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酒,大家到大观园里走走散心。王家小子们一路缠着金振。康宏宗师脸比较冷,他们不敢去纠缠,但是金振和自己的年龄差不多,正是好玩好闹的年纪,几个人说说笑笑,比比划划,听金振高谈阔论。
远处一群女子迎面兜来,隔着老远就闻到香风阵阵。几个荷尔蒙满溢的小子们身体虽然让到一边,但心猿意马,炽热的目光依然留在路中央做旋转,一张脸一张脸地扫视。
原来是桃叶领着四个孩子——确切地说是地头蛇金叮叮领着三个弟妹和小妈,在介绍她曾经在哪里捉到过蛇或者老鼠,在哪里躲着偷看丫头们和男仆说话……
桃叶捏着一把汗,生怕这娃说出什么不合宜的东西让主人家尴尬。好在叮叮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如何像公主一样说话”,她十分明白说什么,怎么说,有“吓人一跳”的效果而不会“叫人跳脚”。
一道目光忽然降落在金振身上,那目光是如此有力,金振心有所感,抬头回视,只见一个娇小身量的姑娘正在打量自己。那姑娘眉毛细如烟,眼睛不大却灵动至极,鼻子嘴唇不算突出有型,但配合得恰到好处。乌云般的长发扎成一个漂亮的髻,红绿蓝青紫各色小碎钻拼成几朵小花正好将发髻压住。
金振脸红了。
惜春是看过金振表演小偷二号的……金振却没见过她。
女人们冲让路的男人们点头致意,金当当冲金振喊:“小叔,晚点找你玩儿……”
金振挥手。
金小小喊:“小叔你带我们去长城吧?”
金振手往下切,手指发出了一个信号,那两个皮猴子才闭了嘴。
惜春笑道:“长城啊,我也很想去呢……”
所有的目光向她看去,探春意味深长地笑道:“想去就去。你不说,谁知道你想去?”
惜春闹了个大红脸。
金振的事她很清楚,甚至那天因金振自杀未遂被金荣往死里骂,她就在隔壁听。这个金振长相虽然只是周正,比金荣的绝世美颜要差许多,但是他的气质却是活泼泼的,清灵灵的,热腾腾的,踏实而狡狯,不会让人无聊。相比之下,金荣的美色就像假花,色泽艳丽,形状规整,却少了些灵气、生气和鲜活。
她和张出尘整天蒙脸出入,大皮袄大棉袍大斗篷穿着,混在一群奣凮宗师的徒子徒孙里,金振根本不知道她是哪位——惜春后来跟着贾蔷和戏班子提前回京,金振忙着演戏,二人竟然不曾面对面过。
这一次大观园路边偶遇,惜春一时情不自禁露了心思——当然也不排除是故意的——探春快人快语,向桃叶发出了消息。
桃叶跟惜春很熟,从广州到洛阳一路同行,这个姑娘意志坚定,性格爽直、功夫极出色(反正桃叶看来能飞上一人高大石头的就是极出色了),也不是爱挑剔、说话尖刻、要计较的浅薄人……闲了和胡氏扒卦,说不知道哪个少年能娶了这出身高贵却平易近人,体贴入微的姑娘去——哈,也就是你们,金荣的娘和媳妇,换个人试试看惜春会不会态度“平易”或者关心“体贴”?比如刘姥姥或者薛宝琴?
桃叶对惜春的观感很好,如果能推动金振和她成就姻缘,倒是天作之合。作为整天围着孩子转的家庭妇女,如果居然能做媒,而且成功的可能性很大的样子,桃叶立刻充满了精神能量,浑身上下洋溢着母性的八卦之光。
桃叶笑道:“正好我身子乏了,要不四姑娘你替我领着孩子们去爬长城吧。”
这算是同意撮合这一对儿了,众媳妇儿婆子们立刻贴上,大赞四姑娘有心了。
金叮叮跟惜春最熟,不仅是因为一直是惜春教她功夫,更因为她大闹荣国府时惜春是唯一不骂她的,甚至有一次还帮她打掩护。她拉着惜春的手又跳又笑,胡氏瞪了她一眼,然后金叮叮才低眉顺眼地重拾公主范儿,那别扭的正经模样要多假有多假。
“我这个小叔可好玩儿了,”金小小宣布,“他会捉鸟儿。”这说的是在四川时金振走苗寨,一路打猎,到了犍为,送了小小好几只漂亮鸟儿。
后来贾出云教小小易经,这些鸟惨遭拔毛之刑——因为诸葛、伯温前辈都是摇羽毛扇子的,很明显金小小同学也需要一柄。
金叮叮一直在大观园里小闹腾,哪见识过捉鸟抓豹子的大阵仗,大世面?她羡慕得眼睛都红了,道:“明儿个一定要找个豹子,让小叔去捉。”
金小小撇嘴,“我前儿还差点捉住一头大老虎呢,豹子有什么稀奇?”
桃叶立刻斥道:“是你差点被老虎吃了吧?全靠你爹救命……”
那虎皮颈部被小小的刀划得不像样子,价值大跌,不过还舍不得卖,此刻正卷在金小小的床底下做纪念。
金小小辩解自己能应付老虎,你看我的力气,说着将一块百斤卧牛石举起。
金叮叮听说,立逼着小小去拿虎皮出来看。
贾府媳妇们看着过年才八岁的小小咋舌,这一家子都是些什么人?
等女人们走远了,金振的目光才收回来,王子腾孙子的名字分别是,王唯智,王唯勇,王唯勤。其中唯勇心思最细腻,笑对金振道,“那个看你的是四姑姑。”
金振的红脸还没褪色——经历过苗女风流的浪子居然还脸红?奇怪。
唯勤道:“她是敬大爷的孤女,以后要执掌江湖的。”
金振早有耳闻,说贾府出了个女中豪杰,没想到人家似乎看上了自己。
康宏看看金振,“哎呀,如果有个人来管管我们金大府尹,说不定就成了一段佳话,打造出个治世名臣了呢。”
金振心里喜悦满满的,快乐沉甸甸的,但愿能事业爱情双丰收吧。
有人吹了声口哨,金振一眼看到贾环正从拐角处挤眉弄眼地,便知道有鬼,两人在东北打仗老有默契了。
贾环发了个意义不明的消息,然后biu地一声就不见了。
大家继续闲逛,沁芳河上冰层很厚了。王唯智名字里虽然有个智字,其实是个莽夫,全因心思单纯入了王子腾的眼。他嗖地跃上冰河,像闪电般在冰上滑行。其他人没这个本事,就干看着。一个声音道:“唯智啊,在别人家做客怎么这么轻浮无状呢?”
众人回头,假装突然发现一样,“宝叔,”王小虎们作礼。真假两个宝玉联袂而来,其实隔着老远大家就发现这两人了,故意不回头——主要是刚才斗酒时甄宝玉里通外人,表面上替客队打,其实故意输给主队。贾环最看不惯这种人,看到这两块玉就绕道走了。
说话的是甄宝玉,他在王家住了两年了,其间偶尔有回金陵,但王子腾一定要他在身边待着。
贾宝玉自然不会让人难堪,立刻对甄宝玉道:“说啥呢?这就是你家,想怎样就怎样折腾,看人家滑得多好?”
甄宝玉喊王子腾儿子哥,所以这几位得叫他叔,王唯勤扭头看了看甄宝玉,道:“把别人家当自己家这不是咱们的一贯作派吗?”
甄宝玉腾地脸红了,他和王家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却住了两年,吃穿住用都是亲儿子待遇。甄宝玉原本跟这个唯勤不熟,最多请安时会碰头,其他时候根本不怎么交往——哪怕一起读书习武。
甄宝玉被噎得不行,道:“你说得好,明儿个我就搬出去!免得你说嘴。”
金振解劝道:“不过是玩笑话,我一辈子吃我哥用我哥,也没啥不好意思。”
甄宝玉更怒,“你知道你爹是谁嘛?”
金振脸都紫了,打人不打脸,说人不揭短。甄宝玉这是要找死啊。
阿嘎康宏插嘴道:“恕我直言,这位公子父亲是哪位啊?”
甄宝玉又傻了,难道说是甄凁?明显不是,但真爹是哪个?不知道。
康宏道:“原来大家都不知道。”众人扭转头,大概是在笑。
甄宝玉转身就走,将袖子握在拳头里,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我爹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