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村村口路灯下,两道身影一动一静,细高挑的少年蹲在路边手里拿着书,借着路灯翻看,另一个中年妇女,不时的走动,一直在向路的远方眺望。
少年并未向妇人那样看向村口,而是时不时的抬头看看她:“妈,她指定去秦家了,你着啥急,秦伯伯还能叫她一个人回来?”
妇人心下一沉,没回答他,过了一会儿伸手招呼他:“玖儿你眼神好,你看看对面是不是有人骑车过来了?我咋听吹口哨的动静这么像你姐呢?”
少年没起身,朝村口拐弯的地方撇了一眼:“就算真是她骑车过来,长得黑布隆冬也瞅不着。谁看到她,保不齐都得以为是从哪个坟头爬出来的黑鬼,人家不被她吓死,就阿弥陀佛了!”
“啪!”
这一巴掌在夏夜里特别响亮的糊到少年的后背。
“妈,你干嘛打我?”
“死小子……这个死丫头,一个一个的都不省心,是想气死我啊……”
声音渐近,白玉京心嘣嘣直跳,就跟揣了跳跳糖似的,嘴里的口哨都吹跑调看,看到村口的两个人影,立刻高声喊了一声:“妈!玖儿!”
下一秒人像穿天猴一样从自行车上跳了下来,车子熟练的甩给少年,扑进妇人怀里。
何蒖珠也照例朝她后背给了一下子。
“哎呦!”
白琼玖熟练的接过自行车,还不忘幸灾乐祸:“该!”
何蒖珠仰起头,朝比她还高半个头的儿子瞪了一眼,回过头来又瞪了眼闺女:“死丫头,这么晚上哪去了?”
白玉京搂着何蒖珠不撒手,挨打就挨打,现在就算妈妈拿着扫帚追着她打,她也乐意啊。
“妈,你闺女从小就打遍莲花村,村里学校里就没有能打得过我的,你有啥不放心。”
“妈是怕你跟人打架么?”白琼玖不咸不淡的悠悠说着,“还不是怕你……”去找男人。
最后这句话是从他嗓子眼里哼唧出来的。
“白琼玖!”
白琼玖收到何蒖珠伶俐的眼神,这一声低喝让他立刻噤声……
夏夜里,鸣虫低唱,凉风习习,母女俩走在前头亲昵的靠在一起,身后是已经长成的少年郎,村口的路灯将三人的影子拉得老长,白玉京看着脚下的三道影子,觉得幸福得上了天。
……
“啥?你说你不念书了?”
何蒖珠从大锅里舀出热水,正往大木盆里倒,手一抖水瓢啪叽掉到大盆里,眼里除了震惊,就是不舍。
白玉京从外面压水井提过来一桶凉水,捞出水漂,把凉水倒进木盆里,伸手试了试水温,站起腰。
“妈,我不是不念了,是办休学,也就推迟一年,我想先赚钱再念书。要不然,你一个人要供我跟玖儿,太吃力,我能考上这么好的学校是意外,但玖儿指定能考上好大学,将来咱家都得指望他呢。”
何蒖珠往外舀水的动作变得越来越缓慢,终于心底的愧疚让她提不起力气,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欲言又止:“京……要不……”
“不行!”白玉京坚持道。
她早料到何蒖珠的打算,现实已经将这个女人逼到无路可走,除此之外,她再无他法。为了一双儿女,何蒖珠不到四十双鬓却已染霜华,叫白玉京的心搅碎了的疼。
“以后咱不跟秦家借钱了。不争馒头争口气,我爸是救了秦伯伯,但那是我爸跟他的情分,人家平时没少照顾咱了,这也是冲着跟我爸的情分,但咱不能总去求人家。我就想咱一家人能挺直腰杆活着,他们要是觉得欠我们家的,那就让他们放心里欠着好了,我想好了,必须去挣钱,以后等我有钱了,能供自己念书,也能供玖,那咱就再也用不着跟别人低头了。”
何蒖珠震惊的说不出话,眼中荡漾着一圈圈的涟漪,白玉京拉住她的手咧嘴一笑。
“妈,老师答应我工作如果做的好,一个活最少给我200块,一个月要是能有三四个活的话,就是600到800,一年下来就是小一万,这些钱足够我跟玖念完高中,这几年咱地里的收成攒着,到时候咱姐俩念大学就不成问题了,而且……”
白琼玖拿着剪子杵在门口,细白的脸绷得紧紧的。
“而且,你放心以后我再也不去找秦白夜了。”
一时间,寂静的夏夜里,门里门外,针落可见。
何蒖珠心中百味杂陈,高兴女儿终于看开了,但还怕是因为家里一次次跟秦家借钱,让她觉得在秦家抬不起头。
白玉京把头绳解开,对着镜子用手比了下长短,回头说:“妈,其实吧,我最近觉得,是秦白夜配不上我!”
门外咣当一声,是剪子掉到地上的声音,何蒖珠嘴角也抽了抽,捂住脑门,刚才弥漫在心底的苦涩滋味顿时烟消云散。
她还以为这孩子怎么变化这么大呢!是不是受啥刺激了。
就冲着白玉京这份谜一样的自信,这闺女如假包换是老白家原装的黑丫头!
……
第二天一早,又有一个骑着自行车的人风风火火的朝村口而去,甭管遇到谁,都打招呼。
“叔,早啊!”
“婶,吃饭哪!”
“郭爷爷,遛鸟哪!”
然后一溜烟的骑走了,被打招呼的人莫名其妙,看到一张黑不溜秋的脸,配上一口大白牙,既熟悉又陌生!
这些人都会纳闷的回一句:“早。”
更有甚者,没认出来人,压根不搭茬,扭身去问家里人。
“咱村里谁家来个黑小子?”
村民们面面相觑,谁也没对上号,只有小卖部老板娘看到那辆老旧自行车,撇了撇嘴扭着肥臀去理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