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姑娘走在前面,挺拔的背影孤寂苍凉,这么多年来,这样的路,他不知道一个人走了多少遍。
每次,都是他一个人,每一次都是带着希望进山,再落满失望出去。
不知道这一次,会有结果吗?
世人只道长生好,那是因为他们没尝过长生之后的无边顾忌,若是你爱的,爱你的一一离去,你只能眼睁睁看着,却无法抓住。
到那个时候,你还会贪恋长生吗?就连同自己爱的人一起死都做不到,同生共死,白首偕老成为遥不可及的梦,你还觉得长生好吗?
也许正是因为人的寿命有限,不幸的人只能走那么一程,幸运的人,在百年之后也不过黄土一抔。
但正是生命的有尽时,才让人懂得‘珍惜’二字,才让人觉得活着的时候真好。
顾青峰看着前面那道雪白的背影,不知怎么的,眼睛竟然有些湿润,那个强大的男人到底走了多难的一条路?
而且这条路很有可能永远都走不到尽头,真希望幽都古国有他想要的东西,帮他接触这无边的孤寂。
顾青峰默不作声得跟在四姑娘的身后,杨百手就陪在顾青峰的一边,他不说话,杨百手也不说话。
却没想到,身后的吕轻侯突然传来了一下长长的叹息。
杨百手回头去看,吕轻侯又叹了一口气,顾流云拍了拍吕轻侯的肩膀,让他有话就藏在心里头,别说出来了。
“好家伙,人家都是让朋友有话就说,别堵在心里头,你倒好,让我憋心里头,也不怕把我憋出病来。”吕轻侯跟大家相处久了,早就把彼此当成了过命兄弟,也没之前那么见外了。
杨百手瞥了一眼吕轻侯,小声道:“我怎么感觉你这语气有点像谁呢。”
“不是像你吗?”顾流云嘴快得回答道。
四个人之中就杨百手有什么话就说,而且跟谁都不见外。一开始的时候,顾流云很讨厌,看杨百手哪儿哪儿都不顺眼,但这相处久了,反而觉得身边有个杨百手这样的人,好像还不错。
难怪老话说,有些人处着处着就能接受了。
“不过也可能是这爷们属于耐看一型的吧。”顾流云心里冒出个想法,却没发现自己的想法跟语气也都被杨百手影响了。
史大年的脚踝被美人蛇抓过,他的衣服被扯断了,长指甲把他的皮肤挠破,蓝胡子因为之前的事跟他生闷气,原本打算不理他,但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顾青峰一行人影响得心肠软了许多。
蓝胡子主动帮史大年检查伤口,担心美人蛇的指甲有毒,史大年一开始还不情愿,直到蓝胡子沉了脸色,内心有愧才让他看。
好在伤口都是很正常的颜色,没有中毒。
蓝胡子帮史大年简单包扎了一下,并且道:“等下别再勉强自己了,就算想要送死,起码把我的恩还了,可以?”
史大年没有回答,他知道自己这一路,实在欠蓝胡子的太多,但却不知道该如何偿还。
蓝胡子看他没反应,忍不住拔高了音调:“现在,你的命是我的,史大年你听到了吗?”
史大年没法装傻,只能重重点头。
他抬起头,一双眼撞进蓝胡子的视线里:“你的恩情,我不会忘记的。”
蓝胡子说那就好,随即重复了一声:“别忘了自己说过的话。”
“好!”
众人继续前行,他们终于来到温泉的对面,温泉的对面有个半人高的圆洞,那圆洞就是石桥的尽头。
四姑娘第一个钻进圆洞,顾青峰他们也都弯腰而行。
待他们一个个都钻过去以后,这才发现这里的建筑风格与之前的明显不同,也就是说,温泉的对面是一个崭新的世界。
这里的建筑结构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前面基本都是天然洞穴,哪怕有建筑也都是巴人造的地仙居。
更何况,地仙居用的都是简易轻便的木质材料,方便搭建,也没有石料那么厚重。
而这里……
眼前是一处人工扩展的大洞,甚至可以看出来,当年似乎很是匆忙,就连稳固用的工程支架都没来得及拆卸。
大洞两侧都是用防腐的上好樟木雕刻的版画,记录着的是一个女人的一生。
“这倒奇了,我还以为又是刘彧给我们留的什么故事,结果主人公是个女人,这女人该不会就是刘彧的心上人吧。”杨百手瞧了一眼那版画以后,便开始大胆猜想。
史大年认出那樟木是上好的香樟木,香樟木难得珍贵,但是防虫防蛀、驱霉防潮效果却远胜于其它樟木。
也就是说,樟木能防虫,这香樟木更胜一筹!
史大年研究了那版画材料以后,才将视线聚集在版画的内容上,他很快就否定了杨百手的说话:“这上面记录的分明是一个女医官的故事。”
“莫非这女医官正是鬼医李莫愁?”顾青峰听到女医官三个字,脑子中冒出的第一个想法就是她。
史大年点了点头,然后道:“这里记录的是李莫愁的故事,也是李莫愁为自己丈夫所奔走的一生。”
南北朝名医李莫愁,因为行事乖戾,人送外号诡医,但诡与鬼同音,再加上之后李莫愁总是一身黑纱,又常于夜间奔走,所以世人多道一句:鬼医。
李莫愁出生在一个道医世家,李家世代行医,医术高超,慈悲为怀,不知道受到了当地多少百姓的爱戴景仰。
偏偏这个幼女李莫愁自小的时候,就显露出了与其他子弟不同的一面,别人治医喜欢用温和一些的药物。
而李莫愁就喜欢以毒攻毒的法子,她觉得药用错了位置可以变成剧毒,相反,剧毒也可以加以改良成为至善之药。
李莫愁走的路子太过特立独行,所以经常受到她父亲的责罚,李莫愁却觉得父亲太过中规中矩,是一辈子都闯不出什么名堂的。
“灵草也是草,毒草也是草,为何灵草就要受人追捧,毒草就令大家大家避之不及?”这是李莫愁的原话。
要说这话也对,她的父亲也知道以毒攻毒不失为一个治病的法子,可是有些人的身体虚弱,只能用那种温性的法子,一旦操之过急,药效过强,这病还没解,人就率先挨不住了。
李莫愁坚持己见,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关也关了,最后李家没有办法,管不住她,就想着把她嫁出去。
这姑娘一嫁出去,成了家,人就懂事了。
那就是老一辈的想法,更何况,那时候还真有个药材大户的人家看上了李莫愁,那家姓何。
何家主营药材,跟李家世代交好,两家结亲,还能好上加好。
何家公子何小川对李莫愁一见钟情,一直想娶她为妻,无奈李莫愁觉得那人相貌丑陋,行事木讷懦弱,贼眉鼠眼的,长得就跟老鼠一样。
李莫愁要父亲回绝了这门亲事,父亲却觉得莫愁只有成了家才能懂事,而且他资质不凡,若是能走上正路,定能将道医发扬光大。
李莫愁见父亲坚持己见,李家长老也都是如此,次日她便收拾细软跑路了。
不仅如此,李莫愁还带上了一个病患。
那病患身染恶疾,听人说好像是跟家族的世代诅咒有关,皮肤终生不能见到日光,若是被烈日灼伤,必会溃烂**。
那男子很早的时候,就被母亲送到了李家救治,李家虽医术高超,却至今找不出解决办法。
李莫愁第一眼见到那男子的时候,还是幼年的时候,她见男孩可怜,浑身上下罩着一件黑衣,裹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李莫愁听别人说了他的怪病,还诧异,这世上居然还有人没见过太阳的,不禁哄道:“你放心,我爹爹可厉害了,他一定能把你给治好。”
男子说了一句谢谢,而后伸出手,想要去触碰暗夜里洒下的月光,却施施然得收回了手:“真不知道阳光是什么感觉。”
“阳光啊,不同时辰感觉是不一样的,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李莫愁捧着小脸回他。
男孩托着腮,问道:“长大了?”
李莫愁重重点头:“对啊,长大了,等你长大了,我就也长大了,爹爹做不到的事,我长大了一定能办到的。”
“月哥哥,你相信我,我一定会让你有一天堂堂正正的在月下行走。”那时候的李莫愁只以为自己只是心疼,心疼这世上居然有人没有见过的太阳。
但她没想到的是,这一抹心疼扎在心口里面,生根发芽以后,便是再也拔不起来的茁壮大树。
那时候的庄清月对李莫愁说了两个字:“我信!”
李莫愁一天天的长大,一天天得鼓捣各种法子,她爹只当她是生来就带着点邪气,却不知道李莫愁是一心想治好庄清月。
庄清月不是普通的病,自然不能用普通的药石来医。
结果哪里想到,这李莫愁还没有把庄清月给医好,李家就要把她给嫁出去了。
李莫愁不答应,当晚她就去问了庄清月:“跟我走,我一定有法子将你治好,你走不走?”
如今的庄清月已是当年幼时的两倍高,身材挺拔,站在那里就好似一颗直立的玉树。
这一次庄清月还是跟李莫愁说了两个字:“我走。”
就这样,庄清月跟李莫愁私奔了。
李家遍寻不得,只知道江湖上开始出现了一鬼医女子,那女子桀骜难寻,身边总是跟着一黑衣男人。
离开了李家的李莫愁开始堂而皇之得为庄清月治病,什么法子,她都愿意尝试,什么药草,她都可以想办法去寻得。
不知道是不是李家放出的风,还是何小川爱而不得,将李莫愁是鬼医的事揭露于世。
从此,大家都知道李家出了个败坏门风的李莫愁。
李莫愁擅用邪药给人治病,拐跑病人,打伤未婚夫,不守妇道……
诸如此类,等等等等。
但是李莫愁根本不在乎,她只在乎,庄清月能不能好。
后来江湖上就多了一个传闻:“听闻啊,那黑衣男子就是李莫愁拐跑的病人,那黑衣男子拗不过李莫愁,居然成了她的相公。”
庄清月原先对以前的传言还无动于衷,但听到新传来的谣言不禁急了,他觉得这是有人在故意败坏李莫愁的风声,这样的话,以后哪还有男人愿意娶李莫愁?
结果当庄清月提出他要回李家,将事情原委一一细说,还李莫愁清白之身的时候。
李莫愁却拦住了他,然后道:“这传闻,是我说的,怎么,你不愿意?”
庄清月恍神,李莫愁逼近他,软糯糯的嗓音哪有江湖上流传的女魔头的样子:“庄清月,我要嫁给你,你愿不愿意。”
尽管一切都是误会,好在结果是好的。
庄清月回给李莫愁的还是两个字:“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