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果炼化了什么神器?不是紫青双剑也不是妖王扣,而是那个白色的盘古葫芦。
清风亲手种植了一根盘古藤,就缠绕着天地灵根的树干生长了一千八百年,是闻醉山药田中除了天地灵根之外最珍奇的一株瑞草。清风定坐修行就在盘古藤破土之处,它见证了明月出世,清风修成金仙,得到天地灵根汇聚的的仙灵不染之气滋养,又是两位上仙亲手浇灌培育。
当天地灵根移植到五观庄之后,盘古藤已经成熟,金黄色半透明的藤身与上面所结十二个雪白晶莹的葫芦不仅是天材地宝,本身就已是神器。这种东西是可遇不可求的,再让清风去种也很难有同样的机缘,就算回到天地灵根下能种成也要再过一千八百年。
清风先后给了梅振衣两个葫芦,梅振衣自己当然要留一个,另一个打算送给师父钟离权做酒葫芦,可比他老人家原先那个葫芦强多了。这一次却让张果给炼化了,而且是再也不能做他用,那就意味着最终炼化定形,有了特殊的、无法改变的妙用。
盘古葫芦虽是神器,但也是天材地宝,炼器材料本身就已经是神器,足见其珍奇。张果有这么大本事吗?连梅振衣都没把握去炼化这种东西,事情的经过还要从头说起。
张果自从听了奈何渊的事情,就时常在定坐中见到奈何渊的景象,注意,不是做梦,就是在灵台定境中真切的看到,而他这一世从来没有去过昆仑仙境,更别提见过蛮荒深处的白蝙蝠了。
星云师太听说了这件事,认为张果看见的是前世景象,历苦海机缘已到,两人之间还有一番私下里的对话。星云师太问道:“过奈何渊如历苦海,那么白蝙蝠来去自如,难道皆已有缘觉成就吗?”
这个问题很刁钻,张果也回答不了,临行前,两人到敬亭山去问清风。清风反问道:“星云,你为何不去向观自在菩萨发问?你可去问神像,我也可以告诉你去找一个人。”
张果在一旁道:“这是我想问的,请仙童赐教。”
清风取出白葫芦道:“此物为神器,却非神灵,有其神用而已。白蝙蝠称异兽,此为其异处,音波障能穿透震伤炉鼎,却不伤它自身。更厉害的是它能激发神识中所遇种种念,以为袭扰,使定心散乱陷入渊中沼泽,此念只在你心中激起,与白蝙蝠无关。”
张果:“白蝙蝠就无前世吗?为何袭扰不了它自己?”
清风:“若有那么一只白蝙蝠,灵智已开自感修行,修为达到苦海岸边,也会受音波障袭扰神识,见前世种种,是祸是福那就难料了。”
星云师太插话道:“我还是不明白,为何音波障能激起神识中的种种念,见前世种种呢?”
清风笑了:“那是因为本人修为已到苦海岸边,音波障只是引发历劫的机缘,你带着一个葫芦穿过奈何渊,你可成地仙,葫芦成不了地仙。”
星云师太:“贫尼之修行,无地仙一说。”
清风:“所依心法不同,佛门弟子不求炉鼎形神飞升无边玄妙方广世界,一世修行未成或修来世,修行已成或寂灭往生佛国,但都要过了苦海神识明净才行。”
张果:“苦海中可以见到仙界经历吗?”
清风摇头:“苦海中只可见众生轮回之事,跳出轮回之外的经历见不到。”
谈话大概就这么多,金仙开口玄妙非常啊。张果去了龙空山,亮出信物盘古葫芦,十妖王放他进奈何渊。与梅振衣的经历不同,梅振衣是过去了就完了,他穿过奈何渊用了三个月时间,然后在毒舌岭下定坐了一年。
张果前世曾经就是一只白蝙蝠,灵智开启自感修行,修为达到苦海岸边,历苦海未成葬身奈何渊中。
星云师太是在张果历劫圆满后才穿过奈何渊的,张果就陪着她一起再度穿行,生怕星云师太出什么意外陷落沼泽。星愿师太过了奈何渊在毒舌岭下定坐了三年多,张果也在她身边陪了三年多。
这三年时间内,张果经常在奈何渊施展盘古葫芦的妙用,企图用收集音波障,也就他才会有这种念头,那是前世曾有的天生神通,结果……盘古葫芦给炼化定形了!音波障没有收集到,葫芦却炼化出一种妙用,能发出与白蝙蝠一样的音波障,是张果自创的独门法术。
法术威力的大小取决于两点,一是张果本人的修为,二是他平日修炼时注入到葫芦中的法力。前者相对固定,后者可以蓄积威力一次发出但有极限,有点像一张可重复使用的符箓。
白蝙蝠不是白色,通体漆黑,脑门到后背以及两翼上有三道醒目的白纹,此时盘古葫芦的样子也变了,仍是通体雪白,但是上面多了三道醒目的黑纹。
听完了事情的始末,梅振衣笑道:“恭喜张老炼成这一件威力极大的神器,记得我的第一件法器长鞭,就是你给我炼制的,这个葫芦就送给你吧。……但这事情做的确实不妥,还是得罚一罚,就罚你半年的大管家奉银,同时在听松居亲自凿建园林。”
“多谢少爷,老奴惭愧啊!……听松居,星云不是住在那里吗?”
“星云?你这称呼连师太两个字都给省了?在听松局做照顾花朵的园丁,不是正合你愿吗?……你的事说完了,我倒想问问师太事情,她为什么不回翠亭庵?”
张果欲言又止,有些尴尬的说道:“少爷为何不自己去问她,老奴有些不好开口,星云想还俗呢。”
梅振衣:“你不好说我也不好问,万一当面问出什么难以启齿之事呢?这几年你一直在她身边,我不问你问谁?……师太和你去了一趟昆仑仙境,回来就要还俗?还躲在青漪三山不出去,你究竟把她怎么了,难道是有了动情之举?以你的修为,如果不是故意的,不至于暗结珠胎啊……”
张果的脸已经臊成了紫红色,连忙打断道:“我与星云最亲近的举止,不过是携手而行,她确实有事,但与我无关,是她自己的身世。”
梅振衣:“难道是前世业障不能堪破?不对呀,如果是这样,她也过不了苦海。”
张果:“不是前生之事,就是她的身世,已历苦海当然能看透,但一样会伤感啊,就连仙人也有流泪时候。……唉,我全说了吧,看少爷能不能帮忙拿个主意。”
星云师太的身世梅振衣以前听说过,她是前朝宰相褚遂良之女褚云行,但还有一段往事他不知道。星云师太的生母姓殷,是褚遂良在同州刺史任内所娶,也是当地官宦之女,姑且称之为殷小姐吧。
褚遂良在高宗永徽元年被弹劾,外放同州刺史,永徽三年召还,任史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复为宰相。当圣旨招褚遂良回京的时候,他轻骑简从先行,在同州的家眷就是新娶的殷小姐随后进京。
殷小姐在渡河之时被强人劫去,其时她已有身孕,为了腹中胎儿忍辱偷生。同州府追缉强人未得,近一年后却因为一家尼姑庵中的师太报信,救回了殷小姐与刚出生不久的女儿褚云行。
世人传说的版本是这样的——殷小姐温柔且聪慧,生下女儿之后对强人说:“我已被你所虏回不得家,只得随你。我母姓佛,我也自幼信佛,昨夜观自在菩萨托梦,说我与你是前世的冤孽,今生难免有这番纠缠,我也就认了。菩萨还说,让我在女儿百日之时到庵中烧香谢罪,同时把女儿和交代的书信留下,庵中的师太们自然会把女儿送回褚家。”
巧合的是,他们的住处附近就有一家供奉观自在菩萨的庵堂,更巧合的是,那强人姓刘名洪,昨晚也做了一个梦,梦中有菩萨自称观自在,命他将殷小姐之女交还褚家。刘洪惊疑不已,想想此事对自己也没什么损失,就答应了殷小姐的请求。
褚云行百日这一天,殷小姐抱着她到尼姑庵中给观自在菩萨烧香还愿,刘洪也跟着监视,离去前找了个没人的机会趁机将褚云行放下。没想到的是,殷小姐在婴儿襁褓中秘密留下了另一封信,庵中的尼姑拣到婴儿立即送到了同州官府。
官府按密信中线索很快就找到了刘洪的藏身之地,刘洪伏法供出一切,而殷小姐与女儿得救回到褚家。不久后,殷小姐趁身边无人之时从容自尽以全名节,这是最大的遗憾。
当时褚云行尚在襁褓之中,当然不会知情,但这段故事曾传遍京中,褚云行长大记事后自然有所风闻。数年后褚遂良因开罪武昭仪被贬,客死岭南,褚云行颠沛流离,感叹身世飘零落发出家,自谓与观自在菩萨有佛缘。她后来住持翠亭庵供奉观自在菩萨也是有缘由的。
以上是公开流传的说法,似乎有些不合常理之处,但真人真事有据可查,同州府也有追缉与问案的公文记录,细节上虽有些出入,而事情经过大致如此,除了一些附会添加的传说。
但是星云师太在苦海劫中的经历,却了解到自己真正的身世,虽然是一样的经过,但内情大不相同。苦海中能见前世种种,也能唤醒此世有生以来的一切见闻。当年殷小姐确实去了一家叫行愿庵的寺庙烧香还愿,不是百日,而是在褚云行满月的这一天。
她对刘洪是这么说的:“郎君,我们做下今日之事是迫不得已。我母姓佛,我也自幼信佛,等孩子满月的那一天,我们带着她去行愿庵烧香许愿,求观自在菩萨慈悲保佑我们一家人平安,更不要因为你我的罪孽将来让女儿遭遇不幸。”
殷小姐说这番话的时候就抱着女儿,历苦海的星云师太当然也听见了,还有一些事她没有亲身经历,但根据所见所闻略一推演,事情的真实经过已如明镜一般。
刘洪是殷府对面一家杂货铺兼绸缎庄掌柜的儿子,殷府内宅中买的东西,诸如衣料阵线、胭脂水粉之类,都是刘家店铺送货。刘洪小时候就经常出入殷府送东西,很早就结识了殷家小姐,算是两小无猜的交情。
殷小姐长大后也经常到刘家店铺卖东西,喜欢到店铺后面的内堂中,把各色货物摆出来慢慢挑。这时刘洪已经成了掌柜,每次殷小姐上门,他都尽量对外歇业只让她专心挑选货物,宛如现代名品店的闭店贵宾服务。这些都是幌子,其实是殷小姐与刘洪有私情。
刘家还算有钱,却没有太高的社会地位,配不上殷家小姐,殷小姐的祖父可是已故大唐开国功臣陈国公殷峤。但殷小姐偏偏喜欢刘洪,暗定终身,并嘱咐刘洪设法谋一功名出身,好到殷府提亲。这只是她一厢情愿而已,事情哪有那么简单。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殷家将女儿许配给了新近丧妻的褚遂良,恰在褚遂良奉旨还京官复原职之前,这种巧合也不知其中还有什么内情。这样的婚姻殷小姐是抗拒不了的,只得嫁给了褚遂良。
殷小姐成亲之后,刘洪就卖掉了店铺遣散了伙计,据说是回邻县老家去了。不久后褚遂良先回京,殷小姐在进京的路上遭遇强人不知所踪。不用说,强人就是刘洪领着一伙人扮的,他用这样的方式抢回了心爱之人。
殷小姐根本就没反抗,自己愿意跟刘洪过日子,官府并不清楚这回事,殷小姐到了刘洪的老家一直深居简出,这案子当然很难追查。大约十个月后殷小姐生了一个女儿,就是褚云行——她是刘洪之女。
在女儿满月这一天,刘洪与殷小姐去行愿庵烧香许愿,时间已经过去快一年风声早淡,再说这个地方没人认识殷小姐,行愿庵离家也不远,他们也就放松了警惕。就是这一天出的事,殷小姐在行愿庵被住持认了出来。
这个尼姑法号清远,原先在同州城中的一家庵堂中修行,殷小姐随母亲进香时见过她多次,如今来到了此地为行愿庵住持。殷小姐一见到清远师太就花容失色,抱着女儿私下哀求,并许以重金,希望她不要声张出去。
回家的路上刘洪问殷小姐在后堂与师太都说了什么?殷小姐道:“祸事临头了,郎君快准备一笔钱给行愿庵送去。”刘洪大吃一惊,一边紧急商量对策,回到家就开始收拾贵重细软。然而还没等他出门,当地的衙役就已经找上门来,清远师太报了官。
清远师太为什么不拿刘家重金而报官?可能是维护自己心目中在当时年代的正义,也可能是害怕事情败露把自己也牵连进去,还可能是想拿一份“安全”的赏钱——殷家与褚家也出了悬赏,这些就不得而知了,总之刘洪被捕了。
后来的事情还有另一点转折,刘洪在公堂上并没有把他与殷小姐的私情供出去,他招供的内容就是自己劫走了殷小姐,劫财也劫色。而清远师太的证词也没有提及殷小姐私下央求不要声张之事,只是说在行愿庵认出了殷小姐。
招供中还有一点与事实不符,那就是褚云行的出生时期,当时她刚刚满月,刘洪却说已经百日,那就意味着殷小姐被劫时已有身孕。其实褚云行什么时候出生不难查证,但没有人去查证,刘洪一招供就立刻定案了。
这样一来,殷小姐仅仅是受害者,殷、褚两家也保住了起码的颜面,而且恶人已伏法,是最理想的结局。
应该说刘洪这个人很聪明,也敢作敢为,他招供的就是官府想问的。当地官府也想不审出他与温小姐有私情一类的事情,那样就成了是殷、褚两家的丑闻,想遮掩还来不及。
刘洪在被捕前短短时间内,还交代了殷小姐几句话,大意是:“万一被缉拿,我已罪不可免,只希望能保全你与女儿,若有人问起,你就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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