䍿猜了三天也没猜出来王子腾见甄宝玉做什么。那个甄惟带着这个少爷来见自己一面又出自怎样的考虑。唉,老子一个武夫,被活脱脱地逼出了文人心机,这个不敢那个小心……真她娘的不爽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