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船荡悠悠穿过浮萍与野苇,偶有鱼尾拍水而过。透过透明清亮的河水,虾、泥鳅、螺蛳、甚至蟹、螃蜞时能得见。
找到能载五匹马的空船得靠运气,从杭州沿运河北上得靠纤夫和老天。
除了连飞曾经在船上住过一两年,金振和三个苗娃上船没多久就开始吐。直吐了三天才好转,能吃些固体食物了。
所有的银子和越来越少的首饰都装进了箱子,和布帛、粮食大宗商品混在一起北上。贾璜开着铺子,专收漕帮私货,到时候把东西往贾璜那店里一塞,当作金荣的礼物送给他们就好了。南方货在北方销路一向稳定,不愁没人接。连飞也不太懂生意,看看洋布又便宜质量又好,就进了许多,搞得杭州市面上布匹平均价格上涨了半成。
金振以及三个苗娃旱鸭子必须得及早解决晕船问题,恢复战斗力就很重要。
过了太湖进入苏州界,可惜去苏州城有点绕路——当然按金振的性子一定要进城玩玩。可惜脚软脖子僵,肚子里存不住食物,爬不了虎丘也登不上狮子林。只好算了。
运河倒是穿无锡城而过,沿河两岸是最热闹的菁华所在,小三里桥米码头附近热闹无比……那就在无锡住两天吧。
沿河都是人家,白墙黑瓦,墙皮上都是水渍和霉点子。每家都有石台阶下到水面,穿着得体的女人们忙着捣衣淘米洗菜,用无法理解的语言大声说话,还有人同时在……清洗马桶?
水乡人家之豪放,简直可怕。
沿河岸上挂满了衣服、干菜,哂着马桶(这玩意儿为什么无处不在?),砖窑袅袅冒着青烟。
童隰老家就在无锡乡下,可能并不在运河边上。金振并没有立场去见童隰家人,另外童隰大女儿嫁到了常州,夫家姓名地址一无所知。所以连飞只在这里换了些银子,命饭店伙计们端着酱骨头、肉面筋、松鼠鳜鱼、油爆脆蟮、银鱼羹、小笼包子上船,给下不得船的“护银人”打打牙祭。
如果说在杭州时大家看着清淡的杭州菜无处下箸,在无锡就更可怕了:闻着味儿香得不可思议、让你口水横流,但吃到嘴里,那甜丝丝、软乎乎、淡咪咪、油滋滋的口感,只让人腻得慌。……这也太甜了吧?齁死了。
连飞道:“当年我学做船菜,苏州菜的甜已经受不了了,人家说,哈?这就算甜了?让你吃吃无锡菜试试看!”
金振有气无力地道:“所以你拿这些玩意儿来恶心我是吧?”他挑起一丝松鼠鳜鱼,炸得酥脆,但那挂着的咸味糖浆是怎么回事?那鳝鱼也反复在大油锅里炸成了甜味小麻花……
白糖这么贵,这里的厨师简直是丧心病狂!
连飞道:“也没有那么夸张吧……不甜就显不出那鲜来……你试试这小笼包子蘸醋。”
金振一口一个吃掉十个(蟹粉)小笼包子,倒喝掉一整斤醋。另外三个苗娃倒是不怎么挑,主要是一辈子没吃过这么甜的东西……把糖放在菜里代替盐,啧啧,怎样的败家玩意儿才能干出这种事来?这不是吃饭,压根儿就是吃糖啊!太幸福了。还有那么大一坨肉塞在油香扑鼻的球球里……给个皇帝也不换啊。
连飞:“天南地北,大概也就无锡苏州这种富得流油,粮食如山,通海通陆,家家读书的地方才敢搞出这种饮食的吧。”
金振道:“就是,连山东孔家也经不起这么个吃法。还有,你闻闻这大米,这也太香了吧?皇帝请我们吃饭时也没上这么香糯的米饭来。”
断手点头道:“正是正是,振哥说得太对了,我们吃了一辈子米饭,从来没吃过这么香的大米。也不要菜,我能干三大碗。”
连飞将粳米饭浸在鱼汤里面,细细品味,金振有样学样,小小的银鱼嫩如豆腐,泡着粳米,鲜美异常。
吃了一碗鱼汤泡饭、一碗酱骨头汁拌饭和一碗肉面筋拌饭,金振像个孕妇般捧着肚子,叹息道:“无锡是个好地方。”
至夜,岸边有一两个黑影出没,探头探脑。连飞奇怪地道:“江南黑道居然这么嚣张?太不像话了吧?金陵知府不就是贾雨村嘛?干不好就别干了。”
金振嗤笑:“这里归常州府管,须怪不得贾雨村。”
连飞道:“这些黑道人看中我们的东西了?也是,这么大船吃水这么深,瞒不住有心人。”
金振:“说不定在杭州就被盯上了,不知道为什么在敢无锡地面上动手?”
连飞道:“这有什么敢不敢的?无锡地面又怎么了?”
金振道:“你们洪帮总部不就在无锡嘛?我都晓得怎么你反不知道?他们不怕得罪了洪帮?”
连飞道:“可能是洪帮也惹不起的大势力……你们要小心。这里是无锡常州交界处,河流交叉多,除非是水攻,火攻,否则难以见效。”
金振忙道:“什么火攻水攻的,你别乌鸦嘴哈。”
话音未落,一串火箭从天而降直扑他们这船而来。
连飞伸手在河里一舀,飞出水花与火箭相撞,不愧是金珑干儿子,极高明的暗器手法。也不用把箭打落,只要灭火就好了。
金振拾起刀,护住三个苗娃撑杆退往河心。船工则躲在舱内瑟瑟发抖。
火箭未曾见功,敌方喝住,大约二三十人冲到岸边,两个大个子高高跃起向船上落下。
连飞一脚踢起一支竿,挂着尖锐的哨音飞向一人,那大汉手脚并用将竹竿踢飞,却不知道一柄飞刀才是杀招。那飞刀紧跟着竹竿,阴险地刺入他脖子,割破颈动脉,那大汉全身失力,摔入河水。
另一人成功登船,刚一提气,一把刀当头斫下,他提刀相迎,却击了一空。一根钢丝鞭无声无息卷上脖子,人头落地,身体跌入水中。
连飞金振不愧是妓院里长大的混帐,功夫招式一模一样的阴毒。兵法入刀,谁挡得住?
第二拨三人已然飞上半空,看到先锋只一个呼吸间就性命不保,脸色大变,刀光舞得像一团火光,将正面护住。
可惜忘记了脚腕子,他们登上了船,脚下一软跌倒,这才知道脚腕膝盖关节里被刺入了飞针。他们急忙去抽针,等针拔出来了,脑袋也没了。
进攻方一时不敢再轻举妄动,双方陷入了僵局。
连飞在几具尸体上搜了一遍,并无线索。
金振道:“看这些人体型,不像是本地人。”
连飞道:“那是当然。南方人只会玩儿软刀子阴人,这些人要么是北方来的,要么是海边来的。”
对面有人笑道:“猜得不错。我们来自福建,你们有没有想到什么?”
金振道:“你们肯定认错人了,我们跟闽人没有仇恨。”
那人笑道:“毒藤和南渔是不是坏在你手里的?”
金振冷笑道:“坏在我手里的山贼马贼多了……不知道你们说的是谁?”
那人道:“你想多了!杀死宗师?你不配。说出金荣的秘密,我们饶你不死。他是怎么杀死宗师的?”
金振道:“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我们在船上,想走就走,你能奈我何?”
话音未落,一条铁链从河对岸飞到这边,透过船梆,刺入岩石,火光四射。啊?宗师光临?
那个声音平和地道:“现在你们的船走不了了。听说过铁索横江不?”
这个真的听说过。
金振惊惶地道:“你不是在北京,后回老家了吗?”
铁索横江笑道:“本来已经走到河南了,可惜有人不懂江湖规矩,在湖南江西安徽乱杀人。再加上五大宗师死在金荣手里,老子不弄明白了简直饭也吃不下……金振,你是当事人吧?来给你祖宗好好说叨说叨,讲得我老人家满意了,你杀我手下和弟子的事儿一笔勾销。”
金振冷笑道:“怪不得我一路走来野狗乱咬人,原来是你这个宗师做他们的后盾!打家劫舍,技不如人,死了活该。怎么,你个大宗师不守黑道规矩要亲自出手对付我们不成?”
铁索横江道:“对付你们几个小孩儿倒是不用老子动手,看着就好了。”
金振道:“你敢动我们一根寒毛试试看!金荣一口气吹死你。”
铁索横江冷笑道:“这个新鲜,老子倒真想看看有没有人能一口气吹死我。吹牛的吧……哈哈哈,老子又不是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