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比武的场地回到了喧闹的人群中,一阵嘈杂的声音迎面传来,灌入了白子规的耳中。
先前他始终集中精神比武对敌,事后又将先前被挑衅之时就堵在心里的话一吐为快,未曾太留意围观群众的言行举止。
此时仿佛到了另一个世界,热闹又自在的世界,自己先前一直生活在其中的世界。
先是对着孙教习略略行了一礼,待得孙教习微微点头示意之后,他向左侧身,面对着朝自己直冲过来的姜青峰,扬起了左手。
姜青峰见状,赶忙双腿用力,向前踉跄了几步,正好停在了白子规面前,抬起右手击了个掌。
两人相视一笑,白子规又转身走到了孙教习侧后方、人群中最前排的卢见奚面前,直视着他。
卢见奚的表情已经恢复了正常,此时见白子规前来,哂笑一声:“区区一个无知蛮夷,胜过了他也没什么可值得夸耀的。”
“你最好还是已经借此对他们的浅薄、弱小、卑鄙和无知有了足够的认识,来见我是迷途知返,请求我接纳于你……”
说到这儿,他不屑地看了一眼白子规身后几步跟了上来的姜青峰。
又是嗤笑一声,接着说道:“不过看样子,你是无药可救了。这却也由得你。”
“只是若是你来此只是为了与我炫耀一番,那你这等眼界之人也着实不配与我等上品世族结交。”
四周依旧喧闹。
人群纷纷议论着刚才的那场比斗,没有人注意在这里对峙着的二人。
只有白子规背后脸上带着紧张神色、微微低着头、沉默着的姜青峰。
和数步之外脸色淡然、似乎对一切都不在意的孙教习。
两人的目光投射向这里。
深深地看了卢见奚一眼,白子规淡淡一笑,摇了摇头:
“适才我说了,事有轻重缓急。”
“薄望玄辱我尊长,为人子弟者,断不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但凡此身尚在,便誓要讨回此公道。”
“故此我以此战为第一优先。”
“但这并不代表你辱我好友,我也会视若罔闻。”
背后的姜青峰豁地抬起头来,眼眸亮起,牢牢注视着他们。
“青羊部自昔年从故地迁移来此,已历数千年之久。”
“那时做为梁州中心的锦城都还未建立。后来锦城得建,少不得青羊部大力支持。”
“梁州乃群山嶙峋、偏离中原之地。”
“当年定鼎中原之时,此地穷山恶水,困苦难言。”
“然而时至今日,梁州被喻为天府,金城千里,民众殷富,锦城多方来聚,气运昌隆,青羊部人可以说功莫大焉。”
“青羊部先祖虽与南蛮同源,却一向与我九州亲善。”
“昔年禹帝尚未出世之时,青羊部就已在此,与我梁州各部先民并肩作战、抵御南蛮。”
“后来禹帝横扫四夷,因着青羊部来历特别,风俗习性与九州大部大相径庭,故此并未强求与其余各部融为一体。”
“而是只需称臣,允其自治,仍以部落形式存在。”
“唧唧歪歪的,你到底想说什么?”卢见奚听得眉头大皱,一脸不耐烦地打断了白子规的话。
白子规却也不恼,声音不断提高,一字一句道:
“你生存此地,锦衣玉食,是由先民的血肉之躯换来的,其中就有青羊部先民。”
“你今日却遗忘他们的贡献,鄙薄他们全族,破坏他们身后之名,是谓忘恩。”
“青峰与你是同窗,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又未曾行不义之事。”
“你却不顾先生教诲,不记同窗之谊,反而破坏书院和谐,莫名羞辱于他,是谓寡义。”
“青羊部在此地地位超然,这是由先人们共同认可,其中就包括了你的先辈。”
“此乃天经地义之事,你身为世族子弟,锦衣玉食,除非遇见伤天害理之事,本就该当以家族意志为先。”
“然而你却毫无依据,只为一己好恶,便背逆先人,称得上数典忘祖,是谓不孝。”
“青羊部人数众多,其中有术法卓然、威震南蛮的,有智谋卓越、经略梁州的,有德高望重、桃李满园的。”
“你不过区区一世族子弟,不过又一个好出身,为国为民做过什么贡献,从政也好修炼也好,又有什么建树,就敢如此自命不凡。”
“更不提凭空为你背后的家族树敌,是谓不智。”
“你这等忘恩、寡义、不孝、不智之人,本来若是你迷途知返,我看在你年幼无知的份上,未必不会接纳与你。”
“不过……”
白子规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口中啧啧数声,才接着道:“你要一错再错,那以你这等人品,本也没有资格与我为友。”
卢见奚愣了一会儿。
他看了看面前淡漠中带着一丝不屑、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白子规,又看了看白子规身后眉飞色舞、一脸愉悦的姜青峰,反复几个来回之后才回过神来。
这一下,他脸色变得铁青,口中声音一下都变得阴冷了。
“好啊,刚才就看出来了,你这小子牙尖嘴利。”
“我也不与你多说,你既然如此自信,言道我不配与你为友,想必自身本领高强的很。”
“我看你刚才与那人交手,也有些身手,怪不得如此自负本领。”
“不如我们比划比划吧。”
话音刚落,他便前踏一步,抽出挂在腰间的一柄木剑,便欲对着白子规斩去。
见状,白子规脸色一沉,双眼微眯,双腿略弯,身体前倾,手中木剑也扬了起来。
眼看两人又要动上手,忽的一股大风吹来。
风声呼啸,吹得两人衣袂一阵飘动,头发也随之乱舞。
两人无法再站稳原地,而是被风推着接连踉跄几步,这才回过神来。
白子规一边侧着身子,减小被风吹到的面积,一边顺着风向交替错步前进。
匆忙之中,他眼神朝四周一撇,却发现四周众人纷纷站在原地。
他们只是听闻风声,愕然向这里看来,却无一人像自己二人一般站立不稳。
他心中微微一动,赶忙收起剑来,风压骤息。
那一边,卢见奚却是双腿张开,身体下沉,蹲起马步,向下发力,手中木剑向下一插,试图借力站稳。
风压却骤然加大,将他吹得站立不稳,“哎呦”一声摔倒在地。
直到这时,风压才停了下来。
两人不约而同地扭头向风吹来的方向望了过去。
只见孙教习正双手背后,眯着眼睛看向他们。
四周又是一片安静。
这次众人的目光都在他二人和孙教习之间来回移动,却无一人做声。
“书院禁止私斗。”孙教习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们一会儿,这才开口,声音毫无波动。
“两个月之后的四月初,会有你们入学以来的第一次小考,检测你们这春季三月以来的学习成果。”
“到时会有相互切磋、比武决胜。”
“你二人若有此意,此战就放在那时吧。”
言罢,也不再理会四周学子,回身向校场外走去。
原本站在他前进方向的学子纷纷后退,让开了一条道路。
直到孙教习离去,四周的声音才又渐渐响起。
卢见奚阴沉着脸,也不理会周围人追着他的目光,一声不吭地爬起身来,默默穿过人群,走到了校场边缘的一棵粗若儿臂的小树旁,双手握住木剑,抡圆了对着那棵小树砍了过去。只听咔嚓一声,小树和木剑竟然双双断成两截。
“白子规,”他背对着白子规等人,咬着牙大声道:“我已经完成了炼体境前期的修炼,脏腑圆满,进入了中期炼肉境。”
“就你都未曾开始的境界,绝不可能是我的对手。”
“两个月后,我等着你跪地求饶。”
言罢,卢见奚头也不回地沿着校场边缘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