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先生……”
“先生勿怪,是王立疏忽了……”
见两人一副低头认错的样子,计缘微微摇头叹了口气,这一人一神两个家伙居然都没听出他前半句话里隐有所指,当然也可能是装糊涂。
“计先生,您说说这姓王的呆子吧,他当自己铁打的呢,若不是我隔三差五给他送吃的打牙祭,指不定现在就是皮包骨头,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居然在这吼我!哼!”
王立心虚得不得了,不敢看张蕊,只能看向计缘,希望计先生能理解自己。
计缘看看牢房里面的两人,忽然笑了笑。
“不若这样吧,就让计某陪着一起坐牢,定保你无恙,如何?”
计缘的视线扫过王立和张蕊,两人都愣在那里,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良久后张蕊才诧异道。
“计先生,您,陪他一起坐牢?您认真的?”
“是啊计先生,牢里可不太舒服的!”
计缘笑笑。
“再不舒服的地方计某也住过,而且计某住这也不是没事做。”
在王立和张蕊两人愣神的时候,计缘已经在牢房上一点,打开牢门走入其中,随后又将门反锁上。
细细看看牢里陈设,一张往内纵深八尺有余的土砌床,中间还有矮桌案和烛台,一侧墙壁顶上还有不过一掌高一臂宽的矮窗,虽然是个双人牢房,但却给王立当了单间。
“呵呵,环境还不错!”
张蕊和王立面面相觑,看来计先生是认真的,只能说高人行事常人就是看不透。
夜深了,张蕊早已经离开,此时王立牢房中就只剩下了他和计缘。王立躺在矮桌案的一边怎么也睡不着,小心张望一下桌案另一端,计缘侧卧酣睡呼吸均匀。
有心想要叫计缘一声,但王立又不敢真的吵醒计先生,良久之后只能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入睡。
不过计缘的存在虽然让王立有些局促紧张,却也令他充满安心感,加上计缘身上那股祥和清气,仅仅不到一刻钟,王立就睡着了。
等王立一睡着,计缘反倒睁开了眼睛,扫向桌案另一端的说书人,望其气相似是在梦中,但又不是寻常之梦。
计缘将双目睁大一些,展开法眼细观,王立身上隐隐现出一层淡淡的白光,这和人火气可是有些区别的,也令计缘十分陌生。
‘有点意思!’
计缘思索良久居然都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定义,要知道三十年下来,如今的他可不是曾经的修行小白了,虽然不知道的依然很多,但知道的也不少了。
王立身上这层光并无什么防护作用,更不是浩然之气,而人火气还在更外围呈现红色,以头顶双肩最旺盛,没有贴着身体这么紧的。
可这一层光究竟是什么,觉着好像毫无作用啊?
计缘已经好久没遇上能把自己这双眼睛难住的事情了,尤其王立还是个凡人,尤其还是棋盘虚子。
‘嗯?虚子?’
计缘心中一动,已然呼应意境中的棋子,将之扣在手中,借此细细感应,同时也换种角度去思考这白光,未必其本身就一定会有什么神异。
良久,计缘又眯起了眼睛,他已经摸出点门道来了,王立身上的这层浅浅的白光,和某种情况有些像,比如一间屋子里点着灯但关着门,门缝隙处往往会显露一条内部的光带。
难道这王立的梦境如此特殊?
计缘原本就存在的好奇心此刻更是大起,就目前情况看,似乎是因为王立的梦,可又不太像,只不过他计某人实在没什么了得的入梦之术,或者说他根本就不懂入梦之法,就连鬼神之流的托梦都比他强一些。
但鬼神之流的托梦与仙道的入梦之术又有区别,入梦的层级其实是挺高的,说是入梦,其实讲究的是入人心中之境,对施法者的心神之力和元神凝实程度都要求极高,某种程度上和天魔之法有些类同,而托梦实则是将人的意识代入托梦者的环境而已。
计缘自问在心神方面自己绝对强悍,天倾剑势威力这么强,两分是青藤仙剑之利,八分是他计缘心神和意境之功。
可是问题来了,他的元神足以入得凡人心中,可那只是粗暴地打破壁垒,真这么做,王立要么醒不过来了,要么醒来也会成了白痴。
思索一会儿之后计缘实在是按耐不住好奇心,于是暗暗施法,意境显现天地化生,以这种最温和的方式去尝试,看能不能和王立心中世界碰着。
在计缘的有意控制下,意境犹如满出水盆的清澈细流,慢慢延展向牢房各处,也延展向王立,他不期待能借此“入梦”,但至少能看一看这光线外露的内景如何。
良久之后,计缘缓缓闭上眼睛,同王立成功有了意境的部分相融之处,也隐隐看到了那一番景色。
那是一片黄昏之中,有一女三男四人骑着马狂奔,那女子在最前头,而且身前还绑着一个“哇哇”大哭的婴儿,而在这四人四马背后,有数十骑在不断追赶。
“不行,他们可以频频换马,我们坐骑的马力已经快耗尽了,跑不过的,我挡住他们,你们快走!”
其中一人说着忽然放缓了马匹的速度,让那匹已经喘气喘得口吐白沫的马能得以回回气。
“胜言——!”
前头那女子回头冲着那男子大喊一句,边上两个男子则骑着马左右赶着。
“快走,否则我们全都走不了!”
“别让胜言白白牺牲!”
已经缓缓停下的男子朝着前方大吼一声。
“走——”
吼完之后,男子解下身上一张弓,取出脚边箭筒中的箭矢,弯弓满月之后略微平缓呼吸,然后张弦的手松开。
“嘣~”
“嗖~”
箭矢刹那间飞射向后方追兵,最前头一名黑袍男子瞬间拔刀。
“当”的一声,直接将飞射而来的箭矢隔开。
射箭男子并未气馁,而是快速抽箭再弯弓射出,这次瞄准侧边,并且射向马腿。
随着箭矢飞去,那匹马腿部血花溅射,随后就是人仰马翻,更有两人被带倒。
可惜箭矢只有三支了,而且距离也太近了,三箭之后,虽然中了两箭但却杯水车薪,追兵也已经到了近前。
“刘胜言,乖乖受死!”
领头的那男子大喝一声,已经持刀在手,而射箭男子则瞠目欲裂,不示弱地同样怒喝。
“受你他娘的死,先留你下来陪葬!”
言罢,男子已经策马冲向了敌手。
计缘好似在远方看着这一幕,但视线又如同近处那么清晰,令计缘诧异的是,这刘胜言的五官居然和王立差不多,只是胡子长些发型也有些差异。
刘胜言力战之后,最终还是不敌,被直接削首,而追兵也并未停留,除了拿走首级外,任由尸首躺在荒郊,继续往前追击。
计缘本以为这梦随着“刘胜言”死了应该破了,却没想到还没结束,随后他更诧异地发现,另外两个逐个就义的男子,样貌也化为王立的五官,并且先后战死。
在这种拖延之下,最后一个女子终于抱着孩童逃到了一条大江边。
计缘心神一动,虽然流域不同,虽然有些差别,但这条江应该是春沐江。
“不——广同呢?船呢?广同呢?船呢……”
计缘此刻的情绪是有些古怪的,因为这女子此刻也化作了王立的五官,尽管这歇斯底里的喊声是女子的声调……
眼见前方无船,后方追兵已至,绝望之中,女子直接抱着孩子跃入江中,但人还在空中,后方已经有一柄长刀飞射而来。
“噗……”
刀刃刺入女子身体,她竟然以匪夷所思的速度,将婴儿前举,不可思议地避开了被双人对穿的下场,但力气也已经殆尽,跌入水中的时刻,眼睁睁看着婴儿被江水冲走。
外头牢房内,计缘闭着眼微微皱眉,而在已经中,江河上的婴儿还在随水飘走。
“头儿,那孩子怎么办?”
“顺着江水追,一个都不能放过!”
没错,这会儿这个看起来好像是反派的人,也化出了王立的五官。
一众骑手沿江追逐,更有人往前方去找船只,只不过在追了百丈之后,他们全都亲眼见到江面上因为暗流出现漩涡,且那孩子的襁褓也应该彻底湿透了,就此沉入春沐江中不再浮起。
然后计缘的视线跟到了水下,有一只黑背大龟在江底游动,背上正有一个被气泡罩住的婴儿,而这大龟,居然也隐约有王立的五官,很是让计缘凌乱了一小会儿。
“哎……早知道就早点出手了……”
老龟叹息着出声,这语态居然同乌崇也有一丝神似。
大牢中,计缘再次睁开眼,而王立还在睡梦之中,这其实不是简单的一个梦了,而是一个世界,属于王立的书中世界,这世界可能并非是因为计缘的缘故才出现的,或者早在王立成棋之前就应该有类似的情况了,只是如今才更明显起来。
“难怪你说书如此富有感染力!”
计缘喃喃着,世界之大无奇不有,王立的这份能力如此特殊,虽然看似并无什么太大作用,却让计缘隐隐觉得抓住了什么。
计缘灵犀念闪,忽然想到了曾经令他受益匪浅的《云中游梦》,结合王立此刻的情况,让他有了些想法,起码还得再细细了解多次才行。
第二天白日,计缘已经在桌案上铺开了笔、墨、纸、砚文房四宝,以他最擅长的衍书方式在宣纸上细细书写推衍起来,王立则惊叹地在边上看着计缘的字。
“王立,又有人给你送吃的了。”
王立小心地看了一眼计缘,再看看外头的狱卒,计缘抬头笑笑。
“没事,他看不到的,放心些,大胆些。”
“哎!”
狱卒开门进来,送吃送喝,这回连菜里也下了药,酒里更是没落下,计缘只是挥袖一扫,就已经将酒菜净化。
王立将菜肴放好,见计缘点头才敢下筷子吃,同时还倒了酒递给计缘,低声道。
“计先生,您喝不?”
计缘摇摇头继续书写。
王立的一举一动却被小心躲在远处,不时张望一眼的狱卒瞧见了,在他眼中,王立显得小心翼翼,但时不时又谨慎地朝前敬酒,甚至还会想要把筷子递给空气,显得十分诡异。
又是一天,又有酒菜,王立没有腹泻,又过一天,又有酒菜,王立还是没有腹泻。但与之相对的,王立也越来越大胆,他这两天已经清楚狱卒确实见不到计先生,甚至“确认”狱卒看不到他和计先生的互动,所以行事也放松起来。
“王立,有人送吃的。”
“哎哎,来了!”
王立兴高采烈地过去,伸手接过食盒,但狱卒却送了食盒立刻缩手回去,又锁上门,而王立完全不以为意,打开食盒拿出酒菜。
“哟,嘿嘿嘿,先生,今天有烧鸡哎,给您一个鸡腿来?”
“啊,您不吃啊?哎那我先吃了,哦对了,敬您一杯!”
王立表情在兴奋、谦恭、喜悦、皱眉中转换,同室内的“人”聊得活热,不光是远处的狱卒,就是周围牢房的囚犯,都看得毛骨悚然,这种感觉装是装不出来的。
狱卒小心地看着远处的一幕,下得药起作用了,但作用和想象中的不同。
‘王立……已经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