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6章
堂上的谢朝安面色铁青,还黑沉黑沉的,周身气压份外低沉。
堂下是同样脸色很不好的谢家三子,安宁长公主半撑着头,保养得当的脸上,也惨白惨白的。
几人中间,横七竖八摆放着地鼠和蛇的尸体,看着就很渗人。
安宁长公主直接扭过头,完全都不看。
谢二郎踟蹰了会:“父亲,我去查了,昨晚半夜只有太子黑渊出来寻过黑豹,其他的并无任何异常。”
谢五郎愤然:“那一定是黑渊那厮搞的鬼,昨个白天只有他和我们生了嫌隙。”
谢二郎摇头:“有巡夜的侍卫为证,亲眼看着黑渊是在自己的帐前找着黑豹的,并没有靠近我们谢家的帐。”
谢四郎表情也很难看:“那就是黑渊指使那只畜牲干的!不然平白无故,一窝蛇鼠怎么会只钻咱们家的帐子?”
这话就很荒谬了,说出去都没人会信。
“你有证据?”谢朝安冷冷道了句,“一只畜牲如何能懂人言,任何会乖巧的受人驱使?”
谢家三子顿时就不说话了,帐子里气氛再度冷凝下来,就像是往一锅冷水里倒了一桶冰进去,瞬间锅边都结出了冰霜。
安宁长公主被吵嚷的头疼,她摆手道:“不管你们说什么,你们先把小濛给我带回来!”
谢家女儿,全家捧心尖尖上的明珠,怎么能理所当然被个外人养着?
安宁起身,表情很不愉地休息去了。
整个帐子里,眨眼就只剩谢家父子四人。
沉寂片刻,眼看时辰差不多,谢朝呷了口热茶问道:“二郎,祖宅那边准备的怎么样了?”
猛地被点名,谢二郎站出来忙不迭回道:“一切都妥当了,祭祀老祖宗的流程都安排好了,只等初雪那日到来。”
谢四郎和谢五郎两人还有点懵,祖宅祭祀,那是每年过年才有的事,怎么今年要提前?
不等两人发问,谢朝安脸上闪过狠色:“不用再等第一场初雪了,最近发生的事,你都没想过是为什么吗?”
闻言,谢二郎面露思索:“父亲的意思,是说大限之日要到了,老祖宗们不满了?”
谢四郎皱眉:“什么大限之日?”
没人回答他的问题,谢朝安径直吩咐谢二郎:“今日就行动,务必要把小濛带回来,也不用回京城,直接连夜回祖宅。”
谢二郎面色一整:“那太子黑渊怎么办?他素来和小濛影形不离。”
谢朝安冷笑一声:“能分开他们最好,若是分不开那就一起带走吧。”
说完这话,谢朝安又狠辣的补充了句:“秋猎多猛兽,尊贵的太子殿下一朝不慎,被野兽咬断喉咙那也是常事,怪不得别人。”
“咱们陛下膝下还有好几个皇子,少了一个黑渊,不会少大夏太子。”
字字句句,都带着瘆人的狼子野心,听的让人心惊不已。
谢二郎称是,转身就出去安排了。
唯剩谢四郎和谢五郎满头雾水的面面相觑,两人心头同时生出不好的预感,可是却毫无头绪。
谢四郎喉结上下滚动,双唇嗫嚅,似想问什么。
然,谢朝安眸光一扫,冷然威严:“有想问的,去找你们母亲。”
得了这话,俩兄弟也只得见礼退下,半点都不敢再叨扰父亲。
暂不说,谢四郎和谢五郎在安宁长公主处知悉了些什么,就说一大早,奶团子也被谢家的动静吵了起来。
她觉没睡饱,难的有点起床气,鼓着嫩腮帮,弟弟喂早饭的时候都不太高兴。
小黑用脚趾头想也明白谢家是怎么回事,他瞥了眼懒洋洋的黑色大猫,什么话都没说,转头继续哄着姐姐再吃口鸡蛋。
至于皇帝那边,用意不明的遣了总管太监到谢家关切询问。
总管太监走了个过程,就喜滋滋的回去回禀陛下了。
老天开眼,门阀谢家可不就是蛇鼠一窝来着?
始作俑者,浑身皮毛发亮的黑色大猫猫,此时却躺在账外的干草垛上打滚。
它的肚子圆滚滚的,一看就是起猎场里偷食了来。
不过,它没忘记小幼崽,等奶团子在弟弟的照顾下,穿好红色金祥云纹的小胡服,又梳好小发包包,还洗了脸刷了牙擦干净小手。
黑豹猫猫祟祟靠过来,它拿尾巴尖卷了卷小幼崽的小腿,见她低头了,适才张嘴往地下一吐。
“哗啦啦”三颗圆滚滚的鸟蛋,从黑豹嘴里吐出来。
豹子将完好的鸟蛋往小幼崽面前推了推,金黄色的大眼睛亮闪闪地望着幼崽崽。
喵呜,食物分你。
刚才还有丢丢不开心的奶团,瞬间就被这小礼物惊喜到了。
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拿一根手指头戳了戳,蛋壳上满是豹子的口水,不过确实是三颗又圆又大的鸟蛋蛋。
小濛濛:“豹豹送濛濛蛋蛋吃吗?”
黑豹子偏着颈子,拿毛脑袋去蹭奶团,结果力道没收住。
啪叽一下,团子抱着大猫猫头,直接一个屁股蹲坐地上了。
她也半点都不介意,拿小脸回蹭豹子:“嗷呜,豹豹好棒,濛濛这就让弟弟把蛋蛋煮了吃!”
刚才吃早饭还有人哄着才肯吃一口的团子,此时抓着三颗鸟蛋就去找小黑。
濛濛要吃蒸的鸟蛋羹!
本来还有半个时辰秋猎就要开始了,盖因团子要吃鸟蛋羹,小黑想都不想直接就鸽了皇帝那边。
他动作麻利,只两刻钟就将蛋羹蒸出来,细嫩顺滑香气扑鼻。
这下都不要弟弟喂,团子自己捉着勺子,三两下就舀来吃完。
当然,她没忘记弟弟,忙不迭地自己舀一口塞嘴里,连忙又舀第二勺子,塞弟弟嘴里。
小黑动作一顿,红眸瞟了瞟勺子,若无其事的舌尖一卷,喉结滑动,就将那勺蛋羹吞下肚。
然后,他就看到同一根勺子,姐姐半点不嫌弃,直接就拿来用。
以往从没乱想过的少年,此时脸皮轰的一下,俊美的皮相连同耳朵尖同时燥热起来。
他挪开视线,嘴里嘟囔着:“姐姐慢点吃。”
奶团看他一眼,刚把最后一勺子蛋羹塞嘴里,她似乎才反应过来,咬着勺子偏头凑过去又看弟弟。
小濛濛:“弟弟,你的脸好红呀。”
小黑面无表情:“姐姐,你看错了。”
他绷着脸皮,从姐姐嘴里取下勺子,转身就塞给御厨。
随后,少年抱起奶香香的粉团,脚步迈地飞快。
奶团似乎一下明白过来,她咯咯咯笑起来:“弟弟羞羞了哇。”
小黑无奈,很小声的喊了句:“……姐姐。”
团子一把捂着小嘴,表示自己不笑了,可那双弯弯的杏眼,软乎乎的,分明还是在笑的!
等到两人整装到了猎场入口,大半的京中世家子弟已经进去了,至于朝臣女眷和贵女,大部分不愿意去行那狩猎血腥之事,遂搭了棚子,坐在阴凉的地儿吃着零嘴聊着天。
皇帝也是不去的,他坐在金色圈椅中,见长相妖冶俊美的红眸少年,抱着只粉嘟嘟的奶团大步而来。
他微微眯了眯眼,朝总管抬了下手。
总管立时喊住少年:“殿下,陛下这边有请。”
小黑到近前,他仍旧没放下怀里的小粉团,也就没有见礼。
皇帝也不以为意,拢着手问他:“孤的太子,你意欲争个第几?”
闻言,小黑挑眉:“争?争什么争,今个小濛想吃鹿肉,还想试试叫花鸡。”
他说着,竟像是忘了皇帝,偏头就问怀里的团子:“除了鹿肉和叫花鸡,你还想吃什么?”
奶团眨巴眨巴大眼睛:“蛋蛋!蒸蛋蛋!”
她刚才吃的蒸蛋蛋超好吃的,濛濛还想吃!
少年无一不应:“可,那就再去摸一窝鸟蛋,这个任务让豹豹去。”
团子不断点头,又圆又大的黑眼瞳亮闪闪的,充满着对一会狩猎的小期待。
小黑也不想让姐姐久等,他跟皇帝摆手:“走了。”
“慢着,”皇帝开口,“孤也想品尝一下熊爪的滋味,你去猎一头回来。”
随着话音,一道黑影从皇帝手里扔了过来。
小黑条件发射伸手一抓,握手冰冷且沉。
那是,一把古朴大弓!
总管在旁说:“殿下好身手,这张鲛人弓可是天家祖传至宝,弓身是天外玄铁铸造,弓弦是鲛人筋绷的,太祖皇帝当年就是用这张弓一统天下,每一任天子都要用它行猎一回呢。”
“多年前,陛下用这张弓猎杀了只吊睛长虫呢。”
总管笑了起来:“今日殿下也定然会满载而归的!”
皇帝已经半闭上眼睛,似陷入了假寐当中,什么话都没说。
总管走下去,殷勤的帮小黑整了整猩红为底的玄色披风,说完了这些话,他伸手就去接奶团。
总管:“谢家明珠,今日殿下是有大事在身,奴带您去玩耍好么?奴让御厨做了很多您喜欢的小点心。”
“啪”小黑就着手里的大弓一挡,眸光瞬时就冷了。
奶团小胳膊一圈,紧紧搂着弟弟脖子,奶声奶气的直接拒绝:“不要,小黑在哪里,濛濛就在哪里,濛濛不和小黑分开的。”
凡是想分开他们一家人的,就全都是坏人!
团子再看总管的眼神,顿时就警惕了,宛如两只长耳朵都竖起来的聪明小兔子。
总管看向太子:“殿下,这……”
少年冷冷的,挟裹着晨光的清风席卷着披风,披风摆打着卷,不断起起伏伏,但少年的眸光却很沉静。
“没听到?”小黑居高临下,“小濛的话没听到,还要本殿重复一遍?”
总管哪里敢,只得低下头退下来。
意气风发的少年,单臂抱着奶团子,一吹口哨,黑色战马扬蹄冲过来。
众人就见太子先小心翼翼把团子抱上马背,确定她坐稳了,适才翻身上马。
“驾!”一声喝,紧接着纷杂的马蹄声,披风逶迤扬起,少年带着他的至宝,直接冲进猎场,紧随其后的,是一众东宫侍卫。
直到听不到马蹄声了,总管站皇帝身侧,轻手轻脚奉上热参茶。
皇帝睁眼,慢条斯理抿了口,口吻莫辨的道:“小九,倒是出乎意料的宠谢家那颗明珠。”
总管眼皮一跳:“那是咱们殿下有善心,对幼童稚子最是友善,随了陛下的宽厚仁心。”
皇帝嗤笑一声,视线逐渐投远,那是谢家的方向。
他脸上表情渐渐发冷:“眼下年纪小倒无所谓,只怕日后长大了,成祸国妖姬。”
“祸国妖姬”四字一出,总管膝盖一软,噗通就跪下了。
皇帝在说着谢家明珠的事,不远处凑堆的贵女里,也在议论此事。
“殿下怎么对谢家幼女如此偏爱?又不是皇族血脉,更无任何血缘关系。”
“谁知道呢,咱们这位殿下妖冶得很,那双眼睛看着就满怪异的,也只有谢家幼女年纪小,不怕他吧。”
“我听闻,当初贤妃去的那场大火,就是殿下那双眼睛引起的。”
“诸位慎言,妄议天家可是大罪,至于谢家幼女一事,谁知道是不是谢家使出来的新花样,毕竟谢氏门阀长盛不衰呢。”
……
众人的议论,稍有传到谢家女眷那边,有谢家女不忿,回头去看安宁长公主。
然,长公主面拢哀思,眼带愁绪,心思浑然没在,不晓得是有什么心事。
有心事,一同恍惚的,还有刚知道有关谢家明珠真相的谢四郎和谢五郎。
俩兄弟看着谢二郎带着人马,在太子之后跟进了猎场,脸上就出现犹豫挣扎的神情。
谢五郎年纪小一些,坐了半天坐不住了。
他腾地站起来,对安宁长公主说:“母亲,这是不对的,谢氏荣耀自有我谢家儿郎来挣取,而不是要牺牲什么都不懂的小濛。”
安宁长公主不自觉握紧了手,胸口上下起伏的厉害,心口又阵阵疼了起来。
边上伺候的嬷嬷连忙顺气,并道:“五公子少说两句,公主已经够难受的了,她比谁都不愿意比谁都心疼小小姐,可是这就是命啊,一出生就注定了的命,谁都改不了的。”
谢五郎怔怔,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不自觉看向猎场的方向,想着太子对小濛的宠爱,小濛对谢家人突然就不亲近了,想着这些种种,一时间他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谢四郎拉了一下他:“坐下,嬷嬷说的对,这就是小濛的命,这几年一家人对她极尽宠爱,她所有的一切都是谢家给的,眼下不过是……不过是收回罢了。”
听闻这话,谢五郎更是寒心,他深深看四哥一眼,愤然转身回了自个的帐子。
都说是小濛的命,可是小濛的命谁有资格来定?
冠冕堂皇的说辞,不过都是自欺欺人的最后一块遮羞布。
恶心!
恶心的想吐!
谢五郎回帐,当真趴地上就吐了出来。
他愤恨亲人的卑劣自私,又痛恨自己的无能废物。
忽的,他想到了谢大郎!
“大哥!”谢五郎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奔出帐子,随便找了一匹马,直接调转马头回京。
他要回去找大哥!
如果是大哥的话,一定能阻止这件事的吧?
大哥,一定能的!
同一时刻,在猎场内,小黑带着姐姐正四处找猎物。
鸟蛋让侍卫跟着黑豹去找了,至于野鸡也好弄,林子里很多。
但是鹿却不太好碰上,更何况小黑还需要带只熊掌回去。
他倒没很不情愿,毕竟这是给日后当皇帝镀金用的,小黑还是颇为上心。
但是吃熊掌,肯定就没皇帝的份了。
小黑给姐姐做!
姐姐肯定还没吃过熊掌的。
怀着这样的心情,小黑倒是巴不得赶紧遇上一头熊瞎子。
东宫侍卫也分散了出去,帮着寻找猎物的踪迹。
不多时,一声惨叫传来——
“啊!”
奶团一个哆嗦,条件反射抱紧自己的小金弓。
须臾,一名东宫侍卫领着一波人蹿出来:“殿下,御史家公子被熊瞎子伤了,熊瞎子还在后面追着不放。”
滟潋红眸微眯,小黑单手环抱着姐姐,坐马背上不动声色。
受伤的御史家公子捂着肩膀,艳红的鲜血不断往下淌,他面色苍白的看着黑渊。
御史公子:“殿下,请救救我。”
从前,朝堂之上,御史从来就和太子不对付,不管太子说什么做什么,御史总能找着茬参上一本。
若是太子想要笼络住御史,眼前便是绝佳的好机会。
所有东宫侍卫都这么想的,当下无须太子发话,自发就组织起来,将御史公子保护起来,并把太子的围拢在中间。
侍卫们严阵以待,握着刀等那头黑熊过来。
“昂”一声怒吼,惊鸟无数。
地面震动,落叶纷飞。
突然,一只巨大的黑熊顺着血腥味蹿了出来,那熊掌一拍,就在地上拍出深深的掌印。
众侍卫大惊!
有人高呼:“殿下,此等凶兽万万不可敌,先行保护殿下。”
场面,立时就陷入混乱之中。
“安静!”小黑清喝一声。
顿时,林中霎时冷寂,安静到只能听闻战马躁动不安,不断刨蹄打响鼻声。
小黑居高临下,他睥睨了黑熊一眼,随后抱着姐姐下马。
身边有人提议:“殿下,由我等先行消耗这凶兽体力,殿下给予最后致命一击如何?”
小黑没有说话,只是握住了马背上拿玄铁鲛人弓。
那人又说:“不过这样一来,殿下怀里的谢家明珠就多有照顾不到,而且此等凶险的场景,怕是会吓坏她,不若殿下让末下先行带明珠出猎场。”
小黑低头,看着软萌萌的姐姐,他小声问:“姐姐,怕吗?”
团子看一眼黑熊,很淡定地摇头:“濛濛不怕大熊熊。”
听闻这话,小黑低笑了声,屈指拨弄了两下小发包上缠的金铃铛。
姐姐见多识广,超棒!
然,那人却急了:“殿下,次兽凶险,万不可……”
这话还没说完,小黑直接抬脚,猛地一踹。
“轰隆”那名侍卫倒飞出去,直接撞黑熊身上,肋骨尽断。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少年:“殿……”
下一刻,覆盖下来的是——
巨大的熊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