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薇淡然地朝苏起一笑:“大人, 不如先让我为你们露上一手。”
濒死之人,又是如此佳人, 即便是犯下大恶之事, 苏起也不由得生出一股怜惜之心,于是点头应下。
紫薇缓缓起身,走到其中一个桌案边拿了一个精致的淡绿色小陶罐过来, 复又坐下。
“这便是我近些日来所调之香, 以迷迭香为主料,再辅以天竺的白檀, 安南的沉香、香茅、零陵。因迷迭香寓意回记和温情, 我便称这道香为迷迭忆情。”
蓝莹儿看着紫薇一双纤纤玉手持香勺将小罐中的香粉置于香炉内, 又另置一小炉, 以燃香炭……
紫薇手中动作娴熟优雅, 粉唇微动, 轻声喃述起来:“我少时家道中落,家中产业便只留得这间香铺,五年前, 我的母亲亡故, 我便接手了香铺的生意。当年, 任家老夫人喜香, 老夫人时常带着她的孙儿任昌盛来此买香, 我也时常带着香去老夫人屋里熏香。
那时我和昌盛皆年少, 直待两年前, 任昌盛年岁大了些,他便来此找我,想让我成为他的红颜知己。数年来, 香铺受着任家的恩惠, 我早已对昌盛心生情愫,只无奈自知门不当户不对,无法与他结为夫妻。
我亦知昌盛花心,他游走于几位女子间,但我还是无法克制自己对他的感情,于是接受了他,与他有了夫妻之实。”
这时香炭没入香灰,紫薇正轻握那枚杀了季香和阿东的香针扎入香灰正中心。
蓝莹儿趁着紫薇歇气时开口道:“你既然无视任昌盛花心,也自知无法成为他的正妻,又为何会杀了季香?”
紫薇无奈轻叹:“前些日季香知道了我的存在,到铺子里闹过一回。”说到此,她眸子微拧,眸光中现出一抹与她容貌不符的戾气。
蓝莹儿想起季香对新嫂柳氏的羞辱,不难想象,当季香知道未婚夫在外面还有如此一位佳人,会如何切齿痛恨。“
紫薇紧拧眉头:“那日我正坐在这里教客人熏香,谁料季香跑了进来,掀了这方案几,刚烧红的香炭落在我的裙子上,我受了大惊,当场身下见了红……”
蓝莹儿听到此,心中一惊:“你怀了任昌盛的孩子?”
紫薇咬着牙根点头,手中的香针都在抖:“我小产后,任昌盛因忙着婚事,也不来见我,我心中越想越是气不过,于是起了心思,想让季香一命还一命。她杀了我还未出世的孩儿,我定不会让她活着嫁给任昌盛。”
到了此刻,终见她眼角淌下眼花来,哽声道,“我借着去任家送香粉的机会,在任家见到了任昌盛,但他避着我,不与我说话,这更让我气愤,我的杀意也就更绝了几分。后来我在任家打听到,季香要在丁记脂粉铺请妆娘,于是我便化了丁月的名字,又易了容,去了丁记脂粉铺当妆娘,那日老板娘让我试妆,老板娘见我的手艺精绝,便让我跟着一起去季府为季香化妆。”
苏起开口问:“那阿东是怎么一回事?”
紫薇道:“说起来,季府亦是我的老主顾了。阿东在季府做采买多年,季府的香基本都是在我的铺子里采买,自然我与阿东很是熟络。以前阿东到我的铺子里来买香时,便说起过,他喜欢他家小姐季香,当时我不过是听了一耳,并未多在意,直到后来打算谋害季香,才寻来阿东。
我与阿东说,我有个法子可以成全他和季香小姐。我让他在五更时分让季府中的人为我开一道侧门,我进去后,会给季香用一道香,到时季香便会产生幻觉,跟着我走。然后我会带着季香到阿东的新宅子里,阿东便可与季香成为夫妻,到时生米煮成熟饭,即便季香的哥哥是锦衣卫指挥使,手段狠厉,自也不会破坏季香的幸福。
阿东听信了我的话。那日我们早早地就到了季府,季香的妆要等夜里再化,我们便在下人房那边歇着,我趁着与下人们聊天的机会,打听到了柳月琴的屋子,将我早早就准备好的小布偶放进了她屋内。对了,我之所以会栽赃给柳月琴,也是因为阿东与我说过季香与柳月琴的事。
后来妆化完,我在子时出府后,便在离季府没有多远的地方下了车,而后五更时从季府的侧门进入季香的院中,用随身携带的香针将季香杀了,报了我腹中孩儿一仇。”
苏起:“接着说,你为何又会去杀害阿东?”
紫薇:“阿东为我在季府附近安排了一匹马,待到我将季香杀害后,我便骑马去了阿东那里。阿东是唯一知道我计划的人,我不能留他。先前我便给了阿东一罐香,令他燃在屋里,那香粉被我撒了du药,我去的时候,不过是想看阿东有没有死。结果没想到,阿东根本就没有用那道香,他说他根本就无需香,他身体强壮,只需喝点酒便能情深致浓,我去的时候,他将我误成了季香,无奈我力气不如他,便被他给强……后来我趁着他酒醉睡着,用香针了结了他。”
陈述到最后,她语气出奇的平静。
这时,桌案上的香炉里已飘出袅袅清烟,一道令蓝莹儿无比熟悉的香味没入鼻间,这香味,正是季香和阿东伤口上出现的香味,只是这时的香味,闻起来少了那抹血腥味,香气馥郁芬芳,少时便能感觉到神清气爽,疲累的身体似乎都缓解不少。
蓝莹儿盯着紫薇,看着她脸上浅浅的笑意,直至苏起开口要抓捕她时,便见她喉间一涌,瞬时便见她唇角溢出一线血液来,紧接着鼻孔和耳朵处皆出血。
“我那腹中孩儿五个多月了,每日每夜都在我肚皮底下动,孩儿被医婆取下来时,我看了,是个男孩。”紫薇一脸向往地看着门外,她的瞳孔开始涣散,“想来若是没有季香的出现,他生出来定是个极其可爱的孩子,亦说不定任家也会喜欢他,便会将我接去任府……”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低,终是微微笑着闭了眼,倒下身去。
……
季香的案子破了,苏起和蓝莹儿回到了季府。
就在季香的灵堂,季钢颤着手看着案卷上凶手紫薇的陈述,待到他看完,手中的案卷落在地上,他一个转身,便探身进棺柩内,抱着季香的尸身嚎声大哭了起来,一声又一声的“妹妹”,直叫人觉得心酸。
接下来还有点事情没有问清楚。
苏起将小翠叫到一旁,问她:“那日季香小姐是如何去的紫薇香铺?你怎么没有交代这件事情?”
小翠吓得忙跪伏在地:“大人,那几日小姐天天都在街上采买嫁妆,小姐又不喜欢带很多人在身边,那日东西买得多了,便让奴先将东西送回府中,就是京城的宅子,那些日小姐都在城里住着。后来奴见小姐回来,心情特别不好,问她出了什么事,她也不说。当时奴只以为小姐是被二少夫人气着了,也不敢问,后来这事过去,奴也只当是寻常事,这才没有提起。”
苏起又提审了任昌盛。
任昌盛被扔在府中祠堂,后来季钢审他相好五号之时,季钢又是一顿暴打,险些没要了他的命,当时若不是手底下的人拦着,怕是他就要一命呜呼了。
任昌盛虚弱到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那日季香独自一人经过紫薇香铺,我恰好从铺子里出来,当时紫薇挽着我的手,被季香撞见了。后来季香待我走后,便进到铺子里来掀了案几,当时我并不知道这件事,是季香从香铺出来,便到了我家中,找到我,质问了紫薇的事情,我便与季香保证,与紫薇断绝关系。也正因为此,紫薇小产,我都未能到她身边安抚,想来若是那几日我在紫薇那边,紫薇就不会下如此狠心,将季香杀害了。”
苏起又问:“你从一开始就知道紫薇是凶手?”
任昌盛:“刚一开始我并知道凶手是谁,只是后来我见到了那个小布偶,看到那料子有点像紫薇穿过的衣裳。等我到灵堂时,我细细琢磨此事,就越加怀疑是紫薇,但我不能确定此事,又担心紫薇刚小产过,肯定经不住你们指挥使的逼供,所以才没有交代。”
正当这时,前院那方传来声音,说是圣旨到。
季钢忍着悲痛从灵堂处走了出来,苏起也与蓝莹儿从祠堂出来,与众锦衣卫跪在季钢后面。
与皇上的近侍阿福公公一道来的,还有吏部左侍郎大人任鸿信。
阿福公公肃容上前,细着嗓子对季钢大声道:“锦衣卫指挥使季钢听旨:奉陛下口谕,季钢枉顾律法,对吏部左侍郎大人之孙任昌盛施以私刑,现令季钢即刻将案子上交刑部,并将任昌盛送返回家。”
季钢拱手:“微臣领旨!”
待到阿福公公挥手令众人起身,季钢走到阿福公公面前拱手道:“公公,任昌盛这厮包庇隐瞒凶手,按律当被关押审问。”
一旁的任忠清闻言,立马上前来:“季大人,案情未查明,何以见得昌盛包庇隐瞒?”
季钢身后的苏起忙上前拱手:“任大人,凶手已查出,正是紫薇香铺的紫薇姑娘,而任昌盛在案发当日,便怀疑是紫薇行凶,但他并未提供线索,是以他有包庇隐瞒之嫌。”
任忠清一听,身子骨一软,裁倒在地。
皇上显然对季钢多有袒护,他好不容易让皇上下了口谕,却也只是让季钢放了他的孙子,绝口不提责罚季钢知法犯法。
即便如此,他也认了,谁料孙子却犯了包庇隐瞒凶手之罪!
正当这时,另有一队人进了季府,正是刑部尚书吴言寿带着刑部众人。
任鸿信一见刑部来人,人立马有了精神,但他深知季钢手段,只从地上爬了起来,呆在一边,看刑部如何与季钢交涉。
如今案情已明,季钢也知道季香的案子不可能瞒着不报,于是朝苏起道:“你将案卷整理后交给刑部。”说罢连高他一个品级的刑部尚书吴言寿都未去客套一句,便转身走开。
吴言寿倒是不在意此事,他知道季钢向来傲气冲天,如今又因亲妹过世,心中悲痛,无心理会自己,那也属正常。
苏起拱手对吴言寿道:“吴大人,季香小姐的案子刚刚才查明,案卷还需整理,待整理妥当,便会送去刑部。”
吴言寿微微颔首,他看向任鸿信,又问苏起:“任昌盛的人呢?”
苏起看向祠堂方向:“在那边。”
吴言寿侧首吩咐身旁属下:“将包庇犯任昌盛带走。”
任鸿信与吴言寿有些交情,心中暗自松下一口气,心道他的爱孙终可保下一条命来。
苏起让阿六将蓝莹儿送回了城内,季府这边,他作了些收尾的工作,才带着众锦衣卫离开了季府,只留得季钢在府内季香的屋里伤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