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只是听岳胜男转述，但想到当时的场面，我仍旧觉得心悸不已，“你当时多大？”
岳胜男想了想，“大概六七岁的样子，具体的我也记不清楚了。”
我点了点头，没有再打断她的思路。
岳胜男继续道，“我很害怕，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更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周围安静得吓人，甚至只能感受到我一个人的呼吸声，我站了很久，这才开始在散落外面的尸体中寻找妈妈的身影。找了一圈没有发现，我又爬到了车厢里去。因为强烈的撞击，车身已经严重变形，我从破碎的风挡玻璃爬进去，第一个看到的就是司机的尸体。他整个人都被压扁了，脑浆喷得到处都是。我吓得浑身僵硬，再也不敢往里走了。可我只要想到妈妈有可能还在里面，说不定还活着等待我去救助，便状着胆子继续往里爬。我爬呀爬，手上被玻璃碎渣划破了，地上全都是鲜血，还有人的手指，我就这样摸索着往里走，座位上的尸体奇形怪状，有的没了脑袋，有的则没了上半身，只有下肢死死的卡在座位上……”
二窝囊不由自主地吞了个口唾液，“你这说得也太吓人了，感觉比看恐怖电影还紧张。”
可想而知，当时就在现场的岳胜男又该是多么的无助呢？
我轻轻叹了口气，看她的眼神充满了怜惜与心疼。
岳胜男继续道，“你们可能不知道，人的潜力是无限的，我当时害怕得浑身颤抖，感觉自己冷得随时都会死掉。可怕着怕着，我好像就慢慢接受了这种恐惧，反正也没有比眼前更令人心惊胆寒的场面了，地狱也不过如此吧？渐渐地，我的胆子越来越大，在车厢里整整摸索了两圈，却仍旧没有找到妈妈。”
二十多年前的车子配置普遍不怎么发达，高速公路也远不像如今这样安全。在路上冲入深沟之中，如果乘客没有系安全带的话，受惯力影响很容易从座位上飞离出去，范围会波及很远，单凭岳胜男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孩子来说，想要找到一个生还概率不大的人实在有些困难。
岳胜男显然也想到了一点，她低声道，“我当时茫然极了，完全不知道妈妈去了哪里。我从车厢里爬了出来，眼看着天又一点点地黑了下来，我实在怕得很，赶紧钻回了行李箱，又藏到了那个旅行袋里。”
二窝囊道，“你可真行，躲在一群尸体中间，你就不怕他们变异了啊？还不赶紧逃走？”
岳胜男没有回答。
我忍不住对二窝囊道，“你说得轻松，她当时才多大呀？连自己所在的位置都不清楚，往哪里逃走？要是换做是你，只怕早就哭着喊着叫妈了！”
二窝囊切了一声，“我知道你心疼男人婆，可也别拿我做筏子，有你这么寒碜人的吗？”
岳胜男道，“如果换作是现在的我，面对当时的场景，我一定有更妥善的处置办法，不过当年的我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藏起来，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安全。我还记得妈妈把我装到袋子里之前告诉我，我们要去一个大城市，在那边我们相依为命，日子也会越过越好，我一直记得她的这句话，后来无数次午夜梦回，总是梦到妈妈拉开了袋子的拉链，告诉我好日子已经来了。”
岳胜男的声音很低柔，配合着她本来就略微嘶哑的嗓音，显得越发沧桑。
二窝囊对这些显然不感兴趣，他好奇地问道，“那你后来是怎么逃出来的，又是怎么遇到丧狗大叔的？”
岳胜男回忆道，“具体的我记得也不是太清楚了，应该是过了很多天，那些尸体渐渐地开始发臭，我在行李箱能找到的食物也全都吃光了。我又恶又虚弱，实在是没办法了，这才沿着深沟开始向上爬。”
我忍不住道，“这应该是也是人求生的本能了，如果你不爬的话，最终也很有可能饿死在那里。而且越到后面你会越虚弱，到时候就算想走都没有力气了。”
岳胜男道，“我也说不上来，身体完全不受控制地从深沟里爬到了上面。我当时的模样其实挺吓人的，浑身又酸又臭又满是鲜血，如果被路人看到了，一准把他们吓傻。后来我仔细回忆了一下，从公路到深沟的距离很远，而且事发的地方是个拐角，正常行驶的车辆如果不是特别关注的话，根本不会留意到深沟下头居然还有一辆车子出事了。我沿着山路一直往前走，天越来越黑，可这里却连一辆过路的车子也没有。后来我实在累极了，就在路边趴着睡着了。”
我惊讶地道，“这也太危险了，黑暗中行驶的车子要是一个走神，说不定会从你的身上压过去的。”
岳胜男道，“当时哪里还想得到这许多？不过一切都是缘分，我在路边睡着的功夫，刚好师父开车从这里经过，不经意间注意到了我，最开始还以为是一条手受伤的狗。师父绰号里带着一个狗字，本身又是属狗的，所以非常的喜欢狗。他立刻把车子停到了路边，可等走近了才发现是个孩子。他当时也有点儿发懵，本来是不想管的，不过就像方寸说得一样，他担心我会出事，所以便把我抱上了车。师父本打算将我送到服务区就不管了的，可到地方却发现我已经神志不清了。而且浑身脏兮兮的，又到处都是血，他担心别人误会，只能硬着头皮将我一路开车带回了家里。后来的事情你们就应该都听说了，师父收留了我，一直把我照顾长大。”
听完岳胜男的讲述，二窝囊奇怪地道，“车子发生事故，怎么会没有相关部门负责呢？何况少个孩子，难道他们就不知道？”
我叹了口气，“这可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当时科学技术还不发达，受限制的地方太多了。你想想看，那时候有个bp机都够显摆一下的了，更不用说电话了。四处又没有监控，怎么查呀？除非车主或是乘客家属发现问题，或许才会引起有关部门的重视。至于岳胜男……”我看了岳胜男一眼，低声道，“她当时根本就没有买票，就算时候清算起来，也找不到她这个人头，漏算了也很正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