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普尔从来没有遭遇过这样的奇耻大辱。
他作为治安官之子——虽然是前治安官——竟然会有被一群奴隶出身的低贱卫兵,以对待犯人的粗鲁态度抓捕起来,当着街上所有人的指指点点,一路像牲畜一样被押解到了监狱里!
他不知道的是,这里并不是正式的监狱,而是治安官诺亚让人特意开辟的一些条件较好的房间、作为暂时关押等待审讯和调查的嫌疑犯的地方。
他愤怒得双目赤红,从那只紧紧捂住嘴的手松开的那一刻起,一些连他嘴里最卑贱的奴隶都自叹不如的污言秽语,几乎就没有断过。
然而被他辱骂得最多的,并不是小队队长——似乎是意识到对方并不吃他高贵身份的威慑,他的怒火就很自然地转移到了明明该听他号令、却顺从了这群奴隶的下/贱跟班弗耶罗身上。
“真是个精力充沛的小少爷。”
既然下定决心去做了,就不再纠结什么的卫兵,现在心情居然很不错。
刚完成了巡逻任务,他们是可以一直休息到天亮、再和另一小队换班的。
但他们却都默契地没有回去宿舍里休息,而是好整以暇地坐在一边的长木椅上,用看游吟诗人表演的稀奇眼神,看这对反目成仇的主仆。
“就这么放着不管吗?”
有人略感不安。
“没办法,作为临时卫兵,我们只有资格对嫌疑犯进行抓捕,但没有资格进行审讯,要让正式的卫兵长来才行。”小队队长一板一眼地回答:“我想你们也不想对上那个张牙舞爪的……东西吧。”
在不知道这位长期肆意欺凌贫民窟女孩的贵族之子会不会受到该有处罚的情况下,关在临时牢房里的这种难受滋味,当然是在合理合法的范围内,能让对方尝多久、就让对方尝上多久的好。
其他人都默契地笑了笑。
但很快又有人笑不出来了。
“等等。”他脸色唰地一白,忽然提醒道:“要是我没记错的话,黄昏的时候,罗伊尤阁下他们就已经回来了吧?明天的训练应该就是……”由罗伊尤阁下,或者他亲自带领的那些骑士先生们来了!
这话一出,刚还面带微笑的临时卫兵们,脸上就都失去了血色。
比起比较平易近人、偶尔还会跟他们开开玩笑的诺亚骑士长兼治安官和其他骑士们,他们最怕的,绝对是罗伊尤阁下啊!
被临时卫兵们畏惧着的副骑士长,这时还在会议厅内。
听完副骑士长的大致讲述后,奥利弗若有所思,修长白皙的食指指节无意识地轻敲了下桌面。
许久后,他才出声感叹道:“我还以为威尔夫是精明冷静,没想到他却是忙着在背后动手脚了。”
耗时大半个月,将肆虐那条商道的强盗团都荡平一空的骑士团,带回来的不仅是一张圆满的答卷,还精彩地完成了在奥利弗意想之外的附加题。
有一部分确实是常年活跃在那一带的强盗,但还有一部分,却是由瑞切城的士兵伪装的。
一边装模作样地不去阻拦商人们前去格雷戈城,一边却秘密派出士兵装成强盗、劫掠商旅,甚至为防走漏消息对他们赶尽杀绝——可怜的商人又怎么可能逃脱双重魔掌呢?
难怪只有极少数的幸运儿从抵达了格雷戈。
而那些幸存者们,在得知三城间贸易的安全和便捷后,是打定主意转换生意的重心了。
可真是卑鄙又肮脏,粗暴又阴暗,某种程度上却又十分有效的经济制裁手段。
“我还真是有些好奇,威尔夫是认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我绝不可能发现,”奥利弗不禁看向福斯,真心感到疑惑了:“还是打心底认为,我即使发现了,也不会对他做出什么来?我可是才杀死了一位伯爵啊。”
福斯微微躬身:“根据之前得来的情报,小麦肯纳报仇的心愿十分强烈,多次请求威尔夫出兵格雷戈。只是威尔夫既不愿意在别人眼里成为对这位可怜的亲人的请求视而不见的冷酷存在,又伪善地不愿彻底得罪殿下,才采用了这么迂回的报复手段。”
至于威尔夫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王都那边又扮演了怎样的角色,就不得而知了。
奥利弗颔首,又看向罗伊尤。
罗伊尤接触到小主人的视线后,当即心领神会,低声给出了自己的答案:“威尔夫的想法并不重要,尊敬的殿下。只有您的愿望,才是至关紧要的。”
福斯也开口,附和了罗伊尤的话:“胆敢欺瞒尊贵的公爵殿下,伤害殿下您的利益,威尔夫必须为他那愚蠢的胆大妄为付出沉重的代价。”
“我与威尔夫之间迟早会有一战,”奥利弗冷静道:“但不是现在。最早也要等到明年秋天,第一批和第二批奴隶兵训好的时候了。不得不说,他还是找到了一个不错的好时机——至少他很清楚,我不会选择现在跟他开战。”
“商路那边,当然也不能就这么放任他们从中作梗。”
经济和运输是这座城市的命脉,哪怕只是部分损失,他也不能退后。
奥利弗略作沉吟,做出决定:“旧石墙不是说好了,由我去砸么?这样就能抽出一批人手来。像当初莱纳对格雷戈时一样,路只修一半,派兵巡视,但岗哨站不能少建,而且要建大建好。一旦战争爆发,它们就是最佳的资源补给点。并且在商人中宣扬这件事,让他们清楚只要来到格雷戈管辖内的路段,就可以获得巡逻兵的保护。”
“要是威尔夫,敢明目张胆地妨碍我保护来格雷戈贸易的北地商人的话,”奥利弗笑了笑,轻描淡写道:“那我就只能打乱计划,请求神的荣光降临在我身上,庇佑于我……好让我拥有足够的能力,现在就直接同他们开战了。”
听到这里,福斯与罗伊尤对视一眼,眼里具是浓烈的战意。
“目前的话,罗伊尤你回来得正好。”
奥利弗笑吟吟地看向微微愣住的罗伊尤:“我猜你一定已经注意到我对这座城市做出的一些改变了。我原本以为,会更早出现一些反对的声音,却没想到他们比我想象得更能忍耐。但看起来静谧的海面,底下或许暗流汹涌,我不希望给他们留下出其不意的机会。福斯需要为我操劳其他事情,而我能想到的那位最适合的——最心思缜密,却又忠诚可靠的人选,就是你了。”
“殿下。”
罗伊尤的眼睛彻底亮了起来,半晌才难以置信地单膝跪下:“请您吩咐。”
“我需要你派出合适的人选调查,看城内是否有阴谋正在进行——不论它是否具体针对我。但不要贸然中止它。重点放在来过城堡,并且没有在之后离开格雷戈城的那几位内科医生,以及未能通过审核,失去了职务的那些管事和低阶贵族。”奥利弗温声道:“所有的发现,都立即上报给我,能做到吗?”
“是,殿下。”罗伊尤深深颔首,轻轻地亲吻着那缕垂下来的雪白袍袂,虔诚地倾吐着誓言:“您忠实的仆人必将倾尽全力,绝不令您失望。”
翌日清晨,阳光明媚。
对绝大多数格雷戈城人来说,这无疑是充满希望的,全新的一天。
可对被关押在临时囚室里,一整晚已经喊哑了嗓子的瑞普尔而言,无疑是噩梦一样的上午了。
他最初以为父亲很快就会发现自己的失踪、并且派人来救出自己,因此消耗着堪称充沛的精力,不断地辱骂着该死的跟班,又或是对奴隶卫兵威胁叫嚣着。
可在喊得喉咙冒烟,也没能等到救兵时,他终于感觉到了害怕。
……难道父亲厌弃自己了吗?
从未身陷这么绝望的境地里的他,一时间竟然产生了这样离谱的念头。
不,不可能。
父亲可只有他一个儿子啊!
将他抓来的卫兵们早就看腻了他徒劳无用的狂怒,回去休息了一小会儿后,就在早上去做新的巡视工作了。
没有被绳索束缚、但也不被允许离开这间屋子的弗耶罗,则自始至终都没有任何表情,也没有理睬瑞普尔。
就在瑞普尔快要累得睡过去时,那扇关闭了很久的大门忽然被打开了。
他猛然睁开眼睛,迟钝的大脑却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他迫不及待地坐起身,朝门的方向看了过去,心想那一定是——
“瑞普尔·克莱姆。”
一位身形高大魁梧得让他瞠目结舌,绝对称得上英俊的面孔却像被薄雪覆盖,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的男性,正以毫无起伏的微沙声线念着他的名字。
那双没有任何波澜的眼眸,也平静地扫向了他。
“……是我。”
他挣扎着坐起来,心想,这一定是一位高阶骑士。
要是平时的话,出于欺软怕硬的天性,他一定会客气恭敬一些。
可他被一群粗鲁卑/贱的奴隶狠狠抓来,一整晚都被人当蠢蛋看待,还破天荒地饿了一整晚的肚子,这时早就头昏眼花,甚至有些生理性的作呕了。
他一时间丧失了正常情况下该有的理智,愤怒地向这位骑士喊道:“既然阁下也是骑士,并且念出了我的姓氏,那应该很清楚我的父亲是谁!”
对方眼帘微垂,言简意赅地答道:“伽德·克莱姆。”
回答了瑞普尔的问题后,他只命人将牢门的锁打开,并示意瑞普尔走出来。
不清楚证人已经在隔壁房间到齐,自己即将进入调查审判的流程,满心以为自己已经要被释放的瑞普尔,浑身气焰一下回来了。
他冷笑一声,微微眯起的眼里透着残忍,满怀恶意地看向了抓住束缚自己双手的绳结、似乎是要帮他解开的这个卫兵:“你们以为这样做,就可以彻底覆盖昨晚对我的侮辱和冒犯吗?太晚了!那些卑贱的奴隶,还有那个纵容那群奴隶的愚蠢主人——”
实际上,哪怕再给瑞普尔十个胆子,他也绝对不敢辱骂一位公爵——尤其那还是自己站着的这片土地上的领主。
他话里指的“主人”,其实是那个指使手下卫兵捉拿他,把他关在这个鬼地方的小队队长。
然而没人要听他这犹如狡辩的解释。
几乎是他说出‘愚蠢主人’这个词的瞬间,握住那枚绳结的卫兵也好,那位面无表情的高阶骑士也好,眼神都在那一瞬变了。
“放开他。”
罗伊尤忽然开口。
“是。”
卫兵毫不犹豫地站开了。
不等怔愣的瑞普尔再开口,一条被轻薄腿甲裹着、长而极有力的腿,就在电光火石间,凌厉地直冲他面门来——
“啊啊啊!!!”
做梦也没想到这位高贵体面的骑士,会面不改色地一脚踢翻他,并利落地以靴底踏在了他的面上。
来不及闭合的嘴被暗含暴戾的力度重重踩下,仿佛清晰地听到了门牙断裂的声音的瑞普尔睁大了眼,再无法忍受这恐怖的痛楚,凄惨地嘶叫起来!
他竟然,他竟然——被这个可恨的骑士像对待污泥一样,毫不留情地践踏在地上!
“这只是警告。”
这对罗伊尤而言,却只是点到为止。
他平静地收回了刚才踏在对方脸上的靴底,任由瑞普尔浑身发抖地躺着,一边撕心裂肺地哭嚎,一边吐出来几颗被踩落的牙齿和几口血水。
也全然没有在意一旁的弗耶罗惊恐的目光。
他的声线甚至还是平稳的,唯有眸底满溢杀气:“骑士之子。要是冒犯尊贵的殿下的话语,再从你嘴里出来的话……我罗伊尤在此以骑士的荣誉起誓,一定会在今天之内,让你亲眼看见你父亲血溅三尺,头颅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