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权指着那对护腕道:“这东西用处大着呢,等你有了大成真人境界之后就能渐渐明白,至于现在,当然能作护腕用。好,你很好。”
梅振衣不解道:“师父刚刚发笑,怎么突然又夸我?”
钟离权:“听我笑话你,你并没有立刻把护腕摘下来,而是转念问其用,这很好。其实那九头狮子神通广大,修行人不应有歧视物类之心。”
钟离权讲了一段故事,那只九头狮子下界之后,成了一方妖王,号称九灵元圣,还收了不少徒子徒孙。他手下有个黄狮精,曾在圣僧玄奘西行取经的路上,顺手偷走了玄奘随从的几件法器,被心猿孙悟空找上门来打死了满山的狮子。此事惹怒了九灵元圣,施法掳走了玄奘。
九灵元圣神通广大,孙悟空也奈何他不得,最后还是请来太乙真人收回坐骑,这才化险为夷。这对东西能锁住九灵元圣,可见也是仙家法宝。在太乙真人手中,它可以当一对锁用,但是在梅振衣手中,也可以当一对护腕用。梅振衣并没有执着于物类高下,只问器用,所以钟离权会夸他。
这不是《西游记》里的故事吗?在钟离权口中说出就是真有这么回事,而且细节与书中故事又有些不同。有意思啊有意思,穿越后先是碰到了八仙中的几位,现在又听说西游往事,但梅振衣已经不像当初那么惊异了,此时的他不也是正在前往“何仙姑”家的路上吗?
听完后梅振衣有些担忧的问道:“既然是一对锁,会不会不小心把我自己锁住?”
钟离哼了一声:“那昆吾剑,也能把你自己捅死,看在谁手中怎么用了。你现在操心这个还为时过早,它是锁化身用的,同时也可以护法身,你会化身变幻吗?”
梅振衣:“原来如此,多谢师父指点。但我还有些担忧,无意中得到飞云岫就惹了一场麻烦,现在这东西又落到我手中,那太乙真人或九头狮子不会来找我吗?”
钟离权摇了摇扇子:“九灵元圣你不必担忧,他巴不得这对护腕丢了再也找不回来,太乙真人就更不必担忧了,他早有金仙境界,怎么可能计较这种事情?假如往后你有机会见到太乙真人,就实话禀告他这护腕在你手中,至于现在还不用操那份心。”
梅振衣点点头:“明白了,不防神仙就防小人,我还是担心这世上的宵小之徒吧。”
钟离权:“小心点是应该的,宝贝不能随便炫耀,但这东西也不是一般人能识货的,连师父我也看了半天才认出来,你平时只管戴着防身。……刚才提起飞云岫,我倒听闻知焰又来找过你,你和她商量打算在拜师之时求我赐器,再把法器还她是不是?”
梅振衣嘿嘿干笑两声:“既然师父都已经知道了,弟子就在此求您老人家成全了。”
钟离权也嘿嘿笑道:“好啊,还没正式拜师,就为了讨好仙侣算计起师父来了。既然你已经开口了,师父也不好不答应,这样吧,等我收徒赐器之时,一定会把飞云岫给你,至于你和知焰之间怎么办,那我就管不着了。”
梅振衣赶紧拱手作揖:“多谢师父!”
钟离权一摆手:“别着急谢我,我是要赐器,但那要等到正式传法之时,你我暂且定下师徒名分,而传法仪式还要再等三年。”这个徒弟已经收下,钟离权反倒不着急传法。
梅振衣问:“为何要等三年?”
钟离权:“我所传是金丹大道,你既然拜孙思邈为师学过内经,就应该明白以你现在的年纪根器未足,那内外二药的火候、龙虎**的妙趣,不好传授,要等年满十六之后。但你也不必着急,孙思邈给你打下的根基非常好,就算我来教你筑基,恐怕也不如他,我真的很有些佩服孙真人。”
梅振衣也叹道:“对弟子而言,岂止是佩服,而是感铭终身。就算钟离师父不传我法术,孙真人所教,我也将终身受益不尽。”
钟离权直点头,看着他捻须道:“行,你小子真有种,当着我这个新师父的面,夸孙思邈夸的这么起劲,我喜欢!……暂不传法,但也不能不管你,先受一戒吧。”
梅振衣:“师父要我受何戒?”
钟离权一拍蒲扇:“色戒!”
梅振衣哭笑不得:“钟离师父,你有没有搞错啊?刚刚说我年纪尚幼根器不足,转眼又叫我戒色,不是多此一举吗?”
钟离权一板脸:“现在不行,过两年还不行吗?天天搂着两个小丫鬟调笑,你不想出事别人还想呢!”
梅振衣瞪眼道:“师父,这些你都瞧见啦?子曰‘非礼勿视’,您老是世上真仙,不带这样玩的吧?”
钟离权晃了晃脑袋:“非礼勿视嘛,你又没做什么非礼的事情,如果你非礼,我肯定勿视。……别光顾着闲聊了,前面已经是何家村,你要找谁呀?”
梅振衣:“我要找一个人,师父,麻烦你在村外把我放下去好吗?我去打听打听。……哎,我看见了,就是那户人家,我要找的就是后院里的那个小姑娘。”
说话间钟离权带着他越飞越低,就在村外离树梢高一点的位置,梅振衣远远看见一个水塘前面一户人家的后院里,站着个小姑娘,拎着个大木桶正在喂猪。她身形消瘦头发枯黄,正是何仙姑的女儿何幼姑。
“你找她干什么?”钟离权有些不解的问。
梅振衣:“送药啊,知焰仙子给我的生元丹。师父,您不会看不出这小姑娘有什么问题吧?”
钟离权白了他一眼,随即又笑了:“知焰给你生元丹,你却一枚都不拿出来给仆人疗伤,我还以为你小子贪心独私,本想找个机会再点化你一番,后来发现你自己也不用,原来却是留给这个小姑娘的,她和你是什么关系?”
梅振衣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那六名家人所受的伤,我用巡经补益之法可以治疗,恢复的效果比服用生元丹更好,还可以锻炼我的内养功夫,所以我就自己辛苦点了。我服用生元丹,不过是锦上添花,送给她,却是雪中送炭,其实这小姑娘与我没什么关系,只是在齐云观中曾经偶遇。”
钟离权摇了摇头:“我并不太赞成你的做法,虽然你是好心。其实你救不了她,这小姑娘没什么病,就是先天生机不足天年短寿,生元丹能补元气,但却改变不了根本。”
梅振衣:“这我明白,但生元丹能让她活的更好,我也算尽了一份心力。师父,您老神通广大,天上地下的事情知道的那么多,就没有听说过什么办法能救她吗?”
钟离权反问道:“救她?你懂不懂‘救’这一字的含义?她没病,就是天年如此,一眼望去,这满世众生都有天年之限,无非长短不同,在我眼中并无区别,不独独是她可怜当救。世上芸芸众生皆有生死枯荣,这是天道循环。哪怕是太上、佛陀,点化世人普渡众生,也不是你这种做法。”
梅振衣陪笑道:“师父说的话我都明白,但我心里就是放不下她,方才不是向您老人家问道,就是问您是否听说什么类似的办法?”
钟离权叹了一口气:“你明明清楚天道如何,却想强为,其实所谓办法你自己心里也清楚。比如修长生之道以求超脱,但不是人人都有这个福缘资质,而以那小姑娘的先天炉鼎想都别想。最好的办法是顺其自然,尽天年重入轮回早日解脱此生,却又不是你所愿。……让我想想,上古之时,还真有个类似的例子,有个人这么被救过,古往今来只有这么一例。”
梅振衣眼神一亮:“什么人,怎么救的,告诉我好吗?”
钟离权:“太乙真人的弟子哪吒。”
哪吒是无边玄妙方广世界中玉皇大天尊玄穹高上帝座下的护法天王、天兵统帅李靖的第三子。在李靖未肉身成圣之前,有个儿子叫哪吒,生而特异有神通,拜太乙真人为师。哪吒顽劣在外面闯了大祸,被苦主逼上门来,李靖要杀子谢罪。
哪吒性情刚烈,不等父亲动手,自行拆骨肉还父母,一生命数已绝。幸亏他的师父太乙真人,以大神通法力护住哪吒元神,以自己的精血与一枚九转紫金丹为引,用座下九色莲台为哪吒重塑了一副仙人炉鼎。哪吒不仅未死,反而因祸得福肉身成圣。
这不是《封神演义》里面的故事吗?刚刚听说西游往事,又来了封神中的一段,虽然具体细节与神话小说中有所不同,但人物事件大体差不多。梅振衣弹了弹自己的护腕问道:“那位太乙真人,就是九头狮子的主人吗?这件法器曾经就是他的?”
钟离权:“不错,就是他,赫赫有名的金仙,如果不是刚刚提到,我还想不起这一出,太久远的事情了。”
梅振衣抬头望天:“有机会我真想拜见那位太乙真人。”
钟离权一撇嘴:“太乙真人是说见就能见的吗?连师父我想上门拜见都不容易,以你现在的修为还早得很呢,就算能有这一天,这小姑娘能等得起吗?她最多再活十几年,而十几年光阴对于太乙金仙不过是一弹指而已。”
梅振衣:“无论如何,还有十几年时间不是吗?只要我心中有这个念想,总有一线希望。”
钟离权仍然劝阻道:“就算你能见到太乙真人也没用,她和哪吒不一样,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哪吒是太乙真人的衣钵传人,且当时已有脱胎换骨的境界,所以太乙真人才能以法力护住元神不散,这小姑娘能行吗?太乙真人也帮不了她,真的没这个缘法。”
梅振衣自言自语道:“能不能成,也要尽我所能。她与太乙真人之间自然没那个缘法,但是我想帮她,我与她之间算不算有缘法呢?”
劝了半天没效果,钟离权的表情有些不高兴了:“废话,当然有了!你既然遇到了她,又想改她的天年,这就是缘法!至于能否成功都在其中。我就是不明白了,你看她可怜尽量帮她也就罢了,竟然还想做那不可为之事,不是白日做梦吗?”
梅振衣:“师父,弟子有些事情您老人家恐怕不明白,我来到这世间就像一场大梦,为何不再做一梦呢?”
钟离权语气一沉:“你的心念既然如此坚定,为师就无法再多说了,随你去吧!”
钟离权话一出口,梅振衣就觉得脚下一空,猝不及防张牙舞爪就摔了下去,原来是钟离权收了法术不再携他飞天。只听扑通一声水花溅起多高,梅振衣正落在何仙姑家后面的水塘中。他把整个水塘上薄薄的冰面全部给砸裂了,不小心喝了两口冰冷的水这才冒上头来。以梅振衣的修为虽然不至于受伤或淹死,但也够狼狈的。
梅振衣先后拜了两位师父,孙思邈与钟离权,这两位师父的脾气秉性可太不一样了!孙思邈温厚和蔼,一言一行皆有长者风范,在梅振衣面前甚至连一句重话都没有说过。而梅振衣在孙思邈面前却是服服帖帖,一点都不敢调皮捣蛋,从来都是恭恭敬敬。
钟离权论修为境界比孙思邈高多了,但他和梅振衣碰到一起,经常就像一对捣蛋鬼互相在耍怪。
孙思邈是绝对不会抽冷子把梅振衣扔进水塘里,这种事想都没法想,然而钟离权这么作弄梅振衣,却一点都不让人意外。幸亏梅振衣醒来所拜的第一位人生导师是孙思邈,假如先碰到钟离权,还真不知会被教成什么样子。
梅振衣七手八脚的爬上岸,站起身来像个落汤鸡似的抖了抖,正准备抬头数落钟离权两句,天上早不见人影了。只听前面吱呀一声,那户人家后院的门开了,何幼姑探出脑袋来一眼看见了梅振衣,惊讶的问道:“你是谁,怎么从水塘里爬出来?”
梅振衣苦笑道:“我不是从水塘里爬上来的,是走路不小心,掉到水塘里的。”
何幼姑疑惑不解:“大白天的,这么宽的路,你怎么会走到水塘里?”
梅振衣一指上方:“有只好大好大的老乌鸦在天上飞,我抬头看着看着,不小心就掉下去了。”
何幼姑也抬头:“大乌鸦,哪有啊?……你身上都湿了,会冻病的,快进来烤火。”
梅振衣:“乌鸦飞走了,看不见了!我没关系,还受得了。”
这时有个男孩闻声也走到门外,看见梅振衣的样子赶紧道:“哎呀,这位小哥,大冬天的掉进水塘里,会落下病的。快快快,赶紧来脱了衣服,喝碗热汤捂一捂。”这男孩年纪和梅振衣差不多,长的浓眉大眼,看样子应该是何幼姑的哥哥。
大冷天掉进水里面,如果送命的话,人往往都是冻死的不是淹死的,就算救上来也可能要大病一场。以梅振衣的身子骨自然没什么大碍,但也觉得衣服贴在身上凉飕飕的非常不舒服,跟着何家兄妹进了门。
何幼姑的父亲何木生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人,话不多举止很憨厚,与他老婆何仙姑的脾气完全相反。当时民风淳朴,何家夫妇见一位小道童在自家门外不慎落水,被儿女扶进家门,也赶紧帮他解了外衣拿去烘干,弄床被子让他裹住身体,何仙姑还熬了一碗热姜汤端给他。
喝汤的时候何仙姑问道:“看打扮,你是个小道长,叫什么名字,是哪家道观的呀?”而何幼姑站在一旁一直以好奇的眼神看着梅振衣,不时还偷偷笑。
梅振衣裹着被答道:“仙姑,你不认识我啦?我是齐云观的小道童,叫吕岩,我们还见过一面呢。”他不想说出梅振衣这三个字,怕吓到这户乡下人家,随口编了一个道童的名字,无心中说的竟然是那位纯阳子的本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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