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国贸易代表团在沁阳王陆路通的带领下从白雪飘零的北国一路南下,到达尚未发生第一场雪的北京。
理藩院、户部各来了一个侍郎代表政府,水硕的一个弟弟代表皇帝,在官道上迎接八旗团队。陆路通依然光头,没有扎辫子,也没有束发。头戴一顶金冠,华丽的锦袍将他雄壮的身体包裹得严严实实。迎接他的官员并没从他眼中找到一丝丝善意,下垂的嘴角深刻地推翻了他们关于傻王爷的一切猜想。
北静王没有出现,清国事先的外交努力完全失败。陆路通气恼了半天,忽然警觉,自己这是被权力冲昏头脑了!赵国是什么地方?法制完备,眼高于顶,从来没有接受外国干涉内政的。往大了说那是丧权辱国,往小了说就是,乡下鼻屎大的国家,自请为藩,居然敢对赵国东宫事指手画脚?蛮子就是蛮子!
从赵国大佬的微笑中陆路通读懂了他们的思维方式,读出了自己的分量,读通了自己应该采取的策略。
虽然我是赵国皇城司的探子,但是,只要张蓁不出现,老子就不鸟皇城司。公事公办,我也只代表清国。嘿嘿老子拿你们没办法,你们拿我也一样。
陆路通想通了,一行人也到了馆驿,住下。
知道陆王爷本来是赵国小特警的人着实不少,陆路通一行还没吃完中午饭,一拨一拨的皇城司干部来访,都是原戴乐乐一系,有的曾经是陆小子的培训教练,有的是招聘孤儿的拐子,有的是张蓁办公室同事,还有一个是厨房打饭的老头儿。他们身份一报,陆路通只回了一句“让他们滚。”便打发了。
地球上有的是不要脸的货,不能给他们留一条缝,不然你能尴尬到想砍人。八旗的人听到诸如“千户”、“总兵”、“主理”、“百户”之类的大人物纷纷来见陆路通,心里有些嘀咕,这人的根底看来在赵国了……但愿他莫要辜负了皇帝和八旗的信任。但陆王爷想都没想,直接闭门羹送上,将这些不请自来的大人物统统撵走,很是让大家松了一口气。哪怕是做个表面,也没堕了清国威风……如果那玩意儿还有剩下的话。
赵国人办事儿就是讲究,过场之多,简直会让提倡礼治的孔子也要腹诽一番。先是递交国书仪式,皇帝还不出面,由分管外事的治事学士接受国书。然后是“议题和流程”讨论,两天就过去了。等皇帝批复、学士们认可之后,双方进入第一个议题讨论,赵国认为分封清国,哪一个身价比较合适(合算)——“朝贡国”、“藩属国”、“附属国”、“赠贡国”还是“藩屏国”?所谓名不正言不顺,不定好双方关系,你们想要的粮食,呵呵,一粒都没有!
这些事儿都不需要陆路通出面,自然有分管具体事务的员外郎商讨后敲定——而且都是早就讨价还价过了,现在象征性地谈一谈,装模作样争一争,然后签字定论。算是获得了第一个外交成果,开了个好头。
又休息一天,开始讨论作为“进贡国”,清国每年进贡的货物种类及数量。
陆路通极不耐烦地听着双方专业领导交锋。由于蒙元内战,清国新皇帝得位手段下作,所以没有捞着“一体化”或者“共同体”待遇,只能忍气吞声地自降身份。得求赵国开恩,允许清国输入一定数量的山货换取粮食。
赵国官员不紧不慢,先讨论“粮食是不是能出口的商品”——得了上风、逼得清国低头后,然后再扭扭捏捏讨论给清国的份额,还把给蒙元的粮食数拿出来恶心人——说给了清国蒙元就没有了云云,最后又讨论价格……这一谈就到了月底,如果不是发生了那件大事,赵国能给你扯皮到明年春耕!到时候清国大概已经饿死一半人口了。
陆路通每天的任务就是带着谈判队伍上班下班,咬着牙忍受赵国干部的冷嘲热讽、饱和攻击,还得面带微笑,似乎对方说得太得我心似的。哪怕是七窍生烟,热血冲到喉咙口,眼冒金星,脚软腿麻……告诉自己不能生气!不能吼!不能让笑容淡哪怕一厘!
八旗代表早知道这场谈判不好打,没想到竟然难到这个地步!几次三番清国干部要熬不过去了,赵国官员才会慢条斯理地道;“如果贵方有具体困难,欢迎详细解说,让我们做个记录,形成报表,征求领导意见,特批一下……帮邻居纾困解难,是我大赵一贯作风,哪怕是损失几千万贯,为了赵清长治久安,和平友谊,我们也认了。”
一口老血就含在清国官员嘴里,如果不是怕有损国格——当然这玩意儿目前大概只于理论上还有幸存——大家能喷对面洋洋得意的那个侍郎一脸一身。
艰苦卓绝的谈判结果,第一批粮食——隔年陈粮,喂猪的,起运。
清国代表们看着对方签字、粮食从河道上运下、装上马车,终于舒了口气。要不是此刻赵国官员在得意洋洋地剔牙,清国人会哭出来的……太丢人了,什么时候清国堕落到了这个地步?人家粮食早就候在运河码头了,就是不给你……弱国无外交啊!
有了第一批十万石粮食分给八旗,大概明春就能不饿死人,山匪会少一些。人口就是生产力,只要人活下来,少一条腿也不要紧……
全怪蒙元革命!
童隰一声高呼就将土默特翻了个天地:牧民不听蒙人酋长的指挥,只听赵国人的,童隰直接砍了天下会议员一百二三十个人头!到现在,一个月了,土默特还在内战!也不知道谁在打谁。
否则按原计划,蒙军陈兵长城关下,清国居高临下看着赵国,得牛逼死!
国运在赵。
秋风中的北京色彩黑黄,极其无趣,当年跟着张唢呐跑东跑西,穿门过户,敲磐打磬的快乐再找不回了,物是人非。
狐女天下没人敢说了,倒夜香的唐大哥原本是天网的人,死盯着张百户,后来天网大变动,也不知道现在哪去了。
陆路通袖着手在街上逛着,去传说中的天下第一书场——万喜楼坐了坐。别说是挤得满坑满谷的听书人再无踪迹,连跑堂的都一个瞎,一个瘸,一个断了手。
“为名忙,为利忙,忙里偷闲,饮杯茶去;
劳心苦,劳力苦,苦中作乐,拿壶酒来。”
读着原本说书人坐的池子边高高挂起的从广东抄来的楹联,陆路通一笑。
有点意思。
居然要进了门才让你知道为什么该进门坐坐。这逻辑有点委婉。
在柜台前,又有一联:
“家住龙井,求娶碧螺,春润毛峰老君眉。
惯调雀舌,偶至六安,瓜祭红袍铁观音。”
横批“忆往思甜”。
想必这里就是卖这几款茶了。
还好点心和茶味道都不错,陆路通吃到了很正宗的十三香烤羊肉、西域馕、江南馄饨和龙井茶。老板娘是山东人,手下的西域女奴姿色也很不错。东南西北的人都能找到可吃的点心,算特色吧。
陆路通也不是没碰过美女的人,稍看了看就移开目光。芹红对这个大汉没什么兴趣,大概是关外汉人,发了财回北京逛逛的,这样的人没有一千,一年也能见到八百。
直到连飞从楼上探下头来,盯了芹红一眼。陆路通和连飞同时注意到对方的存在——虽然谁都没有认出对方身份。
连飞是个读书人样子,脸上画得朴实而平直。当年他跟着桃叶上草原,见到金荣当晚,陆路通陷害柯剧,最后假死脱身——这二人基本上只见过却没有交往过。陆路通外貌变化更大些,原来那个质朴少年在崇山峻岭中吸收了大山的阳刚之气,又时刻警惕着熊虎,还得装傻充愣,杀皇子如喝水,心如钢铁,身如磐石,如今早已变成了一个怪物。
芹红得了连飞示意忙走上楼去,连飞需要她帮忙把凌三攴的某些文字摘录下来日后送到天网报刊登,这个活儿交给其他的谁都不能放心。安排好了任务之后,连飞下楼,刚才那个客人已经走了,连飞便将这人抛到脑后。
金荣进京在即,他必须要把所有的安排全部再视察一遍。要结婚的家将们已分批悄悄潜入了京城,连飞把他们安排在九个物业之中,布置自己的婚房,熟悉环境,和手下的蒙元孩子们磨合磨合,等待新娘子的光临。
没有一人提出回宁国府或者荣国府看看老东家。连飞很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