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说话。
良久,我爸爸叹了一口气,说:“算了,你的想法也对。爸爸对欧洲的法律了解不多,你没有接是对的。以繁华的个性,他大概率会动手脚,到时,一定会把你再绕进去……”
我这才回神,说:“爸爸。”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爸爸似乎一愣,问:“怎么了,菲菲?”
我说:“繁华的前妻叫什么名字?”
我爸爸的语气听上去很平静:“为什么问这个?”
“我觉得……”我说,“爸爸你刚刚……应该是说漏嘴了。”
“……”
他没说话。
我爸爸刚刚说的是“他不会的”。
他不会的。
如此笃定的四个字。
在我爸爸的语境里,繁华是那样一个精明残酷的人。他突然间要把公司交给陌生的我,我这样对商业一窍不通的笨蛋都知道有猫腻。
而我爸爸经了一辈子商的,他的反应却是“他不会的”。
我爸爸怎么可能这么傻?
但如果我就是繁华的前妻,这件事就说通了。
而且繁华的行为也可以一并解释。
我爸爸这一沉默,我便不安起来,心脏都在狂跳。
他会怎么说呢?
如果我就是那个可怜的女人,那……
我接受不了。
我恐惧地等待着,等带着我爸爸开口,如一个罪犯在等待宣判。
终于,冗长的静默后,我爸爸开了口:“你不是曾经对我说,你好像记得自己有一个姐姐吗?”
我对我爸爸破产前的记忆也是比较模糊的,总觉得自己的记忆里好像有个姐姐,但我爸爸总是否认这一点,他说是我记错了。
对于这一点,我没有深究。
因为我对那个姐姐的印象太模糊了,她叫什么、长什么样,我都记不起。
所以我觉得,要么是我记错了。要么……我姐姐或许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我爸爸不愿提起。
现在我爸爸突然提这事,我立刻就反应过来:“难道繁华前妻就是我姐姐?”
“是的。”说完这两个字后,我爸爸陷入了沉默,许久,才低低地说,“你们是孪生姐妹。”
“……”
我们家有多胞胎基因,所以,我有个孪生姐姐倒也不奇怪。
“当年我看繁华不错,觉得他发展起来对咱们家大有裨益,就做主把你姐姐嫁给了他。”我爸爸沉重地说,“但他并不爱你姐姐,对她非常残忍……这些爸爸已经告诉过你了。”
我说:“我完全没有印象。”
“你从小就跟姐姐感情好。她去世时,正是咱们家出事的时候,给你造成了很大的打击。”我爸爸说,“所以,你把她们全都忘记了。”
繁华的老婆是五年前去世的,我姐姐也是。
时间是对上了。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我爸爸会对繁华和他前妻的事知道这么多。
可我还是感觉有点怪异,便说:“可是我记忆里的姐姐是很大的。”
“是你记错了。”我爸爸说,“你和你姐姐都长得很像你妈妈,你姐姐更像……你肯定是把姐姐和妈妈记混了。”
好吧。
我都丢失了一部分记忆,同时出现其他问题也是可以理解的。
我问:“那我姐姐叫什么名字?”
这么简单的问题,我爸爸却陷入了冗长的沉默,良久,说:“菲菲。”
“嗯?”
“爸爸是爱你的。”
“我知道呀,我也爱爸爸。”我说,“可是我姐姐叫什么……”
“你姐姐叫穆容菲。”我爸爸轻声地打断了我。
我:“……”
我完全僵住了。
穆容菲不是我吗?
我爸爸当然知道我的困惑,他说:“自从你醒来后,就说自己是穆容菲,我想……这是因为你太想念姐姐了。”
他说到这儿,声音开始哽咽:“爸爸也有私心……你姐姐从小就懂事,有很多自己的想法,我总是觉得她需要严厉的管教。你很乖巧,和你在一起很轻松,所以爸爸总是忍不住地偏疼你,对她过分严厉,指使她最终走上了这样的人生。我也……”
最后这几个字,他说得泣不成声:“我也……十分想她。”
我爸爸一直哭了很久。
我安静地听着,心里翻江倒海。
我爸爸绝对是疼我的,虽然我的记忆乱七八糟,但对我爸爸的这部分始终很清楚,他真的是只要我要,只要他有,就全都给我。
但他究竟是怎么对我姐姐,我的确不记得了。
不过,既然有两个年龄相同的孩子,那我的记忆里总是他单独带我玩,那我姐姐就肯定是孤独一个人了。
我姐姐有这样的巨富老公,我家却依旧破产了,而且还有这么多债务。
这也正好佐证了繁华真的对我姐姐完全不好的事实。
想不到那个可怜的女人竟然就是我姐姐。
繁华……竟然是我姐夫。
想到他对我做过的事,我甚至感到了一阵难堪。
许久,我爸爸冷静下来,说:“其实繁华早就找过我,问我是不是你姐姐还活着,还给他生了孩子。”
我问:“您是怎么说的?”
“爸爸太恨他了。”他没有直说,只是低低地说了一句,“不想让他太轻松。”
我听懂了,我说:“您告诉他孩子们是他的?”
“是的。”我爸爸说,“你姐姐已经没了,虽然这五年他没有再婚,但不意味着永远不会。他终究会成家生子,永远地忘记你姐姐……我见不得这样。”
他的语气淡淡的,但其中仇恨的意味很浓很浓。
我不敢太大声,只轻声说:“爸爸,你……”
“对不起。”我爸爸说,“爸爸知道这对你不公平。但是……你姐姐走时很惨,很可怜,你已经不记得了,但爸爸永远都忘不了……”
他说着又开始哽咽了,“我的女儿才二十三岁,那么漂亮、那么聪明,从小就坚强,不哭不闹……那么好的孩子,就那么没了……”
我爸爸一向强势,甚至咄咄逼人,哪怕是破产了,也丝毫没有落魄的样子,很平静。
这是我第三次感受到他的脆弱。
他已经老了,脆弱哭泣的样子,令我想起了曾在网上无意中看到的,那种老迈悲凉的兽。
所以,我怎么可能怨他?
不仅不怨相反,我还感觉好心疼,很想立刻冲回家去抱住他,安慰他,告诉他,他还有我。
许久,我爸爸逐渐平静了几分,问:“你会生爸爸的气吗?”
“不会。”我说,“你这样一说,我就懂了,也放心了。”
我爸爸问:“放心?”
“对。”我说,“我本来很担心他欺负孩子,现在我知道他不会了。”
挂了这通电话,我下了床,去洗了个澡,收拾了一番,并化了个淡妆。
衣帽间里有很多衣服,肯定是我姐姐的,或者是照着她的尺寸定做的。
我之所以能够完美地穿上它们,也是因为是孪生姐妹的关系吧?
我拿出那件淡绿色的,穿在身上。
站在镜子前,不禁又想起了赵先生给我看的那张照片,想起照片上那个人美丽却憔悴的脸。
那是我姐姐。
三只虽然是三胞胎,但彼此之间的相貌并不同。
但我和我姐姐不一样。
我俩是一模一样的。
这感觉真奇妙。
如果我姐姐能够活到二十八岁,那就一定也是镜子里的样子。
而且,我姐姐比我更像妈妈,那她是比我要漂亮的。
可惜,我再也见不到她了。
呵。
繁华既然是我姐夫,肯定不至于没见过我。
就算我爸爸那样告诉他,难道他自己不会思考吗?就一点也没怀疑吗?
他发病时认为我被我姐姐的灵魂附身,这我可以体谅,毕竟精神病没有理性。
可正常时呢?
真的一点都不想吗?
是不想想,还是不敢想?
从房里一出来,我就碰到了孙姨,看来她是在这里等我。
一见到我,她便笑眯眯地说:“早安啊,太太,睡得好吗?”
“蛮好的。”我笑着问,“先生呢。”
“在儿童房呢。”孙姨笑着说,“新的儿童房装好了,特别漂亮,两位少爷和小姐都很喜欢呢。”
的确很喜欢,刚一推门,就听到了三只兴奋的乱叫声,伴随着穆雨的声音:“不嘛!我就要这个蓝色的小木马!”
穆腾坐在那个毛茸茸的蓝色小木马上,一边摇晃一边理直气壮地说:“小木马是我的!”
“小木马是小云彩的。”繁华一边摆相框,一边说,“你们喜欢的话,爸爸再给你们订。”
“你不是爸爸。”穆雨跟在他身旁,小脸气哼哼地强调。
“不管我是不是,”繁华笑着瞟了她一眼,说,“你和腾腾都不可以抢哥哥的东西。”
“云哥哥自己都同意的!”穆雨不悦地盯着他。
“小云彩还没说话呢。”繁华说着,扭头看向正给独角兽玩具梳毛的穆云说。
穆云抬起头,神色淡定:“我同意送给她了。”
穆雨刚“吔”了一声,穆云就继续说,“但独角兽归我了。”
说完,他跳上独角兽,按动开关,独角兽蹬蹬蹬地走了。
穆雨顿时脸色一变,立刻跑过去,与此同时,繁华忽然打开柜子,从里面掏出了一样东西:“哇,这是什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