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栋令手底下的人去找屋主定下了唯有的三间厢房。
只不过三间厢房都是烧炕的大通铺。
于是便安排了三位姑娘住稍好些的那间, 温宸与苏起及陈大伍一间,再一间, 自然就是梁栋与班宣的了。
其他侍卫和车夫只能将就着在厨房和院子。
好在初夏时节, 气候不算太冷。
蓝莹儿与两位锦衣卫小姐姐入得屋内,见里头还算收拾得整齐干净,心里都高兴。
一夜好眠, 至次日卯时, 大家都起得床来,准备吃过朝食后赶路。
蓝莹儿与俩位锦衣卫小姐姐的屋里, 一位年约十四五岁的少年提着一大桶水走进屋里, 一脸害羞地低着头开口:“这是洗漱用的水。”
“小哥哥, 你是老板雇来的?还是老板的儿子呀?我咋看你跟老板娘长得有点像?”
常铃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 除了长着一张女儿脸, 说话行事就像是个男子。作为一名锦衣卫, 观察力和好奇心驱使着她问了这么一嘴。
谁料这位少年却道:“老板娘是我姐姐。”说着,便低着头沉着脸准备出门。
“谁是你姐姐了,你这小杂碎, 当初没把你赶出去就算是好的了, 这个时候来了贵客, 在这里乱嚼舌头。”
骂人的正是端着茶盘子进来的老板娘。
少年站在屋里, 咬着牙, 双拳握得死紧。
蓝莹儿正面向少年而站, 她看着少年一副想为自己辩驳却又不敢开口的样子, 心中亦是生了好奇心。末了,只见少年气得一跺脚,朝着西头的偏院走了过去。
老板娘朝着他的背影大喊:“还得烧火煮朝食呢!你小子是要死吗?”
少年却气冲冲地进了偏院的院门, 完全不理会老板娘。
老板娘将茶盘子搁在桌案上, 看着常铃和元倩道:“姑娘们可别与他一般见识,他是我父亲捡来的孩子,我父亲过世后,我见他可怜,便让他在这里帮点忙,做点轻松的活计,好让他有得一口饭吃。”说罢,转身快步出门,此刻尖酸刻薄的脸面上聚集上一股怒气,嘴里碎碎叨叨:“你这小杂碎,看老娘不收拾了你。”
蓝莹儿跟着出得门来,看着老板娘在院角抄起一根半人高的木棒,朝着偏院那方走了过去,她一转脸看向隔壁厢房外站着的温宸,开口:“温大人,莫不是要出事?”
温宸神情淡漠,不说话,只默默地看着那间破败的小偏院。
不一会便听到小偏院里鸡飞狗跳,那少年被老板娘拿个木棒打得到处乱窜。
后厨里突然跑出来一位老妇人,只见她慌手慌脚地朝着偏院里跑了过去,大喊着:“甄碧,你敢打我儿子,看我不跟你拼命。”
常玲从屋里出来,抱胸看着那妇人,好奇道:“不是捡来的孩子吗?怎的还有个娘?”
元婧笑道:“看来这老板屋里有故事。”
蓝莹儿却从那少年的眼神和神情动作中看出了他多年来的积怨和怒气,想来这少年自小便是个苦命的,只是为何有个娘亲在,却会是捡来的野孩子,并且还会受老板娘如此欺负呢?
这时厅堂那方,头大腰圆的阔脸老板也从里面走了出来,朝着小偏院跑了过去。
这时蓝莹儿见温宸眉眼一沉,而苏起早就改变了看戏的脸色,跟在老板的后头跑了过去。
蓝莹儿心道苏起身上还有伤了,要劝架也轮不到他,于是忙也跟在了后面。
小偏院两位妇人正在撕打着,老板一进院门,便拎起那少年母亲的后衣领,将她拖了出来,一拳抡上,打在了她的眼眶上,打得她大声一嚎,坐地哭了起来。
少年见母亲被打,忙从破屋里跑了出来,跪地搂着母亲大哭。
老板双手叉腰骂道:“让你们在这里白吃白住,养了你们十多年,还不知足,在这里丢人现眼。”说着一脚又要揣上,却被人狠狠一推,一个踉跄,扑了个狗吃屎的模样。
老板娘一见推人的是模样清俊的客官,一时不知该如何办,老板从地上爬了起来,想找苏起拼命,却见另一位个子高大勇猛的青年往前一站,脸一横,却正是陈大伍。
陈大伍一介武夫模样,一看就不是个好惹的,他厉声道:“一个大男人,欺负一位手无寸铁的老人家,你还要不要脸?”
老板摸着被磕疼的鼻头,苦着脸道:“她不是老人,她……唉!我们夫妻养了他们娘俩十五年了,若不是我们,他们早就在外面冻死饿死了。”
正在哭泣的老妇人见有人为他们娘俩出头,一转脸朝老板大声道:“是你们夫妻俩霸占了我们娘俩的宅子和产业十五年,还欺负了我们娘俩十五年,今日里我便要去衙门告大状。”说着从地上爬了起来。
少年忙将母亲扶起。
老板冷笑一声:“你这贱妇说的什么话,什么叫我们霸占了你们娘俩的宅子和产业?”
少年母亲狠狠瞪了他一眼,想开口却又闭了嘴,偏头朝儿子道:“走,我们娘俩上衙门。”
老板娘怒得提起棒子追上:“去什么衙门,客官们都等着吃朝食,你们走了,我找谁烧水煮饭。”
她这一句话,却是道破了这娘俩在这偏院里的处境,明摆着就是受着欺负的,却还被老板夫妻俩冠以收留之名。
苏起长腿一迈,挡住了老板娘的去路,又命陈大伍护送他们娘俩去当地衙门。
常铃是个喜欢看热闹的,要拉着元倩一起去,元倩要上街采买些女儿家用的物什,不想去,于是常铃又拉着蓝莹儿去。
蓝莹儿想着那可怜的少年,胸中一腔正气油然而生,于是跟着一道去了。
老板娘气得半死,说那些客人怎地这般爱管嫌事。
老板却冷哼着道:“真是笑话,家里的产业都是我们的,就算告到州府去也没用。”
陈大伍他们还未出客栈大院的门,便被梁栋和班宣他们给截住了。
梁栋和班宣虽是整日里掐架,但关键时刻,想法都十分一致。
班宣道:“陈大伍,我们可是要着急赶路的,别人家的事情我们没功夫去管。”
陈大伍不善言辞,他一脸着急地看向温宸。
温宸开口:“事务要紧,不可耽搁时辰。”
蓝莹儿见状忙道:“不是派出去置办东西的人还没有回来吗?我们就陪着他们娘俩去衙门,不会耽搁很久的。”她自然明白案情涉及国家大事,这个时候的确不宜多管闲事,但她没法看着这娘俩被人欺负。
温宸道:“巳时正我们就要出发。”
蓝莹儿颔首:“一定会在巳时正回来。”
……
青石街道上,妇人被儿子搀扶着,妇人此刻心慢慢地静了下来,突然有点顿步不前。
“娘,怎么了?”
“我们还是不去告状了吧!”妇人说着就要往回走,一回头却见那帮子客官跟在后头出来了。
少年一把将她拉住:“娘,这状一定要告,不然会让他们欺负我们一辈子的。”
妇人皱眉道:“可是,娘没有一丁点的把握。”
少年是个聪明的,他自小在家里充当店小二的角色,常年观望形形色色的人,便知道那帮人应当是乔装成平民的官人,于是心中多了几分底气,悄声对母亲道:“娘不必害怕,我们既然决定了要告状,就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妇人思量片刻后,点头道:“儿说的是,今日与他们夫妻俩撕破脸皮了,自是不能再任由他们欺负。”她看着儿子,“你如今也年满十五岁了,按着你爹说的,已经成人了,可以去衙门告状了。”
刚走到他们面前的陈大伍将这娘俩的话听进耳里,问道:“你们到底是有何冤屈,不访先说出来听听。”
妇人边走边娓娓道来:“我名叫文淑莲,十六年前嫁到甄家,给甄碧的父亲甄有福当填房。甄碧就是那老板娘。当年甄碧十七岁,嫁给娄向北两年。而我当年也才双十年华,只比甄碧大上四岁。”
她这般一说,把在场中人都听得吓了一跳,只因她面黄皮皱,背还驼得厉害,看起来有五六十岁的模样。难怪当时老板说她不是老人家,算下来,如今也才三十六岁。
文氏接着道:“甄碧的亲娘在我进入娄家时已过世三年。甄有福在夫人过世那年,因无人帮助掌管家业,只得将女儿和女婿唤过门来帮忙。家中除了客栈外,另外还有三间铺面和一些田地。在我嫁给甄有福十月后,生下儿子甄青……”
她看了身旁儿子一眼,“当时我还在月内,因娄向北认为岳父生下儿子,将来家中产业定会归儿子所有,于是便对我及幼儿极其不好,对甄有福亦是颐指气使。当年甄有福已有六十六高龄,于是娄向北四处向外张扬,说没见过人到这年纪还能生育,说我生的孩子不是甄家的。
但是不是甄家的,甄有福自然是清楚。只是无奈家中产业那个时候都在娄向北的手中,一时拿不回来,也担心会激怒娄向北,娄向北的父亲当时是县衙的幕官,所以一直忍气吞声,直到甄有福在甄青八个月时,突患重疾,久治不愈……”
说到这里,她已是哽声流泪,“甄有福在临终前与我说,甄青年幼,家中财产若是归到甄青名下,娄向北定会对我们母子不利,他决定将财产全部都给女儿夫妻俩,还说经后不管他们夫妻俩如何待我们母子,都必须得受着,不能反抗,一定要我熬到甄青成人,再让甄青去衙门状告娄向北,说什么知县不可能还是现在的知县,慕官也有可能不会是现在的慕官,家产或许还能要得回来,不然,怕我们母子难以在这世上生存。”
她拿起儿子给的布巾擦了泪水,接着道:“甄有福刚死不过三日,娄向北与甄碧夫妻俩便将我们母子从主屋赶到了偏院住下,并且将家中的仆人打发走,我在要养儿的情况下,还得包揽家中一切事务。且一日只准吃两顿,每顿也只有一些客人吃剩下的残汤饭渣。”
蓝莹儿听得心里涌起一股怒气,常铃更别说了,牙齿咬得格格响。
陈大伍听着觉得有点疑惑不解:“家产都给了娄向北,那定是有立遗嘱的了?”
文氏点头:“是有立遗嘱。但当时甄有福抓着我的袖子说得十分明白,让我一定要在儿子成年后到衙门告状。”
蓝莹儿道:“那封遗嘱你见过吗?”
文氏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纸来递给蓝莹儿。
蓝莹儿仔细看过后,蹙眉问道:“这遗嘱上没有指印?”
文氏解释:“这不是遗嘱,只是遗嘱的内容,是我当年照着遗嘱抄录下来的。”
蓝莹儿将遗嘱内容递给陈大伍看,陈大伍看了一时也是有点懵。
文氏一见陈大伍眼色便知他们是看不太懂,于是道:“十多年了,这封遗嘱写得明明白白,是要将家产都给甄碧夫妻俩,还说我和青非是外人,不得争夺。我实在想不明白,为何甄有福会说让我去衙门告状?”
蓝莹儿又问:“那现如今县令可有换,娄向北的父亲还是慕官吗?”
文氏道:“十多年了,县令都换过四位了,娄向北的父亲早在五年前就过世。”
常铃道:“先敲状鼓吧!”
这时他们边走边说,已经到了衙门门口。
甄青上前去敲响了状鼓,鼓声撼动人心,过路的百姓们都顿足上前来围观。
可鼓声响了许久,衙门的大门也未打开。
常铃是个急性子,想着他们还得赶路呢!于是让甄青再敲。
甄青又不停地敲,终于,门吱吖一声打开,出来一位正在整理衣衫的衙役。
衙役系着腰带,打着哈欠,看着门口的几人,骂了一声:“一大早上的,敲什么敲?”
常铃一看他这模样,心头便起了火,再听他所言,顿时火冒三丈,上前一步,不顾自己身着衣裙,提脚就朝着衙役胸口一揣,骂道:“你妈的□□!卯时不开衙,裤腰带都没系上,有人喊冤敲鼓还有理给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