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尘的身量长高了不少,面目依然如春水秋山般美好,笑起来和当年一模一样。
她的身边站着一个瘦弱的小姑娘,大热天的披着薄披风,面目细腻,气质脱凡,表情诡异。金荣看着她有点眼熟,难道是……
惜春看金荣上上下下打量自己,完全没有认出来,便冲着他皱起细细的眉毛道:“金荣,你留胡子啦?我是贾四姑娘,不认识了吧?哈哈。”
贾琮刚刚打发昆仑奴到侧房去休息,此时跟了上来道:“四妹妹?你怎么来这儿了?家里出事了?”
这兄妹二人也多年未见了,惜春这才认出他来,“琮哥哥?”从草原到高原,下四川,到南越,贾琮从一个油腻的小胖子蜕变成了一个昂藏大汉,气质沉稳,面色黝黑,身高近丈,龙行虎踞。
做为贾氏一龙,贾琮和他爹的关系几乎是人尽皆知,惜春帮贾敬整理江湖大事,对贾琮之事知之甚详。但对着这张完全看不出和过去有什么相似之处的黑脸,张大嘴巴,然后又合上。
书面报告看得再多也想不到一个人的外貌会如此绝决地跟过去一刀两断。
贾琮以一种“对不懂事的小妹妹极嫌弃但除了我谁也不能欺侮”的姿态把惜春推到一边坐下。
惜春道:“爹爹死了。”眼睛红红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宁国府人丁不旺,那也没办法。可能是早年老国公杀伐过重伤了阴德,子肆上艰难就是个报应。如果不是金荣穿越而来,贾蓉和许氏结婚多年,直到抄家也没生出个一男半女。
贾琮一见到惜春出现在广州,就知道家里必然是出事了,但完全没有预料到是贾敬。算一算,贾敬也六十五六了吧?早年身体亏损过,气血两虚,底子再好也补不回来了。
贾琮低沉地道:“节哀。”
直到此时,惜春才真正感受到了这人的确是贾氏子弟,那种悲伤与坚定、自信与无畏,贵不可言的气质外人是没有的。
南霞悄无声息地走到贾琮背后站定,惜春一眼瞟见,脑子里转了一转,立刻知道了这个女人来历。她连忙起身为礼,喊了一声“叔母。”
南霞怜惜地将惜春搂起,“为什么你小姑娘家家的会来广州?贾赦贾珍竟然放心?”
惜春带着若干贾氏高手上武当山投奔奣凮宗师。由于人手紧张,惜春见到奣凮之后,定下了和出尘一样带发修行的安排,贾氏人手便回了京城。奣凮完全没有理会贾敬费尽心思准备的玉凤信物,她将惜春的骨骼摸了一遍,点头说了一句:“底子不错,可惜没有仙缘。”
惜春暗自欣喜——要不是贾敬的意思,她根本没有上武当山出家当道姑的选项!所幸运气不错,奣凮也看不上她。
出尘刚和金荣说了三五句话,一眼看到桌上堆满了盒、罐、篓、瓶、匣子,毫不见外地扑上去,在里面东翻西翻。
胡氏和桃叶安排好了三个孩子,让南越九个丫头伺候着洗澡补午睡,然后出来会客。金荣家真是没什么规矩的,女人可以和男人同桌吃饭,女人能跑出来会客,还能自由发表意见——当然只有胡氏这么干——硬怼过好多次张蓁。
张蓁刚才一直陪着出尘和惜春说话,现在自觉地坐在一边喝酒。金荣给他带了不少下酒菜,还有市面上的好酒每种几坛,够他祸害了。
看到出尘道姑毫不见外地举止,胡氏凑上来塞给了她一袋果脯,蛏子干,醉蟹钳。出尘红着脸作礼,又喊了桃叶一声嫂子,自我介绍一下。
桃叶惊奇地道:“原来张前天师是你爹!真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其实张前天师年纪虽然大了,仍然比女儿更好看,年轻时不知道迷倒了多少少女或大娘。
张良龙女的后代都是神仙人物啊,桃叶不禁感慨。
张出尘跟桃叶是第一次见,按照她的“第一次见面必须装淑女”的老毛病,她收了神通,袅袅娜娜地重新落座道,“前两个月,师父突然从静室中步出,脸上表情很奇怪。说金荣在南方又弄出来了一个事儿,让我们亲自来广州候着,等你一到就请你上武当山一趟。”
此时出云和五灯互相嫌弃地回到客栈,身后跟着醉醺醺的五仙和阮福映。一大拨人重新见过,落座后慢慢说话。
两个月前……金荣一想就知道了,是金朵朵奋起一击那一次惊动了奣凮。
看来这个一剑光寒十四州,百万男儿无颜色的女人也是个有故事的。红衣大主教珠古、奣凮、金朵朵……还有谁身上或多或少怀揣着那个穿越者的灵魂碎片?
那个通灵宝玉又曾经吞掉了多少无辜的灵魂?
奣凮要见我干什么?
张出尘眼角瞟了一眼贾惜春,“贾四姑娘虽然在武当山修行,终还是要嫁人的。这个事情也交给你了。”脸上忽然一红。大家秒懂——你也是要嫁人的。
金荣指着自己的鼻子:“我负责?”,贾敬让我用做媒来还人情?
桃叶捂住嘴,胡氏按住了额头……那边惜春正在跟南霞和贾琮汇报贾赦二三事、贾琏二三事、迎春无任何事……那无事的反而才是一件大事。
贾琮怒吼道:“刑夫人怎么回事?二妹的婚事不管的吗?”
南霞道:“琮儿,你不是曾经有意撮合大同总兵公子孙绍祖做妹夫的嘛?孙绍祖一死,大家以为你会对迎春另有安排……后来你到处宣称要贾琏夫妻和贾宝玉的好看……还要你爹休妻什么的。你爹就命贾琏、王熙凤夫妻俩负责准备迎春的嫁妆,等你这边提亲的消息。据传老夫人曾说如果琮儿对嫁妆不满意的话就唯贾琏夫妇他们是问。”
贾琮艰难地道:“所以二妹妹嫁不出去全怪我?”
惜春道:“我亲自来见见你,就是要看看你有没有把我们姐妹都置之不理,任其自生自灭了。你赶紧替二姐想个出路吧。”
孙绍祖是谁?贾琮都快把这人忘了。当年孙绍祖拉起“贾琮之友”大旗在京城招摇撞骗,还妄图娶迎春。贾琮坐倒在椅子上,细细捋一遍,才明白了前因后果。
自己果然是有责任的:拗脾气不和贾赦沟通,放言要叛出荣国府,打断贾琏的狗腿,让宝玉舔鞋,这些话都是说过的。托王夔带的话。
迎春上了孙绍祖的送礼单,结果大家以为那是贾琮的意思,想拿迎春的婚事结交边关大佬。贾赦很明显是认可这个思路的,但是儿子跟他冷战,一定要交出亲娘下落……贾赦想,这怎么跟儿子解释呢?难道实话实说,你娘很好,只不过十八年前被我送给皇帝玩儿了。发现正德皇帝的地道后,她每个月都偷偷从地道里跑过来看看你?。
直男贾琮终于想清楚了前因后果,叹气道:“作孽啊。”这妹妹果然是被自己连累了。
当晚就在客栈里,金荣给出尘和贾四姑娘接风洗尘。贾琮独自坐在角落里,闷闷不乐,沉浸在对迎春、贾赦的回忆里无法自拔。
南霞担忧地隔着半个大厅时不时看看儿子。小厅里是女人们的天下,她们窃窃私语或大笑大闹,张出尘在讲当初的金荣是怎么毕恭毕敬见贾敬,拉二胡,请教贾敬草原存身之道。惜春则在说当年去金荣乡下庄子玩儿“诗社年会”,疯狂围着篝火跳舞,大家都吃得撑着了,还喊我要做剑仙,吼得嗓子里冒烟儿……
隔壁外花厅里的盘杯碗盏碰撞加上三百杯斗酒,五仙联合起来欺侮阮福映,闹哄哄的,金荣若有所思。
不久后,贾琮和金荣凑到一块,低声说了几句,随后严保根到了金荣和贾琮身边听令。南霞看着严保根傻愣愣地点头,心里冒出一个想法……十分地不靠谱,但是颇有可能。
金荣交待完了,严保根匆匆跑出花厅,一刻钟后他又跑了回来,冲着贾琮和金荣点了点头。
南霞将目光投向贾惜春:迎春的事看来可以解决了,至于这一位女猴儿……然后看到张出尘举杯满饮,不禁想到,这儿还有一个呢。
不知道她看上了谁……如果不是金荣的话,南霞笑笑,那就奇怪了。
包括桃叶都知道出尘一心只在金荣身上,偏金荣本人欲拒还迎、半推不就、若即若离的,让人生气。
这事儿还得桃叶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