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燕显然是有备而来,但嬴政也不是没考虑过这种情况的出现,毕竟自从郢城归秦以来,楚国曾经多次讨要,也曾兵戎相见过。
“项将军。”嬴政笑了笑,说道,“郢城已经归秦几十年,既非失于当世楚王,又非在座吾等抢夺。如今百姓早已安居乐业,若是现在归还于楚,那对郢城的秦民来说,是否不公呢?”
“不错。”吕不韦也缓和了一下情绪,说道,“若是大秦将郢城归还楚国,那么楚国是否也应将所占的秦地尽数归还呢?”
楚国占过秦国的城池,不过那是很早以前,在白起那个年代,人家国度都被你打下来了,还能占你什么城。
吕不韦你不能仗势欺人吧。
“哈哈哈,外臣也是随口一说,大王不必当真。”项燕也是心知肚明,秦国不可能归还郢城。
“寡人就知道项将军是在说笑。”嬴政笑着说道。
昌平君在一旁圆场道:“王上的意思,是想将那些山匪收编,这样一来,既可避免其祸害百姓,又可留的那些山匪的性命。”
项燕拱手道:“话虽如此,可大王也说了,那些山匪是秦人,既然是秦人,那么与楚国有何相干,与外臣又有何干?”
吕不韦眯起双眼,捋了捋自己的胡子,说道:“项将军的意思,是吾大秦若是出兵将此匪患剿灭,楚国也绝不干涉,亦不会收容这些山匪咯?”
“这……”项燕面露难色地说道,“若是这样的话,外臣还需修书一封奏明楚王。”
“项将军。”嬴政颇为严肃地说道,“只怕寡人等不到那个时候,因为吾大秦重臣蒙恬,前些天险遭山匪杀害,此事耽搁不得。”
“真有此事?”项燕问道。
昌平君点点头,说道:“是真的,若不是王贲将蒙恬救回,只怕是凶多吉少。”
蒙恬是已故大将军蒙骜的长孙,天下谁人不知,若是蒙恬真有什么闪失,用山匪所有的命陪葬可能都是便宜了他们。
“项将军。”嬴政语气缓和了下来,说道,“寡人猜测,你在来秦国之前,并未将此事告知楚王,目的可能就是想化解此事。毕竟,以楚国的立场来讲,若是庇护山匪,不合法理,若是不予庇护,那些山匪又毕竟是征战沙场多年的楚国遗部的后人,不合人情。”
吕不韦在旁补充道:“而这两难的选择若是抛给楚王,又势必会在朝中产生争端,稍微处理的不当,只怕山匪没能保住,与吾大秦又产生了摩擦。”
项燕默不作声,似乎是在快速着思考着问题。
“所以说,此事不宜放在楚国的朝堂上讨论,若是在大秦商讨出一个完全之策,是再好不过。”嬴政说道。
不得不说,嬴政自己都没想到与吕不韦的配合这么默契。
“秦王,请容外臣考虑一下再做打算。”项燕说道。
“也好。”嬴政说道,“项将军旅途劳顿,寡人就命昌平君替寡人为项将军接风洗尘,待项将军考虑好了,咱们再做商议。”
项燕起身施礼道:“那么,项燕请辞。”
“请。”嬴政起身送客。
出了内堂,昌平君带着项燕拜会华阳夫人和南苏公主去了。
嬴政与吕不韦交换了一下看法,也各自回去。
回到书房,赵高送来一封锦囊书信。
信的落款是太后,嬴政这些天正惦念着母后,于是赶紧拆开来看。
可看过之后,嬴政的表情骤变,瞬间从欣喜变为极度的失望。
原来,信中所说,太后赵姬本欲回宫参加秦王的大婚,可是突然抱恙,恐怕无法远行,特差人为几个儿媳送来礼物。
嬴政呆在那里,久久无言。
赵高见嬴政如此情形,也猜到了个七七八八,但没有过来打扰,而是去找李斯过来劝慰嬴政。
李斯来到嬴政的身边,轻声道:“王上,你没事吧。”
嬴政长舒了一口气,叹道:“母后她,不会来咸阳参加婚典了。”
李斯很柔和地拍了拍嬴政的后背,说道:“太后是身体有恙吧,所以才不能远行。”
嬴政点点头,还是很失落的样子。
“王上,恕微臣直言,你没有发现太后有些反常么?”李斯问道。
“先生,其实寡人早就感觉母后她有很多地方不对劲了。”嬴政说道,“只是那毕竟是寡人的母后,不便深究啊。”
李斯看着嬴政问道:“那王上觉得,太后都哪些地方不太对劲?”
嬴政想了想,说道:“寡人感觉,这段时间,母后对寡人冷漠了很多,疏远了很多,起初寡人认为可能是母后认为寡人长大了,想多锻炼寡人,可是细想想,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王上有没有想过,也许不是太后出了问题,或者说,太后也是受了牵连。”李斯说道。
听李斯这么说,嬴政的心里宽敞了许多,也冷静了下来:“先生是怀疑,是嫪毐在从中作祟?”
“王上你再想想,太后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疏远你的。”李斯又问道。
嬴政又想了想,说道:“好像,还真是在嫪毐进宫之后……”
李斯点了点头,肃然说道:“若是微臣判断的没错的话,这嫪毐有着两个心。”
“两个心?”嬴政被李斯说晕了。
“嗯,两个心。”李斯笃定地说道,“是色心,和野心。”
“啊?”嬴政吃了一惊,“先生是说,嫪毐他,他和太后……”
话到嘴边,说不出口了。任谁都不想承认,自己的母亲与别的男人有问题,何况是一国之主。
这话要是别人说的,可能会掉脑袋,可这话是李斯说的,那就不一样了。
“王上,不管遇到什么事,你都要冷静面对。”李斯说道,“然后找出最恰当的解决方法,做得到吗?”
短暂的失神之后,嬴政咬了咬牙,强迫自己警醒起来:“寡人做得到。”
虽是这么说,但嬴政的心里还是酸酸麻麻的,控制不住的难过。
李斯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打开盖子,倒出一颗灵古丹来:“王上,吃一个,平复一下心情。”
嬴政接过灵古丹,放进嘴里嚼了嚼,咽下肚里。
“呼……”长舒了一口气,嬴政感觉好了很多。
“王上,太后之事关乎国事,咱们还是从长计议吧。”李斯说道。
嬴政点点头,说道:“如果太后是受他摆布,那么整件事的重点,就都在嫪毐身上。刚才先生说他有野心,想必他让母后为他封侯,并且远离咸阳,便是想发展自己的势力吧。”
“其实,微臣早就看出了这一点。”李斯说道 。
“先生是不想寡人心里难受吧,所以才没有说出来。”嬴政苦笑道。
“其实,微臣之所以不想说出来,是因为还没到那个时候,只怕王上心急,而打草惊蛇。”李斯说道。
“但若是任由他发展,万一控制不住,后果可难以预料啊。”嬴政担心地说道。
李斯摇了摇头,喝了一口茶,低声说道:“王上经过樊於期的事件,应该会懂得,做事定要有远见。杀一个人不难,但也只是承一时之快。就好比放牛牧羊,为何不在牛犊羊羔一生出来就吃掉,而是养肥了再说呢?”
嬴政思考着李斯的话语,点了点头,问道:“那先生你说,放任嫪毐的好处,会有哪些?”
“首先,嫪毐会将多数的反秦势力集中起来,以便于咱们将其一网打尽。”李斯说道,“其次,用其钳制吕相邦,而使其两败俱伤。再者,王上日后若是要夺回王权,也需要一个契机。”
“夺回……王权……”嬴政的内心深处被轻轻地触动了一下。
“所以说,咱们还是应该静观其变,装作毫无察觉。”李斯说道。
嬴政挠了挠头,说道:“可是,是不是委屈了母后。”
“放心吧,王上,太后如今所做的一切,也并非被强迫,谈不上什么委屈。”李斯说道。
“嗯,那就只能拖上一段时间了。”嬴政转而说道,“寡人去祖母那里坐坐。”
经过李斯的劝解,嬴政的失落感消失无踪,但也需要找个人谈谈心。
李斯也知道,嬴政去找的,似乎不是夏夫人,而是胡羽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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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平君府邸。
桌上摆满了上好的酒菜,昌平君与项燕正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项兄好酒量。”昌平君擦了下嘴,说道,“今日咱们不醉不归。”
“咱们兄弟几年未见,应该痛饮一番。”项燕笑着说道。
项燕平日因为要操练兵马,所以基本不怎么喝酒,这次来秦国,算是放了个假。
“不知楚王和各宗亲,现在怎么样。”昌平君问道。
“都还好,吾来之前,王上还专门提起你,让你有空多回去看看,若是在秦国不如意,就回去算了。”项燕说道。
昌平君却是笑着摇了摇头:“在秦国呆的习惯了,再说又刚被秦王提为右相,除了军权,可是和吕不韦没什么区别,项兄你说,吾怎好意思回到楚国啊。”
“说的也是。”项燕说道,“咱们楚人最讲忠义,来,这杯酒咱们敬给忠义。”
两个又是一饮而尽。
项燕也擦了下嘴,说道:“对了,方才你说到军权,为何那吕相邦不分出些军权给你?”
“那个老家伙,会分军权?实话告诉你吧,就连秦王,也没有军权。”昌平君愤愤地说道。
“吾也听说,秦王成年之后,并没有行冠礼,所以得不到王权,想必,自然也无军权。”项燕说道。
“嗯,之前蒙老将军还在的时候,将蒙家得军权交给了秦王,却不想秦王又还给了蒙武。现在整个大秦就只有蒙家军是私兵的建制。”昌平君夹了口菜,边吃边说道。
“若是想跟吕不韦抗衡,不如你也让秦王允你招募些私兵。”项燕说道。
昌平君微笑道:“吾这次将项兄请来,不就是为了这件事嘛。”
“哦?”项燕有些惊讶道,“难道,你是在打那些山匪的主意?”
昌平君又吃了口菜,说道:“其实,秦王此次因为山匪的事,也颇费脑筋,算来算去,就只有招募从军最为可行,可是又找不出合适的人选,而吾又不能太过张扬,所以才推荐了项兄你。”
“原来是这样。”项燕问道,“他们会如何安置那些山匪?”
“秦王与吕不韦商议的结果,是并不将其打散,而是成立一支西楚军,交给吾来统领,并且还是驻守在郢城一带,确保当地楚民的安全,同时也形成两国的壁垒,任何一方来犯,都会被其阻隔。”昌平君说道。
“那岂不是跟私兵一样,跟一方诸侯也差不多了。”项燕笑道。
“所以说这对楚国,对在下都是利事。”昌平君说道。
“好!”项燕轻拍了一下桌子,“这件事,为兄帮你去做。但是,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昌平君问道。
“要让秦王把郢城赐封给你,不然的话,这些山匪可不一定好控制。”项燕说道。
“这个……”昌平君顿了一顿,说道,“只怕秦王未必答应。”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项燕说道,“再说,又不是不给秦国上交税赋。”
城池的归属,最主要的,就是看百姓的税赋交给谁。
“好!就这么办。”昌平君说道。
“来,干。”项燕端起酒杯,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