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铭玉说,那位主顾想要让我办的事情很简单,是想要我帮她做一粒药丸,帮她忘记一个人。
做药这件事情,宫铭玉没说错,的确是很简单。早年我拜了熟通秘术的墨言上神为师,墨言上神将他一身技艺都传给了我,让我也成为了一名秘术师,擅长操纵时空,联通阴阳,并且熟知天地秘辛,会制作各种奇异香料药品。所以,制作药丸,可是我的强项。
宫铭玉和那位主顾说好了见面的地点和日子,是在三日后,于灵山山脚下的三生茶馆相见。这个三生茶馆,其实就是我的产业。
我早早就到了约定的地方等着她。
那日天下着大雪,我静静地站在已经繁叶凋零的树下,漫天的雪花从灰色的天空飘然落下……冬季残歌,寒风萧瑟,可是有了雪,一切的一切,都美得像一首诗。
而她,就在这诗一样美得冬雪下,突兀地出现。她看见我,对我微微一笑,她是那般容颜倾城,笑的时候,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眸泛起醉人的涟漪,长长的睫毛微微地颤动着,白皙无瑕的皮肤透出淡淡红粉,稍稍翘起的薄薄双唇如玫瑰花瓣娇嫩欲滴。
我请她进屋喝杯热茶,正在烧水的时候,她对我说,她找我,是想让我完成她的一个梦。
她告诉我,她叫慕含樱,是幻国慕丞相的女儿,而她的丈夫,是整个幻国最英勇的大将军,辜景执。
说起辜景执,他的的确确称得上是一个传奇。
十三岁从军,十六岁带领兵马深入敌军腹地,大败敌军,以少胜多,二十岁彻底击溃夷狄大军,还了边境一个安宁。自此,将军辜景执,便是幻国名副其实的战神!
然而,关于这位战神的传闻,最多的不是他在战场上的丰功伟绩,而是一段风月往事。
那一桩风月往事该是如何一番模样,没有人能说得清楚。但不管过程如何,这桩风月往事的因果始终如一。
说是当年战场上,十六岁的辜景执曾经救下一个武艺高强的姑娘。那个姑娘名唤木槿年,是一个武将的女儿。她长有一张好容貌,更耍得一手好枪法,因父亲去世,她想为父报仇便顶替哥哥上了战场。
红粉佳人,兵戈热血。辜景执救下木槿年后,留她在自己身边做了副将,几年来,二人在沙场上同生共死,渐渐生了情愫。毫无意外的,他们爱上了对方。
可是没过几年,与夷狄的最后一战中,木槿年为了救辜景执,中箭而死,重伤中毒的辜景执却被不知如何来到战场的丞相之女慕含樱所救。
那一场仗,在幻国所有臣民眼中,是大获全胜,幻国用最小的代价,获得了边境的安宁,可是辜景执,却在那一场战争中失去了自己的所有。
他将她的尸体带回木槿年的故乡堇阳,又在那里与木槿年举行了冥婚。辜景执在堇阳,在木槿年的棺木边,他用左手紧扣着她的左手,指天起誓,此生不会再娶她人。可是不久后,天子一封赐婚书便颁了下来,将救他于危难之间的慕含樱赐予他为正妻。
辜景执拒不领命,在宫门外跪了三天,求皇上收回成命。
就在辜景执跪求圣上的第三天夜里,天公十分捉弄人地布了一场大雨,丞相千金慕含樱撑了一把十八骨节的紫竹伞翩然而来,为辜景执撑了一夜的伞。
隔日,辜景执便领旨谢恩,三日后,与慕含樱完了婚。谁都不知道深爱木槿年的辜景执为何会在一夜之间变了心意,这件事就像是一个谜题一般。众人所知的,不过是辜景执与慕含樱成亲那日的热闹与盛大,那是真正的十里红妆,可这十里红妆,却成了一个大大的讽刺。
新婚宴上,拜堂之时,辜景执当着众人的面将木槿年的牌位立在大厅中央,要求慕含樱在木槿年面前叩首拜祭。
他冷笑着同她说:“你既然如此想嫁进来,我便成全你,可是你要时时刻刻都记住,我辜景执的妻子只有木槿年一人,她是我的正妻。哪怕她死了,哪怕你活着,但只要你还在辜府,你都得对她日日问安叩拜,你可明白?”
辜景执就这样当着宾客的面让慕含樱难堪,可是慕含樱却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双膝一弯,便跪在了木槿年的灵牌面前。
隔日,这件事情不出意料地传遍了整个幻都,成了百姓茶余饭后的闲话。
有的人不耻于慕含樱仗势欺人,竟干出逼婚的勾当;有的人则是不满于辜景执的欺人太甚,当众让别人看慕含樱的笑话。辜景执与木槿年的风月故事,被茶馆里说书的先生们反复讲说,永远只讲到辜景执与木槿年联力大败夷狄,无所谓开始,亦没有结局……
后来,辜景执与木槿年的故事被编撰成话本子,我也曾看过,对二人的事情略知一二,可对辜景执这个明媒正娶的夫人慕含樱所知却少之又少,只知她救了辜景执一命,再无其他。
慕含樱柔声细语地对我说:“我虽是文臣之女,从小却偏爱武艺,可是自小体弱多病,不能习武,爹爹却心疼我,专门请了人教我习武,但我只学得到一个花架子,使不上什么力气。我从小就有一个愿望,希望能够征战沙场,成为一位青史留名的女将军。上天垂怜,我的愿望不久后就实现了……”
我听不大明白慕含樱话里面的意思,我将眉毛微微挑起,看向慕含樱,问道:“此话何意?”
慕含樱抬头,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看着外面的大雪一直下得不停,良久,她收了目光,对我说:“这件事情说来也蹊跷,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十三岁那年,我一觉醒来,就不再是我了,我成为了十三岁的木槿年。”
木槿年出身武将之家,从小身强体壮,力大无穷。
慕含樱在木槿年身体里醒来的时候,正是木槿年的哥哥要出征之时。木槿年的娘亲哭喊着拉着木槿年的哥哥不准他离开,怕木槿年的哥哥自此就回不来了。
年少的慕含樱在一旁看着,仿佛明白了什么,她笑了笑,走上前去对哥哥说:“哥,咱打一场,谁赢了谁就上战场。”
那是慕含樱以往柔弱的身体从来不能体会的感觉。
二十斤重的长枪握在手中,却是如此轻巧,身体里是用不完的力气,支撑着她,有力而漂亮地耍出那繁杂的桃逐枪法。
那一次,慕含樱赢了哥哥。
于是她代替木槿年哥哥上了战场,不久后,她在战场上,遇到了辜景执。
十六岁的辜景执已是少将军,孤山一战,辜景执驾马站在高处指挥,身为骑兵的木槿年跟着众人往前冲去,一个不慎,她被人从马上挑下,滚落至地,同时伤了右臂。利刃从四面八方而来,她左手握住长枪,准备殊死一战。
可是,就在那千钧一发的时刻,少年将军辜景执驾马而来。银白的盔甲,墨黑的发,俊美的少年从天而降,一把握住她的肩,往上一提,便就将她拉上了马。
辜景执指挥着将士们在孤山打了一场漂亮的胜仗。等战争结束,他却没有放开她,他依旧抱着她,带她回到了军营。
将她从马上抱下来送到军医处时,他对她弯眉而笑:“你的枪法很漂亮,要不,到我身边当个副将吧?”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十五岁的慕含樱捏紧了自己仍沾染着鲜血的长枪,感觉自己心跳得飞快。
她想,她约莫是爱上了他。
伤势痊愈后,木槿年正式成为了辜景执的副将,在沙场上,木槿年陪伴着辜景执不知走过鬼门关几趟。辜景执渐渐从一个少年将军长成了一代战神,而木槿年,也从一个青涩的小姑娘,变成了一个坚韧的女子。
与夷狄最后一战的前夜,辜景执曾拉着木槿年去山顶看过星星,看星光如扬花般飘落,辜景执鼓起勇气将木槿年抱在了怀里,在她耳边呢喃:“阿槿,回去后,我们就成亲好不好,我想让你做我的妻子,我想给你幸福!”
那时星光醉人,慕含樱能在辜景执的眼睛里看到如许繁星,而那些繁星,都因她而闪耀。慕含樱被那么美的星光遮住了眼睛,她就真的以为,她是木槿年,可她终究……成为不了木槿年。
那一战,如所有人知道的结局一样,木槿年没能回去,她死在了沙场之上,死在了漠北。
故事讲到这里,慕含樱轻轻一笑,遮掩眼底嘴角溢出的苦涩之情,她继续对我说:“当我醒来,我发现我又变回了慕含樱,十三岁的慕含樱。我与辜景执之间所发生的一切,就如我做的一场梦一般。只是那个梦太真,我已经醒不过来了。”
丞相府的千金小姐,与沙场北漠隔的那么遥远,从十三岁开始,慕含樱就筹划着怎么逃出丞相府,奔向战场。
慕含樱算着时间,还有六年,这六年来,慕含樱参与家族斗争,在幕后与权贵左右逢源,帮助爹爹行走仕途,死守嫡女之位,苦修琴棋书画,只望自己配得上他,而她,也渐渐从一个善良单纯的女子,变得心机叵测。
终于,在与夷狄的最后一战,也就是导致木槿年死去的那场战役开战前一个月,慕含樱拿着她早已准备好的夷狄特制毒药的解药奔赴了战场,然后在六年后,见到他。
那时,辜景执昏迷着,他躺在血泊里,紧紧将木槿年的尸体抱在怀里面,谁都分不开。慕含樱走上去,将解药给辜景执服下,在众目睽睽之下抱紧了他,痛哭出声来。
哭完,慕含樱笑了起来,她柔声对辜景执说:“我回来了?,我知道我终有一日能来,终有一日我会再看见你。”
昏迷中的辜景执只是静静地躺在那里。天空中,一只大雁仓皇地飞过,破空嘶哑地鸣叫了一声,风沙四起,尽显荒凉。
慕含樱救回辜景执后,就一直守着他,哪怕是在夜里,她都不曾离开他的帐营。几日后,慕丞相终于发现了慕含樱的下落,震怒之下将她抓回京城。回到京城时,谣言四起,她再无名声可言,丞相无奈之下,只得暗中向宫中请了一道赐婚圣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