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
我顿时呆了,一时间甚至忘了害怕。
只木木地望着侯少鸿,看着他愣了一下,随即迅速一动,手往座椅后的储物袋摸去。
还没拿出来,车窗上便传来“笃笃笃”一阵轻击。
那人的声音再度传来,依旧笑呵呵的:“出来吧,哥们儿,别耍花招。”
侯少鸿动作一僵,将手放了回来。
我虽然被压在下面,但他这样一动,我的视野就宽了。
于是清楚地看到敲击车窗的并非是手之类的东西,而是一根黑漆漆的铁管。
因为玻璃是深色的,老半天我才明白过来,顿时血液倒流——是枪!
侯少鸿这厮刚刚大概是急火攻心,以至于车门都没关。
这会儿不管外面那声音有多耳熟,一条枪口都实实在在地等在外面。
一般人谁带这东西?这怕不是遇到劫匪了!
我不敢出声,侯少鸿的脸色倒还算沉稳。
他朝储物袋使了个眼色,示意里面有东西,一边把手从我衣服里拿了出来,出来前还不忘捏了一把。
与此同时,外面的人发出了新的命令:“出来,双手举高,或者提好你的裤子。”
侯少鸿依言从车里出去了。
他动作一变,顿时把车里遮得更严实。我见状连忙趁机掏向储物袋,原来里面有一把枪。
我赶紧把枪拿出来,与此同时,侯少鸿也站到了外面。
安静……
侯少鸿一动也不动,我猜他八成是被枪指着。
于是我悄悄动了动身子,缩到座椅下,一边摸着枪机,准备把它上膛。
虽然我对这种机械是了解的,但想到要用来打人,还是相当没底。
就在这时,外面那熟悉的声音再度传来:“好久不见。”
我心里一颤。
这时,侯少鸿扶着车顶,弯腰朝我伸出手:“来,菲菲,是老朋友。”
其实,早在和齐敏星见面那次,我看到那辆出租车里的人后,就开始预感我会跟林修见面。
更何况,前不久侯胜男还提出了林修参与齐敏星代码的猜测。
我原以为此事仍需追查一阵子,却没想到,今天就直接见到了他。
眼前的人的确是林修,比起十年前,他的脸很明显得老了,那双西方人式的深邃眼眶附近长满了细纹。
他的身材仍旧高大,气质也仍旧潇洒——尽管他的右手拄着一根拐杖,显然那一侧的腿出了问题。
我呆呆看他的同时,他也呆呆地看着我。
最先开口的是侯少鸿:“你认得她吧?这是菲菲,这些年,她一直在找你。”
林修这才回神,看了侯少鸿一眼,又看向了我:“你跟他在一起?”
他特别咬重了这个“他”字。
“说来话长。”我说,“阿星,想不到这辈子还有机会遇见你。”
在我心里,林修和阿星终究是两种感觉。
每当我听到“阿星”这个名字,总是伴随着嘲讽、欺凌和折磨。
可林修是我真心对待过的朋友。
林修微微颔首,看着我,语气涩然:“我也没想到。”
二十分钟后,我和林修一起坐在了不远处的咖啡店里。
侯少鸿没有进来,而是等在了车里,不过,隔着落地窗就能看到他,这会儿他正开着车窗吸烟。
林修当年给他戴了绿帽子,他俩莫说不是朋友,见面能够这么平静已经很不容易了。
自从搞清楚繁华折腾我的原因之后,我就很想见林修。
我有许多问题想问他。
然而此刻,当他做在我面前时,我的那些问题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我只是搅和着咖啡,尴尬地沉默。
还是林修先开了口:“抱歉,还以为他在欺负你。”
我说:“是我该谢谢你。”
他要是没出现,侯少鸿指不定会干出什么。而且他八成是要得手的,因为他车里还有枪。
林修点了点头,握着咖啡杯,也不说话了。
安静……
我逐渐难受起来,又找出一个话题:“你一直跟齐敏星在一起吗?”
“她不叫齐敏星,”林修说,“她叫林敏敏。”
我一愣:“她也姓林?”
“她冠了我的姓。”
冠姓?
我问:“你结婚了?”
林修端着咖啡,微微点头:“算是吧。”
我愕然,完全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那余若若呢?”
林修抿了一口咖啡,问:“你说谁?”
我愣了,愕然看着他。
显然林修也想起来了,随意地笑了笑:“她嫁人了吧?”
在我心里,余若若无疑是个变态。
而在繁念心里,她又无疑是她亲爱的女儿。
我始终记得,余若若曾怀过林修的孩子,还是在跟他的冲突中弄掉的。
这让我认为,林修出事前的余若若和他出事后的余若若,可以算作两世为人。
而现在林修不记得了她了。
他完全改变了一个女人的一生,她孕育过他的孩子。
甚至可以说,他是促成她疯狂和死亡的推手之一。
可是他不记得她了。
他没有把她放在心上过。
何其残忍。
我说不出话,林修从前就是极为细腻的,见我表情都变了,他立即就看出了原因,露出了不确定的神情:“难道你跟她成了朋友?”
我摇了摇头,说:“她为难了我很久。”
林修皱起眉,摇了摇头:“她发什么疯?”
我说:“看来你仍然没想起她是谁。”
“我当然想起来了,”林修说,“她跟我们一起长大。”
一起长大都下得去手,我也真佩服他。
“但她为什么要为难你?”林修皱着眉问,“难道她又看上了繁华?”
我没说话,就这么看着他。
他这番话实在是……让我太失望了。
对视片刻,林修微微动了动眼睛,避开了我的目光,说,“怎么一直看着我?”
我说:“你知道我跟繁华的事?”
他微微点头,遂又看住了我的眼睛:“恭喜。”
“没什么值得恭喜的。”我说,“他跟我结婚是为了给你报仇。”
“……”林修愣住了。
“不,这么说有点冤枉他。”我说,“他跟我结婚,是为了自己给你报仇,同时避免你们家人动手报仇。”
林修顿时不说话了,更是再也笑不出。
他握着咖啡杯,我清楚地看到,他的手在不断攥紧。
终于触碰到这个话题了。
我马上就能知道真相。
想到这一点,我既觉得兴奋,又有恐惧。
我说:“你当初……真的做过那些事么?”
林修没说话,低着头看着桌面,紧紧地握着咖啡杯。
我望着他因为用力而骨节发青的手,他的手粗糙且变形,就像干了很多重活的老农。
以前我们毕竟总在一起喝咖啡,我不好意思看男孩子的眼睛,总是会看他的手。
那时他的手修长漂亮又白皙,就像一位钢琴家。
哦,对,他那时告诉过我,他会弹钢琴、拉小提琴……还组过乐队,会键盘,贝斯,架子鼓……都能搞定。
他说这东西很简单,只要我想学,他立刻就手把手地教我。
墙壁上悬着的时钟不紧不慢地走着,足足五分钟了,依然没人说话。
于是我再度重复:“不想回答么?这个问题困扰了我十年,想不到有生之年还能向你亲自求证。”
林修这才抬起头,看向了我。
我朝他笑了笑,说:“我不会怪你,只是想知道真相。”
我不关心他这些年在做什么,也不关心他为什么年纪轻轻就需要拐杖,更不关心他看起来为何如此憔悴……
我当然也不关心余若若,那只是铺垫。
我只关心这个。
“你真的做过那些事吗?”我说,“在繁华面前说我跟你在交往,你明知不是那样。”
见他不说话,我继续说:“告诉我爸爸,说你喜欢我,想和我在一起?”
“没有。”林修终于开了口,“是他主动找到我。说他从你口中知道我,你第一次这样聊起男孩子。”
我爸爸……
我已经从太多人口中听到了有关我爸爸不同的侧面。
我不是小孩子了,不会非黑即白地看待问题。
虽然心里难过,但我明白,我爸爸爱我,和他怎样对待他人……不是一回事。
我说:“这么说,第一个问题的答案是肯定的。”
林修依然没有回答,而是看向了窗外,从我这个角度看,他似乎是在看着侯少鸿的车。
片刻之后,他叹了一口气,扭头看向我:“那时我不懂事。”
这是他今天第三次让我意外,前两次分别是他出现,和他忘了余若若。
我甚至都想好了,他会不会甩出一大堆童年阴影,既生瑜何生亮之类的辩解。
没想到他只是说:“家里明知我妈妈重度抑郁症,有遗传风险,还让我出生,根本就是自私。既然如此,他们就应该照顾我,我就应该比其他人更轻松,毕竟我已经承受了病痛。”
我说:“你以前不是这样说话的……”
“我当然不能在你面前这么说,”林修笑道,“这种话会让姑娘害怕的。”
“……”
“那时我不懂事,觉得一切都应该是我优先,既然我俩都喜欢你,他理应退出。”林修说,“毕竟他是健康的,他得让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