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振衣又想起星云师太也是修行人,干脆让两个丫头向星云师太多请教,只要她们不出家当尼姑,修炼之法学一学倒也无所谓。星云师太常到齐云观来指点梅公子课业,对谷儿、穗儿印像本就非常好,听梅振衣开口请求,也没有拒绝。
俗话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也不是没有道理,假如不是梅振衣,像谷儿、穗儿、梅氏六兄弟等人哪有机会得授世间修行之法?就算他们的资质不错,这一辈子也未必能碰到这种机会。
大唐永淳年间这一段时光,大难不死的梅振衣日子过的很是逍遥,真有点做神仙的味道了。但是好日子没过多久,远在洛阳的朝堂之上很快就有了变故。
前文提到刺史蒋华联名芜州父老上表祥瑞,表文做好了还没来得及送出去,不得不暂且放下。因为转过年来皇上驾崩,举国哀悼。
太子李哲即位(史称唐中宗),武后当了太后,下诏大赦天下。也就是从这时起,当朝两位宰相梅孝朗与裴炎之间裂痕越来越深。
李哲为李治第七子,武后第三子,原名李显,初封周王,后改封英王,易名李哲,兄李贤被废后立他为太子。李哲素为武后所制,性格庸柔,作为帝王实在不够英明,甚至连聪明都算不上。他即位之后尊武氏天后,政事皆从武氏裁决。朝中顾命大臣有刘仁轨、梅孝朗、裴炎、刘景先等人。
皇上李哲已经二十八岁了,太后武氏还要掌权,梅孝朗想起了儿子捎来的那句话,心中或有所感,看来太后的心思不仅仅是专权那么简单,因此梅孝朗在朝中对皇家之事不再多言。他不想插手可是裴炎却想插手,裴炎察言观色揣摩上意,见太后对皇上有诸多不满,暗地里也动了心思。
裴炎与武后的第四子豫王李旦相交深厚,李旦本名李旭轮,后改单名李旭,复改名李旦,这些都是武后的意思——武后有一大爱好就是给人改名字。
武后专政,皇上庸柔,中书令裴炎与豫王交好,却引起了另一人的不满,那就是李哲之妻皇后韦氏。纵观唐中宗一生,用四个字可以概括——“阴盛阳衰”,或者就简单的说两个字“女祸”。李哲不仅在朝中惧其母,而且在宫中惧其妻,凡事言听计从。
韦氏做太子妃的时候,就眼见武后是如何专权,封赏武家子弟,等到她自己做了皇后,也是有样学样,攒动皇上提拔韦家亲族。武后之父武士镬毕竟是大唐的开国功臣,家族中有头有脸的人物也是非常多的,可惜韦氏出身地位,其家族也无大功于国,实在没什么人物可用。
这位韦后,野心比武则天更大,但论政治才干与手段,比她婆婆差了不止十万八千里。女人不是有了野心和地位,就能学得了武则天的,千古以来也只出了那么一位。
李哲刚刚登基皇位不稳,大权掌握在太后手中,韦皇后就迫不及待的弄起权柄来,攒动皇上给她奶妈的白丁儿子也授了五品官,这样一来引起了朝臣很大的不满。大家想一想,譬如南鲁公梅孝朗,那是立过多大的功劳,嫡长子梅振衣也不过刚刚封赏五品出身,韦皇后的奶妈如何能相比?
更让人不满的事情还在后面,皇上为了哄韦后开心,先是将韦后之父韦玄贞从小小的九品普州参军提拔为豫州刺史,紧接着又下诏要将韦玄贞提拔为侍中,入朝为宰相。这也太过分了!武后专权这么多年,在李治生前,还从未将武家人提拔到宰相的位置上,李哲刚一登基,韦皇后就要这么干。
裴炎刚刚从侍中迁任中书令,没想到韦玄贞一飞冲天,朝中又要来一位莫名其妙的宰相。政令下达要经过中书令之手,裴炎自然不会同意,同时料想武后也不会答应,于是进宫面见皇上据理力争。
裴炎奏道:“韦玄贞无寸功于国,因是皇后之父,已由参军跃升刺史。现又骤升侍中,此乃宰相之职。大唐立国以来,可曾有过无功、无绩、无举之相吗?此升迁无凭,与礼法不合!”
皇上被他问的无辞以对,面红耳赤的发怒道:“我为天子,就算把天下让给韦玄贞,亦无不可,何况区区一侍中?”
身为天子,竟然说出这样糊涂的话来,一方面李哲确实没脑子,另一方面他受武后压制太久心中也有怨气。裴炎心中一动,立时有了计较,告退之后马上将这一切报告太后。
武太后闻言粉脸微寒,儿子枉法而大臣离间,她心中却想起了幼年时的一段往事——唐初西蜀人袁天罡精擅相术,武士镬曾邀他至家中,那时候武媚娘尚幼,被保姆抱到堂前,告诉袁天罡这是个男孩,让他给看一看。
袁天罡看了之后说道:“可惜是男孩,若换做女子,则贵不可言。”
武士镬笑问:“若真是女子,又当如何,难道还能做皇后吗?”
袁天罡摇了摇头:“恐怕还不止!”
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是女皇帝?这怎么可能!这番话也算不得谋逆之语只能当作玩笑,因为女人当然成不了皇帝,武氏后来也听保姆提起过。武氏少年时聪慧异常,有过目不忘、过耳能详之能,七岁那年她曾经做过一个特殊的梦——
在梦中,有一位菩萨对她说:“玄奘西行归来,已兴大乘于中土。然唐室认老聃为祖,奉道尊为人皇,众生易误认人间国器即道家所传,实为非分,二者岂可相混?汝此世有人皇福报,当明天人之分、正人皇道统,使大唐子民敬崇我佛。今传你净白莲台**,来日修成十二品弥勒莲台化身,接引众生往渡净土。”
这话什么意思?现代人乍听起来似乎是某位菩萨吃了醋,因为“老子姓李”。唐代修行人地位高,但在俗世间,哪一家地位也高不过道家去,不论哪派修行人,在人间不能说道家有什么不是,因为道祖老聃被追封为人皇。
菩萨的话听起来象吃醋,但仔细想起来也有几分道理,“人间国器”与“道家所传”之间,本不该混淆。话虽有道理,但也未尝没有私心之嫌,因为是出自一位菩萨之口,告诉武氏将来有人皇福报,当明天人之分、人皇道统。梦中传武氏佛门净土宗弥勒修行,并有暗示她将来去改朝篡位、大尊佛法。
武氏那时年纪小,这些话不是太明白,但菩萨梦中所传修行**可是货真价实。梦醒之后,武氏将信将疑,试着依法修炼,种种境界一一印证,却似前生就会,今生唤回,若有天生大神通。三十岁之后,已有出神入化境界,待到高宗晚年,十二品莲台化身俱足。
当今的武太后,已有人间绝顶修为,而且与一般修行人不同,她除了小时候做过那个梦,并没有拜师受戒的经历,出神入化就似天成一般!而且她的神通境界不止出神入化,具体还有什么玄妙,除了她自己外人就不知道了。
小时候不解,长大了渐渐明白梦中那位不知名的菩萨说的话,但武氏仍很疑惑。李世民去世后,武媚娘到白马寺出家为尼,才有机会与李治暗度陈仓重返朝堂,心中更加确定此生有佛缘。
武氏在白马寺中曾见一尊弥勒造像,体态雍容眉目秀美,竟于自己的相貌一模一样!她也暗自心惊——难道是弥勒菩萨梦中传法,或者自己就是人间弥勒化身?
弥勒菩萨是佛家所说,在释迦摩尼之后行走人世间的未来佛,接引众生超升净土。按老百姓通俗的理解,弥勒就是佛祖的接班人,按佛门自身的说法,佛陀寂后人间无佛,佛都在诸天净土呢,若人间有佛出世只能是弥勒。
这样一来还真就有玄机了,大唐皇室奉道祖老聃为玄元皇帝,佛家没什么可比的,怎么样附会也扯不出佛祖与大唐先人有什么关系。但如果说武氏就是未来佛化身,亲自登上皇位,情况可就大不一样了!
以武氏之聪明,且精通权谋手段,怎会想不到这一点?她隐约觉得,有神灵助她,恐怕就是这个目的!所以掌权之后,也是大肆崇佛。
今天听裴炎跑来告发皇上,武后动了废立之心,大权在握上应佛旨,未尝不可自己登基做女皇帝啊?而裴炎那边也是心怀私意,假如李哲被废,那么想都不用想,肯定是李旦即位了,武后四个儿子中没被废的只剩一个李旦了,已是废无可废。那李旦也不是个有主见的人,等到将来亲政之时,那朝堂还不是尽在自己掌握?
武后与裴炎各有想法,于是定下了废帝之计,太后下密旨,裴炎去操办。在嗣圣元年(公元684年)二月五日这一天,羽林将军程务挺率军进宫,武后赫然临朝招集百官于乾元殿。皇上闻讯上朝,正要就御座,裴炎拦在面前宣读太后懿旨,废帝为庐陵王,当即命程务挺扶庐陵王出殿。
李哲大惊,呼问太后:“我又何罪?”武后叱道:“身为天子,戏言将天下让于韦玄贞,还说无罪吗?”李哲无言以对,只能怒视裴炎,随即被架了出去。
这一场宫廷政变来的太突然,也很荒诞,更荒诞的是太后下旨废了皇上,立谁为新皇圣旨中竟然未提!自古类似的政变不少,但这样不同寻常的细节却从未有过。御座上没了皇上,太后又问群臣:“皇上失德,已经废去,国不可一日无君,帝位当属何人?”
这不是废话吗?武后的儿子中只剩下豫王李旦了,难道还能立别人?然而梅孝朗在下面听的是心中暗惊——这种场合哪有什么废话,如果太后真想立豫王,刚才的懿旨中直接就立了,何必等到现在来问?
武后问话时凤眼锐利,似乎在留意观察百官的反应,群臣中有不少人低头不敢言,但身为宰相是不能不说话的。梅孝朗出班回奏:“何人继天子大位,应择贤德有才,皇家之中,请太后自取。”
这句话表面的意思就是要太后自己选一个皇上,大臣说了不算,至于还有什么其他的深意,朝堂上很多人没听明白。他话音刚落,裴炎就抢步上前,高声道:“先皇与天后之子,若论贤德,应立豫王!”
他这么说也是顺理成章,目前也只有豫王可立了。群臣见裴炎开口,又见他刚才出面宣读废帝诏书,以为武后早就示意,纷纷奏道:“当立豫王!”朝堂之上异口同声。
武后扫视了文武百官一眼,似乎在记住刚才每一个人的反应,心中暗叹自己登基的时机尚未成熟,殿上大臣多为前朝故旧忠于李家。她也算拿得起放得下,当即应允退朝。第二天宫中传旨,立豫王为帝(史称庙号唐睿宗)。
这一次废立,武后也不是没有收获,借此机会索性公开临朝称制,让嗣皇帝居住别殿,所有国政不得参闻,连上不上朝都无所谓。从此开始,武后行为与皇帝并无区别,只是以太后的身份而已。
裴炎多少有些郁闷,好不容易将豫王推上了皇位,结果李旦连李哲都不如,是个彻底的傀儡,不仅居住别殿而且不得参与政事。而新皇李旦更郁闷,他年满二十二岁了,已过了可以亲政的年纪,手中却无丝毫权柄。
私下里李旦找过裴炎多次,央求他联络朝中重臣,一起向太后进言,请太后还政于皇上,哪怕不是彻底交权,为将来着想,让皇上及早参与朝政也是应该的啊!
裴炎当然要找梅孝朗商量,希望梅孝朗与他一起号召群臣,向太后进言。不料梅孝朗却劝道:“此为帝王家事,我不欲多言,劝裴公也不必多言。我等在朝中为相,尽一己之力佐政,图天下百姓安治,不谋帝业之私。”
梅孝朗不配合,这联名进言之事就没成功,裴炎对女婿梅孝朗颇有不满,私下里骂他是白眼狼。想当初裴炎把女儿嫁给梅孝朗,并且在朝中多有扶持,梅孝朗才能有今日地位。如今官做大了,与裴炎平起平坐,梅孝朗竟然不把他放在眼里了!这样一来,翁婿之间公然离心,朝中诸臣多有耳闻。
废帝之事牵连甚广,太后开始在朝中重用武家亲信,李家旧臣多受排挤。英国公李敬业素与李哲交厚,被贬为柳州司马,远远充发岭南。李敬业,大唐开国名将李勣之孙,世袭英国公。其祖李勣本姓徐,就是评书《隋唐演义》中大名鼎鼎的徐懋功,被皇家赐姓为李以示恩宠。
朝中被贬斥南下的文武官员有一大批,以李敬业的爵位最高,这行人在南下途中于扬州做客,听说英国公也路过扬州,纷纷跑来拜见,聚在一起长吁短叹,私下里无不痛骂武氏。就在这时,有一“世外高人”带着一名女子来访,与李敬业等人长谈一夜。
第二天,李敬业没有继续南下,而是留在扬州,与唐之奇、杜求仁、骆宾王、魏思温等人开始密谋一件“大事”。
那位世外高人是谁呀?就是梅振衣的“老朋友”左游仙。他找李敬业什么事?还能有什么事,造反呗!这位左至尊人间奔波这么多年,玩的花样就没变过。至于他带来的那位女子,竟是废太子李贤之女玉真公主。这位公主与当初的梅振衣一样,也是被左游仙挟持而来的,交给了李敬业。
武后的次子李贤三年多以前被废太子位,贬至巴州,伤感之余曾写了一首诗:“种瓜黄台下,瓜熟子离离,一摘使瓜好,再摘使瓜稀,三摘犹可为,四摘抱蔓归。”明眼人一看就是在影射武后与她四个儿子之间的关系。
武后闻讯知李贤有怨望之心,命将军丘神绩前往巴州问罪,李贤因此自杀。后来武后也有悔意,追封李贤雍王旧爵,封李贤之女为玉真公主。玉真公主住在巴州,不想却被左游仙挟持到了扬州,作为李敬业造反起兵的一枚棋子。
李敬业等人在扬州密谋造反,朝廷尚未察觉,但是没过几天,芜州梅家的菁芜山庄中,却来了几位特殊的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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