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顷绾说的轻描淡写, 可一字一句无不倾诉着浓浓情意,能道出此等话,可见她的对林思慎的情有多深, 恐怕早已是深入骨髓了。
林思慎怔在原地许久, 她呆呆的望着沈顷绾,脑袋哄的一声炸开了,纷乱的思绪一同涌了进去, 心中更是说不出的古怪滋味, 像是被什么东西突然蛰了一下, 一点点痛一点点酸涩,而后是逐渐蔓延开的酥麻,连带着半边身子都麻了。
这种感觉说来似乎有些熟悉,可同时又很陌生, 让林思慎有些忐忑不安,她下意识的偏开头去,躲开了沈顷绾的目光, 白皙的耳珠悄然红透。
她并不是厌恶亦不是想要逃避,只是被那陌生的感觉掌控,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沈顷绾见她避开目光,以为她这是又想逃避了, 心口一阵刺痛, 失落的垂下眸子,无声的轻叹了口气。
林思慎像是有所察觉似的,急忙抬起头来,望着黯然沉默的沈顷绾, 她有些别扭的咬了咬唇, 目光闪烁道:“你待我如此好, 我...我又怎会伤你。”
沈顷绾闻言眸光一亮,她抑制不住的扬起唇角,柔声问道:“你当真觉着我待你好?”
“你待我是否真心,我自然能分辨。”
林思慎笃定的点了点头,而后有有些闪烁其词:“只不过...”
沈顷绾追问道:“只不过什么?”
林思慎深吸了一口气,思前想后还是实话实说了:“只不过当初你我相处的过往,我已全然忘却,你这般待我...我总归是有些受宠若惊。”
沈顷绾闻言似乎有些出声,清冽的眸子有些恍惚,她勾唇轻声道:“无论你是否忘却,我待你都是随心而为。更何况...你若想起当初的事,恐怕会对我心生怨念。”
沈顷绾话音才落,林思慎便毫不犹豫道:“我不会怨你。”
说完,林思慎望着有些惊讶的沈顷绾,正色道:“和离并非你本意,闻行任伤我一事,想必也在你意料之外,我那时若心中怨你,定是对你有所误会,这才...”
林思慎的这一番话,让沈顷绾有些错愕,她定定的望着林思慎,沉默了许久后,才终于轻声问道:“你,当真是这般想的?”
“自然。”
林思慎点了点头,正待继续说,一旁的房门却被悄然离开,她不得已只能将到嘴的话又咽了回来。
梅香从屋内走了出来,对着沈顷绾和林思慎欠了欠身,低声恭敬道:“郡主,小将军,义父请二位入内。”
林思慎闻言与沈顷绾对视了一眼,两人没有丝毫犹豫,一前一后的走入屋内。
屋内,何钦已经端坐在桌旁,面上神色虽还有些恍惚,比起之前也算恢复了正常。一瞥见林思慎进了屋,他就踉跄着站起身来,双手局促的抓着衣袖,神色似有些惊慌。
林思慎走到他身前,正待拱手行礼,何钦却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林思慎跟前,颤声道:“羽林前先锋营斥候何钦,见过小将军。”
林思慎被吓了一跳,急忙俯身想要将何钦扶起来:“何叔父快快起身,您不仅是父亲的旧部下,还是父亲的挚友,侄儿怎担的起此等大礼。”
何钦佝偻着身子双膝跪地,披散的头发将痛苦而悲戚的眸子掩盖住了,他坚定的摇着头道:“不,卑职在军中不过是小小斥候,见了小将军理应行礼。”
林思慎几番劝说,何钦都始终不愿起身,最终林思慎思忖着一拂衣摆,也不管地上是否脏污,径直在何钦身前席地而坐。
她面上噙着几分温和笑意,抬手轻轻拍了拍地道:“何叔父,父亲常说你们那时出征打仗,累了困了都是就地趟坐,不若您也坐下与我说说话吧。”
何钦犹豫一会后,这才小心翼翼的跪坐下,只不过他不敢抬眸看林思慎一眼,只埋着头局促的一言不发。
林思慎轻声一笑,她摸了摸自己的脸,语气轻快的像是在与长辈叙旧:“何叔父,祖母总常说我眼睛与二哥生的极像,您瞧瞧我像不像。”
何钦闻言这才抬起眸来,眯着眼打量了林思慎两眼,在看到林思慎那狭长清亮,闪着点点温和柔光的星眸时,他像是呆住了般,口中喃喃道:“像,真像呐,怎会生的如此之像。”
“这么说来,我真与二哥生的极像。”
何钦摇了摇头,神色似乎放松了些:“倒也不是,您比小将军生的还要漂亮些,他没您这般白净。”
这般说完,何钦又很快反应了过来,急忙摆手道:“是二公子不是小将军,那时小将军还未出世,卑职等在军中,便时常称二公子为小将军。”
林思慎笑了笑没在意,心下暗暗思忖,何钦今日只是见了她又惊又怕,脑中倒还不算糊涂。
何钦像是陷入了回忆中,面上突然浮现了一丝向往的笑意:“将军性子急脾气暴,大公子严于律己,不是练剑法就是看兵书,只有二公子性子最是温和,常与我们这些小卒混在一起谈天论地。”
林思慎见他放松了不少,便试探着道:“二哥的事,何叔父都还记得?我从未见过二哥,何叔父可愿与我讲讲?”
何钦点了点头,出神道:“小将军还未出生时,二公子便时常在军中吹嘘,自己要有个妹妹了,定会是个生的漂亮聪明伶俐的瓷娃娃,日日跟在他身后唤他二哥。我们都说夫人必定会生个顽皮小子,他那般好脾气听了也会恼,骂我们胡说乌鸦嘴。却不想...最后他也不知,我们这些乌鸦嘴竟还真说中了。”
林思慎闻言沉默了许久,一旁一言不发静静听着的沈顷绾,突然伸出手轻轻放在她肩头,她这才惊觉抬起头来,冲着沈顷绾掀开唇角勉强笑了笑。
何钦也不理会身旁的人有没有在听,正说着林思略,却又突然转了话头:“我们在关外将寮国人打的丢盔卸甲,将他们逼入了兴岭,原本将士们都以为那会是最后一战。只要将寮国人打怕了,他们从此便不敢来犯我晋国。大家都以为,打完那场仗就可以回家了。我们都没想到,连将军也没想到,那的确是最后一场仗,可我们却回不了家。”
林思慎深吸了一口气,悄然攥紧了拳头,继续安静的听着。
何钦的脸色突然变得惨白,身子也止不住的颤抖:“寮军节节败退士气已尽,被围困在兴岭,陛下下令即刻将寮军彻底覆灭。将军未免寮军穷途末路拼死反攻,以至我军死伤无数,特意调开辖关的守军,亲率先锋营从侧翼突袭,让寮军以为尚有退路,因此只顾逃命难以反攻。”
“却不想寮国的援军如有神助,不仅比将军预想的早来了足足两日,甚至还知晓将军的布防,破开辖关长驱直入,所经之地皆是布防薄弱的关口,一路冲散主军,直奔先锋营而来。”
何钦说着,竟是瑟瑟落泪,他双唇颤抖目露悲戚:“将军率先锋营且战且退,助我突破重围下令主军回援,我好不容易九死一生逃了出去寻到主军,却被陛下派来的督军杜恒梁骗去了一处僻静之地。趁我不备,他突然抽刀刺入我胸口,我被他刺倒在地,只能龟息闭气佯装身死。”
话音落下,何钦扯开了衣裳,露出了胸口上那旧伤,离心口偏了半寸却足有一指之宽,可见伤势之重。
何钦颓然的松开手,面如死灰道:“杜恒梁以为我死了,便唤来另一人密谋,我躺在血泊之中亲耳听到他们提及...提及这是陛下的口谕。从那一刻起,我便知晓,这一切都是有人在背后布下的陷阱,将军必输无疑。我拼着一口气,想回去向将军禀告,可却昏死在半途。我若死了倒好,可我偏偏没死,等我醒来后,整个兴岭血流成河遍地都是尸首。”
“后来我才知晓,将军活下来,可大公子断臂二公子战死,四万羽林卫活下来的竟不足百人。陛下将所有的事都推到了一个小小参军身上,诬他暗中勾结敌军泄露军情,还将他腰斩株连九族。”
说完这一切,何钦像是松了口气,只剩满心的悔恨:“我明明知晓一切,可却不敢宣之于口。这些年我东躲西藏,生怕被人发现踪迹。我不敢去找将军,也不敢去见昔日的旧友,我是怕啊,我怕我告诉他们真相,只会连累了他们。谁会信呢,谁敢信呢,叛国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我们的陛下。”
林思慎面色惨白,她听着何钦的讲述,整个身子被像是冰冻住了般,一股寒气从内至外散发出来。拼死为国浴血奋战,到头来却被主君背叛,毫不知情的冤死在战场。
那些死去的四万将士,恐怕到死都不知自己是为何而死。
林思慎不仅愤怒,更觉心寒,一如何钦所说,谁人能想到,叛国之人竟是一国之君。她死死的握紧了拳头,指节泛着青白。
一旁的沈顷绾见状幽幽叹了口气,她俯下身来,伸手柔柔覆在林思慎手背,望着她闪烁着恨意的眸子,轻声道:“我知你心中感觉,我之所以瞒着你,便是不想让你如这般,恨之入骨却又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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