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荣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看到地上匍匐的台吉们都骚动起来,金荣立刻懂了。
思忖良久,金荣道:“莫非大和尚远来就是为了告诉我你自己未曾堪破:鸿蒙初辟本无性,打破顽冥须悟空的道理?执着于拘束,禁戒,严律,身密,何时才能跳出通灵界,恢复自在身?”
这就是在赌了,如果刚才那缕仙灵微光的意义就是金荣猜测的那样,他就能懂。
长长的叹息从车内传来,一只胖手搭上小红衣的肩膀,一个大胖子从车内钻了出来。
肖指挥在一旁介绍道:“此红衣大主教珠古。”
看到金荣能应对大主教的诘难,肖指挥大为惊叹。
大主教衣着朴素,在一群皮毛禽兽包围下显得卓而不群,仙凡有别。他拖着沉重的身体走到金荣面前,金荣深礼,抬头,只见大主教眉毛疏淡,目光却尖利睿智,似乎能看透一切虚妄;微笑挂在嘴角,似乎一切都是浮云,不值挂怀;但胸口微微起伏,似乎不堪重负,以有所执未曾堪破。
大主教让大家都起身,台吉们匍匐过来,轮流亲吻了他鞋面后,才敢站起来,满脸兴奋激动崇拜地看着他。
大主教珠古冲深礼的大公主点点头,并不计较她一介女子居然只行了个男人揖就算了,然后越过众人,站到金荣面前道:“你陪我走走。”标准的普通话,起码二级甲等。
金荣落后大主教半步,二人横穿骑士戟林。
孤独地对着再无遮挡的广阔的平原,再无浮俗遮望眼了,大主教叹息:“就不自我介绍了,我大概知道你是谁了。可是我却不知道我是谁。”
金荣静静地听着。
大主教道:“仙灵微光入心,你就拥有了转世保灵的能力。哪怕你死了再投胎,也能留下前生的记忆。但是,你将一分为三——即所谓的法身、报身、化身。所以你碎成了大大小小的三块。再转世,再分割。转世三次,原来的你可能只余九分之一,或者运气好的话,能剩下九分之四的自己了。”
金荣汗出。
大主教笑:“哪怕你找到了自己,也回不到从前了……心里虽然知道你还是自己,但显然又不全是原来的那个人。多出来了的东西潜伏在你心中,看不到,摸不着,但知道。所以才需要我们回归本心。智慧、知识、野心、权势、金钱、人脉尽皆为空。从你所作所为看,想必你已经悟透了。”
他伸手指了指天空,“就算是它,又哪能那么容易得到想要的东西?过去曾让它晋级的,都将是最终的负累。过去成功的体验,全是对本心的蒙蔽。你想要的必不能外求诸人,当反求诸己。”
金荣大受启发,头顶仙灵气发,一道微光钻入红衣主教眉心。
他无奈地笑道:“你看,它根本就不懂,全凭本能运作……这也是知见障啊。”
金荣想问那么我们该怎么办,然后又想到,如果这位前辈知道,自己就不会出现在这里。
果然红衣主教看看金荣欲言又止,点头赞道:“你想的不错,就是这样。”
嗯,与这样一个全知全识的人谈话真是一种享受:不用你费心编织语言,组织逻辑,对方早已作答了。
大主教又道:“作为一个失忆者,我倒还可以给点忠告。”金荣俯身一礼。
大主教道:“通灵宝玉从不放过任何一点可以利用的东西,哪怕是一滴血,一句话,或一根柴火。我们都躲不掉生生世世都要为它做牛做马命运,因为我们将欠他一命又一命,生生不息。”
他回头正视着金荣:“缘如何起,缘如何灭,我是等不到答案了。你说我着了相,我无可辩驳。下一次,二十七分之一的我,或者根本只会在梦中偶尔灵光一闪,才会回想到过去,看到点什么。片鳞只爪,镜花水月,不空也得空……也没什么意思了!”
他并没有让金荣回答或解释什么,他相信金荣懂,金荣刚才的回答句句狡狯,虚而不失,却依然算是一个解读吧。
大主教道:“一句我未知也,真是道尽了本心之空,非空之空也。”随即他目露鄙视地道:“有那么一些人,一心想拓土开疆,吃掉维拉特,控制蒙元,侵入女直,招兵买马,西征土耳其,直达他们的应许之地,建立起横跨万里的巨大国度!妄图让凡有那本经文之处,必成其国!成吉思汗都不敢想的巨大版图,他们已为之准备了上千年。”
金荣知道,那些人之所以永远不死心,因为这是他们存活的支点,文明不被同化的底线。
大主教厌恶地道:“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我来只是顺路,有人告诉了我你们的事(金荣脑中肖指挥的影子一闪而过),从而见你一面。他们绑了你来,要做什么,你如何想,怎样应付,我不管,你和他们当面谈。反正如今的图播,我也做不到主。”
金荣才明白,原来自己的安全保障是缘于这个大主教的保护,但他也无法完全控制局势。今日见面也只是个过场,对同病相怜的后人施以援手,或许能助其开悟,破开虚空,自渡渡人。
一世一世的轮回并不是令人开心的事。要么索性抛开负担,拥抱胎中之谜,每次重启生命都从零开始!而不是拿昨日剩菜一遍又一遍地回锅,每回锅一次就剩热吃掉点,再加点新货,油糖肉菜盐油辣……真让人作呕。
这个智慧如海,胸怀若山的穿越者,也是个可怜人:活着是空,死了是假,轮回就是个坑。
两队并一队,大家回到了寺庙。直到此时金荣才知道,这根本就不是萨斯迦,而是另一个大丛林示藏寺的乡下别院。
在此歇脚一夜,红衣主教将继续向北,他的目的地是甘肃的拉卜楞寺,于彼驻锡,研读佛学经书——以他的方式给通灵宝玉打工,直至下一个轮回,忘记一切,仅余梦回。
所有金荣的女人、仆人、会友、同学都拿着、抱着、搂着一种类似于“我们家金荣原来这么伟大连红衣大主教也必须以同等地位视之”的傲娇,个个与有荣焉,恨不能与全世界分享并给自己扣个“圣人之(基)友”的大帽子感觉自己平白又涨了一截身价、身份、甚至身高……
只有金荣依然如故,画连环画,疏理情节,构思画面,作性格填充和心理分析,力求莫要一上市就被怼掉一层皮。
莫姒姒和成娟娟忽然良心发现,给她们家小姐备一份好东西时,都会给金荣也捎上一点儿。夜夜**的疯狂忽然一收,两人低眉顺眼地行走坐立,低声小意地伺候公主,每天拿天下会台吉们练手时动武也更加的……凶残。
水焉照例不理会这些工具人的小算盘、心理和行为模式转换,内心深处只想着一件事:桃叶已经有老二了,我可不能落下,必须在离开高原前再怀上一个。
全队三百六十人中,只有连飞一个人最正常,神出鬼没地在高原上潜行,擒过野驴,猎过熊罴,甚至蹑在野骆驼后面看它们的窝在哪里。
这一天,连飞远远地听见了闷雷般的轰鸣从通天河对岸传来,大约三万骑兵直接涉水而过。连飞赶紧回来报信儿。
金荣正有些憋气,红衣大主教已经点明对方立刻就会来谈判,等待的日子过得真是慢啊。
那么谁会是绑架自己的元凶呢?
红衣主教离开的第十天,以色列的金小姐笑眯眯地在一个蒙面女子陪伴下又来进香了。这一次,她直接点名要见金荣。
她的身后跟着三万骑兵,铺开在漫天遍野的阳光之下,如蚁军,如蜂群,杀气冲天而起。
所有的人松了一口气,现身了就好。
来谈谈条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