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垚从来都是一个自律的人。他伺候晨曦郡主睡下之后,点上灯,开始夜读。来自青城的报纸以及金荣的演讲、金振的演讲、朝庭的议论都是夜深人静了才能读得透彻的。
人人都说金振辩论输给了孔小衍圣,但全文读下来,黄垚惊恐地发现,如果金振所言有三分道理,赵国有倾覆之危的话,那么孔小衍圣其实是输了。大家不愿意承认这一点,全觉得金振在危言耸听,所以哄堂大笑——但是黄垚却是不同的,他和金荣有过长谈,清楚的知道,说赵国危矣的人不是金振,而是金荣本人。
小孔圣只怕也知道,而且相信。
孔家在山东,承北通南,有运河,有外国传教士,有海外客,小孔圣的眼界和那些关上门来读朱子理学的人是不同的。海外客不远万里前来做生意,洋布遍及中原,价格实惠且质量更好,进口洋炮又大又强,还轰死过努尔哈赤——赵国如果与英法开战,虽然最后依靠主场优势可能会赢,但是小战役一定会输!
你是君子,但人家是海盗。
黄垚看着灯光照不亮的角落,思绪混乱,后悔没有劝晨曦跑一趟bj——水砾肯定是如鱼得水,在京城乐翻了。我也想再当面请教金荣啊!(其实水砾一做完媒人就被水氏族长关进了小黑屋读书——非得让他改改性子不可!倒要看看你一年不唱戏会不会憋死。)
忽然门外有乱糟糟的脚步声,“嘭嘭嘭”几处砸门声传遍黄府,女人尖叫声响起。
黄垚惊得站起来。门帘掀开,一个老门房惊惶失措地跑进来,“大爷,街上突然出现了大批图播人,拿着刀,去攻打兵营了。”
黄垚大惊。满地飘零的成都府……兵哥哥们只怕会死得不知所云……
“派几个机灵点的去打探消息!快。”
黄垚立刻跑到卧室将晨曦郡主摇醒,“快穿衣,穿上男人衣服,出事了。”
翰林府内一片大乱,老翰林和黄垚的几个弟弟紧张地等着消息。
陆陆续续的消息是:城门开了,府兵撤退了。
黄垚当机立断,跑。先出城。
府里安排了马车,黄垚指挥着大家到了街上。可惜运气不好,在半道上碰到了图播人两个小队,双方撕打一通,黄府死伤殆尽。但也有几个乘黑躲过追兵,其中就有黄垚和晨曦郡主——他们穿着下人衣服,又空手没有拿刀,所以一时没人来砍他们。凡是拿刀的男人最后都死光了,但图播人却死伤极少。还有人捞着一个丫头就踢开旁边的民居门进去了。
黄垚顾不上别的了,拉着老婆尽在黑暗中钻来钻去。好在晨曦郡主也练过几天功夫,算是打不过但是跑得动的那种人。
天亮时,他们穿过了洞开的城门,逃到了乡野,走了十里路,躲进了府河边蜀王别业。
混乱很快就波及到了乡下。蜀王别业的下人们一哄而散,不少人顺手带走了不少财物。
黄垚把郡主安排到柴房,在木头堆后面刨了个坑,正好可以躺人,他则爬上房梁手里举着一把刀。
好在来抢东西的老百姓在柴房门口随便看了看就走了,好东西有的是,柴火算什么稀奇?因此这二位算是逃过一劫,否则不等图播人来自己先死在乡邻手里了。
最怕有烧屋子毁尸灭迹的,好在他料对了一半人性,乘乱打劫的乡民并没有放火,他们只是蚂蚁搬家一样拆屋而已——烧掉多可惜!这些好东西完全可以慢慢拆!
总算黄垚找到了地窖,搬了些米粮到柴房。有来抢地盘的流浪汉看到黄垚,以为这个地方他占了,也就不来争夺了,反正蜀王府大得很,虽然床都被搬光了,总有地方可以睡一觉……
暂时安全后,二人天天晚上出来打探消息,听说了大队图播人马东去,黄垚稍一沉思就知道了是去封地杀蜀王的。他安慰了郡主两句不痛不痒的话,也不知道那女人有没有听进去。她每天呆呆地坐着,哭得眼泪都干了。
黄垚还进城去了一次,看到了几千个人头堆成了京观,看到了马振德的尸体,看到了熟人家的男人死光,看到了图播人一家一户地找女人,看到了自己家成了淫窝,膻腥气中人欲呕,看到了书院门都碎了,师兄师弟躺了一地……
千年精华膏腴之地,古都名城,富甲天下的成都如今成了人间地狱。
黄垚正在奇怪为什么对方不烧房子——难道他们要长驻于此?难道图播人不怕朝庭大军反攻,还要死守?
忽然图播人哨声大作,黄垚抢到街边角落里向哨笛声来处望去。数十骑兵驰过大街小巷,朝城门奔去,远处还有哨声应和。
有事!
黄垚鬼鬼祟祟地跟在后面,只见城外远处有一队骑兵正在接近,难道是朝庭军队?黄垚看看却又不像,稍数一数,不超过三百左右。这点子人有屁用?
图播五百骑整好了队,向对方俯冲而去。黄垚难受地想呕,对面虽然不知道是谁,危矣!
果然对面看看人数不占优,扭头就跑。
黄垚顾不上掩藏行迹,追了出来。等他过了护城河府河,双方骑兵都跑得影子都看不清了。正午的阳光从淡淡的云层后抛洒下一些金色来,黄垚失魂落魄地向烟尘方向走去。
是何方义士来救成都?我一定要看个清楚,把他们的英勇记录下来,歌颂他们!不能让这些勇士湮没在烟尘之外,连故纸堆里都寻不到他们的事迹。
他高一脚低一脚地一路小跑,耳朵高高竖起,行走在草木之间,唯恐图播骑兵回来看到自己顺手就是一刀。
一个时辰后,他惊呆了,满山满坡的都是扎着奇怪辫子的图播人尸体,脸上全是白灰,身上被剥得干干净净,****被割掉,眼球被剜去……
他数了一数,差三五个刚好五百人!
呆了良久,黄垚放声大笑,声音传出老远,然后慢慢变成了哭声。
成都有救了。
附近一声马嘶惊动了黄垚,一匹古怪的马歪歪斜斜地向自己走来,黄垚抓住缰绳,原来这马眼睛瞎了。他也顾不上嫌弃,翻身上了马,向来处走去。图播人全军覆没,只怕大部队来是要报复的。
成都必须要自救。
石灰抛向天空,其实并没有洒完就滚落在地,马蹄踏过,将白灰又踢向身后,弥漫在半空,随着前马卷起的风飘荡。
图播人连同他们的队长蒙元人,从来没有听说过生石灰遇水就会发热,腐蚀你的眼球,还不能用手去揉,越揉越痛……但这玩意儿当成武器其实是惊吓大于实际伤害,真正因此瞎掉的人并不多。
崔晨早就带领马队和吴烨分开,一左一右绕到图播人侧后方,弩箭齐发,专门射眼睛还亮的人。落马的图播人越来越多,地上的白灰也没浪费,滚在地上吃了一肚子,吸进肺管子,抹了一头一脸……
等弩箭带走了还没瞎的图播兵性命后,崔晨命令手下从未见过血的少年们去把还能站立的半瞎子全部砍倒,把杀气提起来。
最后还有十五六个家伙,因胆气不足既没有发弩箭杀到人、手上光只发抖,连刀都捏不稳的。
吴烨狞笑地命令这十五人去检查图播人死干净了没有——先剜眼再割蛋最后心口来一刀。在发出无数威胁、诅咒、喝斥、嘲笑之后,这些生瓜蛋们才将五百双图播蛋割了和眼球一道放进生石灰篓子里腌起来。
等呕吐的家伙吐干净了,能站起来了,吴烨又喊:“全体都有!立正!去剥衣服!”
瓦特?那么臭,还全是血污,恶心死了。没有一个人动手。
吴烨吼:“如果在战场上,你们听到命令却又不动,就是抗命,立刻执法官会行刑!去!剥衣服!”
不得不说这些亲戚的朋友和朋友的邻居孩子们是好忽悠,他们剥干净了衣裤,恶心地又吐一回,肚子里连水都没了。
当然他们如果以为就到此为止的话,那也就太幼稚了,吴烨哪里是那么好相与的?
吴烨:“全体都有!脱衣服。”这一次大家学乖了,一个个把自己剥光——身上穿的都是丝绸棉布,死贵死贵的正品行货。可惜了。
吴烨吼:“穿上图播衣服!”
其实这帮人早在命令剥图播人的时候就猜到吴老板的险恶用心,好计是好计,就是太膈应人。
以后的事顺理成章,大家唉声叹气地捏着鼻子把破皮袄烂棉裤臭盔甲给穿上。
一个吴烨的老舅的相好的弟弟吼,“请问长官,为什么你们不用换衣服?”
吴烨冷笑道:“长官要穿着好衣服才对嘛!你当一群纯叫花子兵能骗得倒谁?”下面一片哀号。你也太混蛋了!要不是我们五个人联手也打不过你,老子今天跟你拼了!裤裆还凉嗖嗖的露着半个鸟!心口还有血迹……这也能骗到人?
崔晨将一张皮布塞进怀里,站起身来。在这群图播蛮子身上找到的唯一一件值钱的玩意儿就是这张羊皮地图。
他抬头看了看手下的三百流氓和八百匹马,又打量了一下地形,呼哨一声,全队整理好物资和武器——图播弓箭尤其精良,比他们的随身弩强大多了。大家上马,整队,依然分前哨、中军、断后三队,向远处飞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