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还是艳阳天,不知道什么时候,一片阴云悄悄地飘了过来。
“翡翠?她死了吗?”
纳秋放下筷子,望向式微。
他的表情那样无垢,那样憔悴。式微的心就像是被针扎了一下,隐秘地痛。
但她还是冷静地说道,“周日晚上。那天,你说你回家了。”
纳秋垂着头,看着碗中的饭粒。式微看不清楚他的表情,继续道:
“但是顾阿姨说,好久没见……”
她说不下去了。
纳秋抬起头,望向她,“抱歉,式微,我确实是说了慌。其实我病得很重,才刚刚转好。只是不想麻烦你们来看我。”
他的眼角还在发红,确实是大病初愈,甚至是仍在病中的样子。
“至于翡翠……”纳秋拾起另一双筷子,“自从那次她来找你,我见了她一面之后,我就再没有见过她。”
纳秋站起来,走向式微,将另一双筷子递给她。
“饿了吗?也快中午了。吃点吧。”
式微如鲠在喉,半响,接过筷子,坐在了纳秋旁边。
因为菜多是凉的,油都和肉丝、鱼块腻在了一起,式微夹了一筷子泡菜,放进嘴中,也没吃出什么滋味。
“纳秋……上次结社,我听到了……奈亚拉托提普的声音。”
良久,式微道。
“是什么样的声音?和你认识的人很相似吗?”
纳秋也夹了一块泡菜,因为被辣稍微辣到,吐出嫩红的舌头。
“……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纳秋,”她轻轻地吐出他的名字,观察着对方的反应。
“嗯,像谁呀?”纳秋嚼着泡菜中的脆黄瓜。
式微转换了话题。
“……对了,你还记得那个雨天,欺负我的几个女生吗?”
“恐怕忘不了。怎么啦?”纳秋又夹了一块鱼,冰冷的红油粘在鱼块的白肉上,散发着微微的腥气。
“我在论坛上看到了一篇帖子,里面有张图。她们……”式微放下筷子,“就那六个女生,一个不多,一个不少,挂在铁丝网上——在漫天的大雨下,她们像是尸体一样的挂在铁丝网上。而且,我再去查询她们情况的时候,得到的消息是她们已经转学了。”
“这样吗。”纳秋垂眼,认真地用筷子挑着鱼肉中的刺,“那或许也是恶有恶报吧。”
式微没有回应,纳秋冰冷而漠不关心的态度让她觉得陌生。
这真的还是那个少年吗?那个一开始虽然外表冷漠,但热心地为她讲解“灵”,与她一同送走猫灵,一起在图书馆里查询资料的少年?那个会因为母亲身上的“灵”而恐惧,又充满无尽温柔的力量将母亲体谅的少年?
比起那个她曾经熟悉的少年,他好像更像是一开始的时候,在旧楼里,对着她说出预言的少年。
式微就这样看着他,嘴唇颤抖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所以,你不相信我,对吗?”
纳秋将那块挑好刺的鱼肉放进式微的盘子里。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你看过小熊维尼吗?”
他耐心地等式微反应过来,见她摇了摇头,方继续平静道,“有一天,小熊维尼在森林里散步,听到树顶上传来嗡嗡的响声。维尼在树下坐下,用爪子抱住头,开始思考起来。”
纳秋停顿了片刻,注意到式微迷茫的眼神。他现在说话只要稍微放慢语速,已经很少结巴了。
就在这时候,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了阵阵雷声。虽然还是艳阳天,却依然能酝酿一场雨啊。
他继续讲下去,声音中甚至带着一丝捉摸不定的,似笑非笑的意味。
“维尼自言自语道,‘树顶上有嗡嗡声,意味着有什么东西存在,没有东西的话,不会像这样,发出嗡嗡声。如果有这种声音,一定是有人发出这种声音。而据我所知,这种响声产生的唯一原因是,那里有一只蜜蜂。’”
纳秋那双漂亮的眼睛对上式微。式微微微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说什么而作罢。
纳秋继续讲下去。
“然后,维尼又思考了很久,说道,‘据我所知,作为蜜蜂,一定要做的就是酿蜜。’然后维尼站起来,说道,‘酿蜜的唯一原因是,我可以吃它。’于是,他开始爬树。”
纳秋将放在式微盘子中的那块鱼肉夹回,送入自己的口中。
“式微,”他说,“这是一个目的论的例子。”
“可是这并不合理。”式微说。她似乎明白纳秋在说什么了。
“对,这一点儿都不合理。”(注)
“可是这和我要说的事——”式微停住了。
确实,她的怀疑并没有任何明确的证据。无论是将那些女生丢到铁丝网上,还是让翡翠自杀,即使纳秋是奈亚,那么,若他被附身就能做到这些,未免还是缺少必要的逻辑关联。
纳秋放下筷子,转身正对着式微,却垂目道:
“式微,如果你的目的是,证明我说谎是因为杀了翡翠,那么,无论我做什么解释,都是徒劳。你总能找到看似合理的那条线索。”
等到式微看过来的时候,纳秋忽然抬起眼,与她的目光撞在一起。
“我没有被附身,也没有对那几个女生做过什么,更与翡翠的死无关。”
他刚说完这句话,一声雷从天边炸起,酝酿许久的雨终于倾盆落下。
雨声扰乱着气氛,式微心乱如麻,纳秋哀伤道,“但我确实最近身体状况不佳,也不太适合参加‘劝导’行动了。”他轻轻一笑,“这样也好,毕竟,经此一事,大家恐怕对我也不够信任了吧。”
式微不知道能再说什么,就这样,两个人相对而坐,一直等到过**停。
期间,式微看着膝盖上的双手,纳秋则一直看着她,一直一直地看着她。
“……雨停了,那我先走了……你好好养病……”
“等等。”
纳秋站起身,将画版上的画取下来,卷起来递给式微。
“请收下这幅‘Remember’吧。式微。”
当式微终于离开,纳秋重新坐在桌前,一口一口地吃着冷着的饭食。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碗中,但他的表情是如此的平静,无悲也无喜,仿佛流泪心伤至此的人,并不是他。
注:维尼的例子来源于《哈佛大学公开课:公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