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利弗这一倒下,就一路昏迷到了翌日清晨。
他倒是无知无觉,可亲眼看着小主人倒下的福斯,却被吓得险些魂飞魄散了。
莱纳城里唯二的医生只来得及带上药箱,就被心急如焚的骑士们强行拽上了马背,一路上被颠得胃里排江倒海,像是犯人一样被粗暴地带到了领主的床前。
病人竟然是莱纳城的新领主?
在面如冰霜的福斯管家的虎视眈眈下,他们战战兢兢地对视一眼,小步走到病人所在的位置。
结果目光刚落在床上的人的脸庞上,上一刻还惶恐不安的两人,却几乎同一时间傻乎乎地张大了嘴。
——神啊,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美丽的人!
和他们见惯的那些因为染有无法起床的严重疾病、而形容枯槁的病人完全不同,被老国王骄傲地誉为“宫廷中的天使”的奥利弗公爵,即使毫无知觉地躺在床上,也依旧如同一缕被留在柔软床褥上的金色阳光一样美丽夺目,让人无法移开目光。
如雪一般白皙皎洁的肌肤柔软而细腻,并没有寻常重病的人那死气沉沉的青黑,而是透着初绽玫瑰般的淡粉。
鼻梁挺直秀气,眼睫很长,是与发色一样的纯金色。微卷的璀璨金发软软地搭在前额,更多的是如瀑布般铺洒在素色的床褥上,在和煦的日照下映着粼粼的光。
见他们浑然忘了恐惧,只顾着用痴迷惊艳的眼神放肆地紧盯着殿下看,福斯实在是忍无可忍了。
他脸色冷沉,指节清晰有力地在桌上敲了一下,才让他们回神:“你们来这里的目的,难道就只是为了无礼地盯着高贵的殿下看的吗?”
要不是因为那个卑鄙的叛贼卡麦伦不仅狠心毒辣地将殿下驱赶出了王都,还强行放逐了殿下的亲卫骑士团和宅邸里的得用仆从,他根本不至于人手短缺到这种地步。
竟然需要容忍这两个如同废物一样的乡下医生!
即使背对着福斯,两人也听出话里浓重的警告和怒意。
他们霎时回神,讷讷地求饶了几句后,终于正色为这位尊贵的公爵大人看起病来了。
只是他们越看越觉得迷惑,心里也越来越不安。
如果不是公爵大人的眼皮没有过丝毫颤动,呼吸也自始至终都和缓平稳,并且实在没有理由进行伪装的话……他们简直要以为对方是在装病了。
除去贵族特有的柔弱纤细不说,这位的气色无论怎么看,都是一位再健康不过的人啊。
如果换做平时的话,他们做出诊断的依据主要是病人的星座和尿液的状态,小病给药,大病放血。
而所谓万能的药水,他们自己清楚那只是糊弄无知愚民的把戏,除了给予对方一些心理安慰外,根本无法实现治愈的承诺。
别说他们不忍心折磨这么一位美丽到极致的贵人,在这位异常威严敏锐的管家面前,他们也不敢将说不清楚成分和来历的药水随便取出。
那他们的治疗手段,就只剩下时灵时不灵的放血了。
他们试探着先提出想要观察奥利弗公爵尿液的请求,毫不意外地被这位冷峻威严的管家冷冷地瞪了一眼,警告“要是珍惜性命的话,这种无礼的要求不许再提第二次”。
当他们小心翼翼地说或许要进行放血时,毫不意外地再次遭到了管家愤怒的拒绝。
这下该怎么办?
他们苦着脸,僵硬地坐在床边,除了祈祷外,根本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了。
说实话,他们当然是无比愿意为这位公爵殿下尽心尽力的……只是靠他们的能力,根本不可能做出精确的诊断和治疗啊!
福斯板着脸看了束手无策的他们一阵,很快做出了“这是两个废物”的判断。
殿下当时毫无征兆在他面前倒下,才会把他吓坏了。
但他毕竟是见过无数大风大浪的人,在将殿下送回城堡后,能看出状态似乎还不错,不像是突发严重疾病,更像是熟睡着……他的心也就稍稍安定了一点。
况且殿下还亲口说过,正在经受‘神的考验’,那神一定不会让殿下遭遇厄运吧?
福斯向守在一边的骑士诺尔微微点头,诺尔立马会意,面无表情地将这两个没用的废物扔出了城堡。
当拥有机械表的钟楼敲响了象征黎明的第一声钟,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应声照入窗户时,从昨天正午起就陷入了无法唤醒的睡梦中的天使公爵,终于在福斯和两位骑士们眼都不敢轻易眨的紧张守护下,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殿下!”
不论面上看着多么镇定,福斯心里的坚冰还是只有在亲眼看到殿下平安苏醒的情况下,才会倏然融化。
年过四十的管家情不自禁地红了眼眶,单膝跪在床边:“殿下,你终于醒来了。”
那双犹如倒映着碧蓝天空的湖泊般清澈明净的眼睛里,清晰地映着眸底的茫然和管家的身影。
一脸快哭出来的表情的人,是他那位冷厉严肃的管家?
奥利弗缓缓地坐起身来。
他的身上并没有丝毫的不适,甚至感觉精力充沛得可以打死一头野猪——只是他的记忆还停留在刚耕完地的满足感上,一时间并没能理解眼前的画面。
等到回想起导致自己昏倒的原因后,他眼皮不禁抽跳了下。
实在是太蠢了。
——他为什么会忘记了自己的精力条已经见底的事实!!!
由于是精力值完全耗尽触发的强制休息,他不仅躺了超过十二个小时,更无奈地发现,自己的精力条果然只恢复了一半。
奥利弗顾不上心痛,揉了揉眉心,歉然道:“抱歉,让你们担心了。有神的庇佑,我已经完全没事了。”
“我明白了,殿下。”
福斯对殿下的话一向深信不疑,更何况还变相印证他原先的猜测。
勉强压下对那位不负责任的神的不满,他赶紧命令男仆们端来洗漱用品、干净的衣服,再让厨娘尽快准备好食物。
被福斯叮嘱过的厨娘总算放弃了添加过多的香料,也没再做曾给奥利弗留下深刻阴影的豆泥汤,而是做了一份中规中矩的荷包蛋和薯饼送来。
当然,所谓薯饼只是奥利弗猜想的:虽然不可能像现代的他真正吃过的薯饼那样拥有香脆的外壳,但那粉软的口感和微小的甜味,应该是土豆无误了。
在烹饪上很难出错的荷包蛋这次也没有让人失望,让他那可怜巴巴的半截精力条朝上小小地窜了一段。
他原先的推测果然没有错,精力是能靠食用食物来恢复的。
至于那晚上的青豆汤和熏肉大餐,为什么没能发挥同样的效用,恐怕只能归罪给那糟糕的口感,根本不被这具身体承认为‘料理’的缘故了。
说到土豆……
奥利弗神色突然一变。
他下一刻就掀起被褥,在福斯惊讶的跟随下直冲窗台方向,俯瞰着他昨天的劳动成果。
在领主大人亲自下场的强大刺激下,哪怕没有主管们的卖力鞭策,平时只一脸麻木的奴隶们这次做得空前的认真。
尽管凭他们的能力,哪怕再精细,也无法做到像奥利弗用游戏系统里的铁锄那样的精准完美……但在严格对照着标准田的情况下,至少呈现出了奥利弗记忆里的‘一块块’的规范田野了。
只是看着这幅欣欣向荣的景象,那双如蓝宝石般漂亮的眼睛,却一下变得呆呆的了。
奥利弗默默地看了会钟声过后、已经陆续下地里劳作的奴隶们,又绝望地看了会自己游戏背包里,还没来得及种下的那一整组玉米种子。
他冷静地问:“已经开垦的那些地方,全都已经播过种了吗?”
福斯恭敬地回道:“是的,殿下,一切就如你所吩咐的那样。”
果然。
想到完全是因为自己的愚蠢,就莫名让玉米种子损失了一天宝贵的生长时长的奥利弗,已经没有剩什么脾气了。
没事,土豆也挺不错的。
况且背包里的玉米种子只有一组,本身也根本不可能种满那些地,经验值的来源也不是耕地本身,而是来自于收获作物……
奥利弗勉强说服了自己。
他其实很想自己亲自下地干活,一口气把另外几块地也开垦完。
可经过昨天的惊吓,已经对他亦步亦趋的老管家,恐怕是不会那么容易妥协的了。
至少要缓上几天。
虽然光是远远看着那些绿油油的杂草,就勾起了他想挥舞镰刀收割的强烈**……
感受到老管家饱含关切的炽热视线,奥利弗才勉强压下冲上去横扫四方的冲动。
他揉了揉眉心,妥协地说:“今天再进行开垦的那些田地,让他们只浇水,先别急着播种,我有别的用途。福斯,你等下就先和约翰一起,陪我去河边钓鱼吧。”
福斯颔首:“我明白了,殿下,还有别的吩咐吗?”
奥利弗:“地里的石头也不许他们动,我要亲自去敲。”
福斯:“……是,殿下。”
“嗯,”奥利弗想到那些勾起他强烈割草欲的杂草的由来,说:“在出发前,先把管理种子的人带过来,我有话要问他。”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不是考据,但因为融入了部分中世纪背景,保险起见还是注释一下(免得有人觉得我胡编得太过了):
“你的内科医生可能不用真的检查你,相反,他会通过观察尿液和星座来判断你的病情”
“医生用勺子来给药。这一场景可以和现代生活媲美。但勺子里有什么呢?几乎毫无疑问:什么也没有。”
《漫游中世纪的英格兰》p13,作者[英]伊安·莫蒂默著,商务印书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