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5章
所谓虎毒不食子。
这具躯壳的原主,在被生母掐着脖子之时,完全没有任何的挣扎和动弹。
给予他生命的亲生母亲要他去死,那瞬间的绝望,即便是灵魂已经消亡,浓烈的痛苦和崩溃,像潮水一样将小黑溺毙。
小黑不是原主,他虽然感受到了无边的负面情绪,可强烈的求生欲,以及找寻不到姐姐的愤怒,都叫他眼瞳赤红如滴血。
“啪”的一声,冰冷的双手死死抓住宫装妇人的手腕,如同死人一般的温度叫妇人打了抖。
宫装妇人反应过来,更狂妄的叫嚣:“你这个红眼妖魔,我儿贵为大夏朝皇储,他的万金之躯,岂是尔等魑魅魍魉能占据的?”
她语无伦次,掐着小黑脖子的手,用力到手背青筋鼓起。
她的眼底带着骇人的扭曲,像沼泽一样腐臭浓烈的痛苦,以及即将得逞的狂喜。
死吧死吧死吧,死了我的儿子就能回来了。
小黑心头胆寒,这个女人就是疯子。
他还没有找到姐姐呢,怎么可能和原主一样乖乖等死?
于是,纤细的少年十指猛的用力,硬生生把妇人的手腕掰扯开来。
一场谋杀变成了力气角逐,宫装妇人拼了命要掐死儿子,而小黑用尽全力要活下去。
须臾,到底还是少年占了上风。
空气重新在喉咙里流动,少年死人一样惨白的脸上终于有了微末血色。
小黑擒着妇人的手腕,缓缓从地上站起来。
十四岁的少年身形单薄,可当他挺直背脊的时候,竟是比妇人还要高半个脑袋。
仄人的压迫感扑面而来,妇人身形颤抖,嘴唇都给咬破了。
她怨毒的眼眶龇裂,可怖的红血丝布满眼白,瞪着小黑大声尖叫:“妖魔,红眼妖魔!”
小黑冷笑一声,手腕用力一推,狠狠的将妇人推了出去。
他揉着脖子,忍着喉咙的灼痛道:“疯子,没空搭理你。”
他要去找姐姐。
小黑抬脚往外走,然脚步踉跄虚浮无力,这具躯壳体质实在太差了,没走出半米远,就四肢发软眼前泛黑。
“砰”背后恶风袭来。
小黑有心躲开,可身体硬件跟不上,完全反应不过来。
下一刻,小黑只感觉到后脑勺剧烈的疼痛。
非常疼,就像是脑袋被生生劈开了般。
他愣愣伸手摸后脑勺,只摸到满手黏糊的鲜血。
小黑愣愣转身,红眸短暂的茫然后,便露出凶兽被激怒的凶光。
小黑:“你敢伤我?”
宫装妇人手上提拎着青花瓷,瓷器上沾染的鲜血历历在目。
她哈哈大笑起来:“妖魔怪物,我是不会让你占据我儿躯体的,你不肯死,那我就烧死你!”
话罢,嘭的一声,她砸了青花瓷,扑倒黑漆长条案几上的黄铜仙鹤烛台。
豆苗大的烛火飞溅到横梁垂落的轻纱帷幔上,顿时嗤啦一声就燃烧起橘红色的火焰。
火焰舌忝舐着帷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蔓延,并呈席卷之势。
灼热的气浪,像浪潮一样冲击过来,小黑抬手挡住脸,盯着疯狂的女人慢慢往外退。
宫装女人已经彻底疯了。
她在火焰中伸展双臂,朱砂红的裙裾飞扬,金线纹绣的朱鸟似一下就会从裙裾上飞出来般。
她脸上带出迷蒙的微笑,隔着火焰看向小黑,突然之间便没了刚才那种扭曲和癫狂。
妇人像恢复了一些理智:“既然我杀不死你这只妖魔,那就我死,死了就解脱了,解脱了……”
火焰越来越大,簌簌燃烧中响起木材的噼里啪啦声,帷幔、窗棱、器具全都在燃烧。
小黑已经退到了门外,红宝石般漂亮的红眸冷然如冰。
少年苍白的脸上,没有丝毫的动容以及人的情感。
他不是原主,对试图杀自己的这个妇人,他不亲自出手已是最大的仁慈。
然心脏的位置,蓦地升腾起一股又恨又爱的复杂情感,并带着浓烈的不舍和难过。
那是原主灵魂残留的执念。
小黑拧眉:“死都死了,别来影响我。”
他转身离开,但那双腿如何都迈不动。
无比的悲凉涌上心头,原主试图影响小黑的神志。
小黑冷哼:“我若不呢?你一亡魂又当如何?”
那股残留的执念,蛰伏安静了瞬,尔后作出了退让,收敛了残念,心如死灰。
小黑扬眉,想着要是姐姐在这,会怎么办?
软乎乎的姐姐,心性单纯良善,应当是不喜看到有人死亡、难过的。
于是,小黑抬脚走入火海。
就当是,为了姐姐做件善事,给姐姐积德了。
宫装妇人遂看到了神奇、诡异的一幕。
凡少年落脚之处,火焰自动退让,宛如摩西分海,匍匐在少年的脚下,卑微又虔诚,像是妖魔的信徒,完全不敢伤害他。
妇人眼瞳骤然紧缩,浑身如坠冰窖。
妖魔!妖魔!这果然不是她的儿子!
她的眉眼倏地狠戾,眼瞳扭曲的像是有两簇刻骨恨意的漩涡在其中。
妇人颤抖:“妖魔,你还我儿子来!”
她十指成爪,不管不顾的像小黑冲来。
火海沸腾,宛如烈酒浇火,嗤啦一下就让火势爆涨。
火苗吞噬了女人。
她摔倒在火海里,死死瞪着小黑的方向,向他伸出手。
妖魔!妖魔!妖魔!
小黑眉头皱得更深:“我不是救你,我是为我姐姐积德。”
话罢,他朝女人伸出手。
然而,女人反手一拍,阴鸷念叨:“烧死他,快烧死他……”
小黑收回手,自晒地勾了勾嘴角。
难的发一回善心想为姐姐做件善事积德,倒是自作多情了。
他漠然地俯视妇人,慢慢往后退。
火焰扑腾上来,像被惹怒的火焰凶兽,只因女人对少年的不敬和冒犯!
所以,烈烈焰火愤怒了!
它们张扬起来,无风自卷,卷上妇人的绣鞋、裙裾和发髻,扑腾着将她完全包裹其中,灼灼燃烧,热烈烹煎。
“啊啊啊,好痛好痛。”妇人哀嚎出声,终于承受不住了。
火焰燃烧到皮肤,燃烧到皮脂,痛的妇人在地上打滚:“好痛,他才是妖魔啊。”
痛不欲生中,她看到门口的少年。
少年站在门槛外,曦光微亮,在身后为他周身轮廓镀上一层暖色。
他的脸很苍白,眼瞳却红到发亮,倒映着同样艳红的火焰,就仿佛是从烈焰中诞生的精怪。
可是那张脸,那个眉眼五官,就是她的儿子啊。
妇人在火中艰难地爬行了两步,她终于朝小黑开口求助:“救我,吾儿救救为娘啊。”
小黑面无表情,余光里走水的动静,已经惹来了其他人。
他抿了抿嘴角,带着十足的冷酷无情:“我不是你儿子,你的儿子就在刚才,被你活活掐死了啊。”
杀人诛心。
妇人眼瞳收缩成麦芒,一股锥心之痛铺天盖地的袭来。
她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儿子?
在死亡之前,她恍惚看到少年背后,明媚的天光下,漂浮着模样熟悉的灵魂。
那是,她的儿子!
半透明的灵魂,表情哀伤又怨恨地看着她,尔后朝她无声的张了张嘴型。
他在说:“我恨你。”
妇人灵魂剧震:“!!!”
不……
“走水啦,冷宫走水啦!”
“快来人,贤妃娘娘还在里面,侍卫侍卫在哪?”
“殿下!太子殿下您快出来。”
“太子殿下您是万金之躯万万保重,贤妃娘娘由我等来救啊!”
……
圆领红衫的白面太监,两三人急吼吼地冲上来,左右拉住小黑并把他往远处带,生怕他不管不顾冲进火海救人。
小黑从善如流,跟着太监们往后退。
他微微侧目,视线落在身后的虚空处轻嗤了声:“还不滚。”
谁都看不到的原主灵魂残念,深深看了眼烧焦的妇人尸体,他突然猛地往身体里钻去。
小黑身体一僵,红眸瞬间寒凉。
“贪得无厌的东西,”他气笑了,脚下黑色的身影诡异地摇晃起来,“借助我的力量才凝聚意识成形,反过来还想抢夺我的力量,哼。”
他冷哼一声,红眸兀地深沉,拉长的身影在旁人看不到的角度,凝聚成钢针,咻的一下刺向后脑勺。
啊啊啊啊!
凄厉的惨叫响起,在空气中来回震荡,可除却小黑,谁都听不到。
残魂:“这是……我的身体……我的身体……”
小黑:“你已经死了。”
他是在原主死后才借的躯壳,还帮着原主解决了发疯的生母,到头来竟是惹来原主对自己力量的觊觎。
当真可笑!
他冷酷无情的将那点残念搅碎,丝毫不拖泥带水。
任何人,都不能耽误他去找姐姐!
火势越来越大,宫廷中的侍卫、太监和宫娥,全都提着水桶,来来回回不停往火里泼水。
小黑顿了顿,他挥了挥手。
须臾间,原本晴朗无云的天空,突然乌云密布。
几缕阴风拂过,便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
众人高呼:“下雨啦,火灭了快救娘娘。”
贤妃被抬了出来,满目疮痍浑身焦黑,根本就看不清面目了。
周围的太监宫娥大气不敢喘,噗通噗通的一个个就抖着腿跪下了。
打头的大太监,额头磕地上,大声哭喊着:“殿下节哀啊,娘娘她仙去了。”
身形单薄的少年微微低着头,没人能看清他的表情,只那身沉沉的气息,有些莫名骇人。
雨还在继续下着,有越来越大的架势。
雨水打湿灰烬,在泥土里蜿蜒出小溪般的痕迹。
“噼里啪啦”砸在瓦片上,非常得响,如同一曲挽歌。
“圣旨到!”
就在此时,太监尖利唱喏的声音,透过雨帘传过来。
纷沓的脚步由远及近,不大一会,少年头顶就出现了一顶月白油纸伞。
素白的伞面上,是丹朱色的火红榴花,耀眼又灿烂。
总管太监站在少年身后,展开明黄色的丝帛,怜悯地看了眼少年。
太监总管:“太子殿下,接旨吧。”
听闻这话,少年指尖颤动了下,缓缓转过身。
他抬头,蜿蜒的雨水从两鬓汇聚到下颌,又滴落带胸襟上,莫名像是止不住的眼泪水。
那双红眸,在这湿润的雨水里,清亮如洗。
太监总管心头一突,竟是不敢和那双妖异的红眸对上。
他轻咳一声,也不管少年跪没跪下,直接飞快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孤之九子生母不贤不慈,养来生性顽劣,德行粗鄙,不当堪用,故今废黜太子之位……”
原是废黜太子之位的诏书。
总管太监看了躺在湿泥里那具焦黑的尸体,又看了看神色难辨的少年,到底于心不忍。
“九皇子殿下,”总管太监圣旨递过去,压低了嗓音道:“谢相进宫四五次了,陛下很生气。”
见少年眼有茫然,总管遂更详细的说:“三日前的仲秋宫宴上,您将相府那位千娇百宠的小祖宗丢下冷湖,御医去看了,至今都没苏醒,谢相不依不饶,陛下的意思,责令您上门负荆请个罪,先安抚住谢相。”
小黑回过味来,从原主的记忆里扒拉出这事。
当朝丞相谢朝安,府中一口气生了七个儿子,谢朝安心念念想要软糯糯的小闺女。
终于四年前,丞相夫人老蚌生珠,以四十五岁高龄给谢朝安生了奶乖奶乖的小团子。
谢朝安宠到连上朝都抱着小团子,问就是就这么一个,不抱着丢了咋办?
整个上京,无人不知谢家一门有多宠这位小祖宗。
可偏生,仲秋宫宴上,当朝太子将人丢下冷湖。
只有三四岁的小团子,差点就淹死在冷湖中,不过至今都还昏迷不醒。
谢相怒不可遏,几次进宫上言,表达对太子的失望和愤怒,以及势必要皇帝给个交代。
谢家门阀,从前朝就是名门望族。
今朝,谢家连出四位丞相,朝堂之中大半朝臣都出自谢家门生。
同谢家有关系的势力盘根错节,当天家意识到不对之时,已经无从下手削减,只能憋忍着,百般容忍谢家的势大。
小黑嗤笑一声,君弱臣强,没用的皇帝!
还要自己的儿子去跟个臣子的女儿负荆请罪,当真滑天下之大稽。
总管自认为说的很到位了,临走之时又叮嘱少年:“殿下,娘娘的事您请节哀,谢相势大得罪不得,陛下都得忍让三分,您还是赶紧去看看那位小祖宗。”
小黑看他一眼,没说去也没说不去。
总管带着人走了,至于被烧死的贤妃,自有人收拾善后,陛下知道了即可。
雨水逐渐停了,小黑抬胳膊松手。
“啪”明黄的圣旨掉落到泥水里,浑浊的泥浆浸上墨色字迹,显得越发脏了。
少年的面容很冷,红眸妖邪。
谢家小祖宗是吧,妨碍到他找姐姐,明个就去弄死了。
与此同时,丞相府东苑——
“哎哟,我的小祖宗你可总算是醒了。”
随着这声激动到哭的嚎叫,软糯糯的粉团子,长卷浓密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
小濛濛懵:“???”
咦,是爸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