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金荣吃得差不多了,老太太自我介绍道:“你就喊我罗姥姥吧。我就是罗教的教主。”
金荣乖巧地喊:“罗姥姥。”乖乖,教主亲临请吃早饭,昨日还亲自屈尊安利佛法......这面子给的。
盖魁说了一晚上人家坏话,现在看看人家,哪有盖魁污蔑之辞那么不堪?可见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旁边立着伺候的小姑娘瞟了金荣一眼,目光复杂。
罗教主笑道:“本来呢,处理教内最大的叛徒工贼野心家是无须我亲自下来看着的,不过听说出了个少年才子和我们合作赚钱,能画能写,还有个巧手的剑仙后人的娘,不由得我不来看看啦。”
金荣沉默地听着,不知道对方是不是在讽刺挖苦。
教主道:“大概搞清楚了你的为人,我们希望你继续与万喜楼合作。反正那几个说书的跟你全家都熟,下一个故事你们自己看着弄吧。”
金荣噢,答应下来,想想斧头!
教主又道:“听你一席话,大约请你入我罗教定是不能成的了?”这话不好接,沉默。
教主:“你太聪明,学问也大,野心也是有的。天下教派几十个山头读书人也不少,竟然很少有人比得上你。让你伏低做小,吃斋念老母......”她顿了一顿,看了看一桌子的油污,继续道,“想来你定是不肯的。”
金荣头更低了。
教主叹息道:“如果我们自己能培养出金小哥儿这样的大才就好了。”
金荣忽然道:“罗姥姥,您觉得盖魁一统江湖,掌控皇帝的理想能实现吗?”
小姑娘不安地扭了扭身子。
教主嗤笑道:“天下人又不傻,秦朝灭后,姓刘的来坐江山,是因为刘氏有大功于世,而不是因为刘邦会玩儿阴谋诡计。大凡玩阴谋,无功于天下,如王莽曹操司马,夺取了江山的,能长远得了?此缘木求鱼也。”
明白人。
教主道:“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从诸侯,贵族,到皇族,失了民心则必然失去江山。我们信教的教友,会不会只因为你救济了他两袋麦子或者给他老娘治病施药,就为你的皇帝梦去卖命?”
金荣点头,又摇头。
教主又道:“白莲花开,枝散叶茂,良莠不齐,有不少起了妄心,自许弥勒降世老母转生之类造反,皆死无葬身之地。盖魁走的是不归路啊。我自然不许。但是他把我看低了,我还会用他,这样的人才,有的是派用场的时候。”
金荣点头,果然人才难得,狡猾勇猛集于一体,交际手段一流,又会收买人心,冒冒然杀了,教内会离心离德。
老太太嘿嘿一笑,“金小哥不妨写个类似的故事讽刺讽刺这种人。”
金荣忙道:“遵法旨。”
老太太大笑,“就是你这种人太多,才搞得修行界污浊不堪乱七八糟。”
二人聊得投机。小姑娘时不时同罗教主咬咬耳朵,金荣便喝茶。时至午后,罗教主忽然道:“听说你把这书交与薛氏书局付印?”
金荣接过一看,原来是缧祖子柒故事绣像册,夹页中还有诗词,署名尽是什么怜红公子,寻芳旅人,冷香君,楚歌狂人,静容斋,花想容之类。抚额,什么鬼名号?乱七八糟。
“这一册交与他们我自然是无话的,尽管这故事有一半是我教中人完成。希望下一册书交给我们罗教来做。内容也由我们共同定制,你看如何?”老太太笑眯眯的一脸佛相。
金荣道:“这个没问题。”
老太太道:“你既喊我一声姥姥,我自然不会昧了小辈的钱,到时候我送你一份大礼。”
金荣心道,那庄子到现在还消化不良呢,邪教的好处不好拿,见招拆招吧。
老太太不动声色地道:“明日薛家和你谈的份额,我罗教全部再让三成。”
敞亮!局气!
金荣谢过罗姥姥,心才完全落入肚子。
老太太又道:“昨日扰了你,我教内家务,让你看了笑话。好在今日话说开了,希望你莫要对教道会门行事有什么误解。”
金荣唯唯。江湖风波险恶,人心难测,远离为上。
那老太太看了看,吩咐将点心打包,小姑娘亲手将点心收在提篮中,交给金荣,同时抿嘴一笑。
金荣魂不守舍地接了,只想着也许什么时候能摸摸人家那莹肤玉肌般的脸,将这笑容记录下三维数据,画出来挂在屋内。
老太太点点头,收了书册,任小姑娘扶了,向外走去。金荣跟在后面,提着篮子。双方在饭馆外面作别,老太太坐轿自去了。金荣细看轿夫,四平八稳滴水不惊,心头愈发大恨。
轿子先行到了坊门口,自有坊丁放行。金荣悠哉悠哉提篮遥遥跟着,小姑娘风姿飘曳,走路姿态如柳拂风,如水草逐波,如鹿行树林,如猫巡檐顶。
陡然一阵梆子响,坊墙街角冒出无数兵丁,手执利刃弓箭指向罗姥姥三人。金荣停步,闪到一丛树后,将篮子放下,静观事态。
轿夫第一时间放下轿,一人前一人后,摆出防御姿态。对方却引而不发,双方在街面上僵持。
嗒嗒嗒,马蹄声中,一人走到路正中,冠盔带甲,浓眉大眼,手提长刀,年龄三十左右,英武不凡。他大笑道:“我还以为真有新人出山闯江湖了,血手双煞,哈,原来是陈氏兄弟。怎么,沧州地面不好好混,大摇大摆到京城地面来挑战我皇城司么?轿中坐着何方神圣啊?请出来一见。”
前面轿夫却不认得这将军,道:“请问您是哪位?轿中乃是北静王太夫人贵客,从来不见外人的。”
马上将军冷笑道:“拿王府来压我皇城司么?”语气却弱了两分。
小姑娘被无数刀箭指着丝毫不慌,敛礽施礼道:“婢子是北静王妃跟前的人,官爷一问便知。这一位是王妃故人,对王妃长辈有救命之恩的。请官爷明鉴。”
那将军手一摆,众官兵神奇消失,道:“如此倒是惊扰了贵客。”
罗姥姥在轿中道:“我们自直隶来京城,一向规规矩矩,倒不知为何让皇城司如临大敌?”
那将军道:“嘿嘿,有人说京城来了自称是血手双煞的高手,半夜打人抓人。我们自然要来看看,谁这么嚣张,敢不把我皇城司放在眼里。”
罗姥姥道:“您定是找错人了,这陈氏兄弟只是沧州乡下务农的,从来老实巴交的,卖力气抬轿而已。”
将军道:“今日给你们一个警告,若到京城里面来搅事,莫怪我皇城司不是吃素的。”
他眼角瞟过金荣藏身之树,笑笑,便自去了。
小姑娘低声对轿夫说了两句,两人起轿如飞般走了。双方闹了这么大阵仗,居然虎头蛇尾草草收场?北靖王府真是个神奇的存在啊。
日头西斜,金荣自回家老宅安歇,明日还要与薛家书铺的人定合约。路过张唢呐的密室,留下昨日今日事详细解说才离开。
他自不知,在他离开后一盏茶时分,张唢呐便进来,收了金荣自述,消失在夜色中。
张唢呐之后,血手轿夫中一人从墙角转出来,消失在另一个方向。
轿夫走后,巷口一打更的也转身离去,直奔忠顺王府。
京城暗流涌动,无数人奔走于暗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