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田大队的村干部们还骂骂咧咧的, 骂那兄弟两个在外面惹事给齐田大队丢脸了,也骂上林大队屁事真多。
齐田大队比上林大队大得多,下面还有几个生产队, 不像上林大队就是一个村被划为大队, 齐田大队太大了, 人多了事情也就多了, 被急急忙忙找了过来, 他们也烦得很。
本来他们不想来的,但听林自刚和他爹说找了公社干部,公社干部都要来处理这件事, 他们这些村干部难道比公社干部架子还大吗?他们也是没办法, 才会跟着一起来。
不情不愿,也不妨碍他们骂骂咧咧。
林自刚父子二人听了一路,俩人心里也是冷笑连连。
骂吧, 反正丢脸的是齐田大队。
一行人来到晒谷场上,瞅见公社干部早就到了, 正在跟林长进他们在说话,齐田大队的村干部马上就变了脸。
一个个收起那张不情愿的脸。
就跟变戏法似的, 只见他们换了张担忧且带着疑惑的脸。
先跟公社干部和上林大队的村干部打了个招呼, 齐田大队的大队长才问起:“究竟出什么事了?老林派去的人什么都说不清楚, 就说什么咱们队上有两个小伙子在上林大队犯事了?”
林长进把事情的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齐田大队的村干部们脸色马上就不好了。
这叫什么事?给姐姐送嫁, 还跑到人家队上偷狗?偷狗还不是最严重的,更过分的是他们打了人家小孩?
如果只是偷狗,最多逮到他们打一顿。
打小孩就没那么好解决了。
齐田的村干部们交换了一个眼神,最后由他们的刘队长当代表,由他负责跟上林大队交涉,看怎么解决这件事。
他们又一次在心里骂骂咧咧的, 骂那两兄弟饿死鬼投胎,又骂上林大队屁事真多,闹得那么大,就不能私下解决吗?
刘队长半天才开口:“老林,咱们认识那么多年了,两个大队离得远是远了点,但关系一直不错,你也不想看到两个大队闹矛盾吧?
你跟我说句实话,孩子的家长想怎么解决?”
齐田大队那几个村干部想得差不多。
就算到了现在,他们也不觉得是件多大的事,他们打了上林大队的小孩,打回去不就行了?
如果不够解气,那就打个半死,别把人打死就行了,为了这点事闹到公社,肯定是条件开得太过,没办法私下解决。
几个公社干部也齐齐看向林长进。
林长进顶着多道目光,这才开口:“你们放心,那孩子家里不缺钱,也不缺粮,不会讹他们家的钱和粮食。”
齐田大队的人不信啊。
不要钱也不要粮,那就打一顿,自己解决了嘛。
但公社干部们信了。
他们早就见过小白果,长了眼睛的人就能看出来她家生活条件不错,还是少见的胖娃娃,家里特别娇惯。
周书记瞥了眼刘队长他们的脸色,就在附和林长进的话了,“你们别不信,这孩子家里条件挺好的。”
刘队长就问:“他们家究竟想怎样?”
林长进说:“今天不光是打了孩子的事,那两个小子的姐姐今天结婚,出了这档子事,婆家觉得晦气,不想跟他们家结亲了。但是结婚的花销已经掏出去了,总得让人家出口气吧?”
说起来也在理,现在虽然要破除封建迷信,可大喜的日子搞那么多事,婆家人心里能舒服就见鬼了。
婆家人心里有了疙瘩,就算不退婚,以后也没有好日子过。
这个婚是一定要退的。
刘队长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所以,现在有两个苦主,一个是孩子的家长,另一个是新娘的婆家?”
林长进点点头,“两家要求一起解决。”
刘队长说:“你直说吧,一次把条件说完,你这样一句一句地说,我这心里没底,这颗心一直悬着。”
林长进看着众人的脸,就说了:“把他们家的猪牵过来!”
话音未落,几个公社干部也齐齐变了脸。
养一头猪不容易,是一年的指望,把
猪牵走了,就等同于这一年白干了,这不是要了人家的老命吗?
刘队长不干了。
他第一时间摇头拒绝,“这个条件不行,把人家的猪牵走就太过分了!这个条件没得谈!”
林长进说:“人家什么都不缺,就给他们家一个深刻的教训。现在是两家共同的意思,你们不同意就谈不拢。”
“我不答应。”刘队长坚决不同意,“牵猪不一样,就算你让他们家赔个二十块钱都比这个容易。”
其他村干部也在反对。
“他们家还没有分家,一大家子全年的希望都在这头猪身上,你们要把猪牵走,人家一家子怎么活?”
“你还是让他们赔钱吧。”
“如果是赔钱,我们出面找他们家要钱,怎么样?”
牵猪是真的谈不拢了,林长进两手一摊,表示自己也没办法,“我已经说了,人家不缺钱,就想给孩子出口气。老刘,我真的没骗你们,他们家条件真的不错。四个大人养两个孩子,其中两个是工人,钱不缺,粮也不缺。就想出口气。”
四个大人养两个孩子,就算全家农民,养个家也绰绰有余。
家里有两个工人,条件只会更好,比起城里人也不差了。
齐田大队的村干部也说不出话来了。
人家家里条件太好,什么都不缺,就是想出口恶气,那当然是怎么致命怎么来,他们能怎么办?
怪人家条件太好吗?!
周书记去年就在关注小白果了,他见众人都不说话,这才开口:“你们要是见过那个孩子,就该知道她家大人为什么会提出这种条件了。在我看来,这个条件不算意外。”
刘队长一听这话,心里就有数了,周书记是站在孩子家长那边的,说不意外,那就是他觉得合理了。
之后,又是一阵沉默。
林长进说:“你们要不要去看看那两个小伙?”
周书记说:“去看看吧。”
……
打开仓库大门。
林永成和林自强一家人还在仓库里,他们站的站,坐
的坐。
另一边,是新娘子和她两个弟弟,一走近他们,还能闻到股尿骚味,刘队长他们的脸色就更不好了。
新娘子神情呆滞地坐在地上,身后突然多了很多人,她一回头就见到几张熟悉的面孔,眼泪马上就淌了下来。
“刘队长,你们终于来了。”
“刘队长,快帮帮我们,我两个弟弟被他们打得丢了半条命,他们不让大夫来看,还想讹我们家的猪。”
新娘子之前还孤立无援,两个弟弟又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她现在见到齐田大队的村干部,就跟遇到了救星一样。
她两个弟弟也确实很惨。
一个浑身湿透,躺在地上已经烧红了脸,此刻已经不醒人事了,另一个双腿以一个扭曲的姿势摆在地上。
刘队长等人齐齐看向林长进,已经把人打成这样了,这口气还没出完吗?还要牵人家的猪?!
林长进说:“他这腿是新郎打的,小伙子本来就年轻气盛,自己的婚事被破坏了,还不能出口恶气吗?”
顿了下,他瞄了眼林永成和林自强他们。
又接着说:“孩子家长还没出气,他们这要死不活的样子,孩子家长也不敢打他们,总得为自家孩子出个气吧?”
刘队长急眼了,“也该找个大夫来看看吧?”
“是我没给他们找吗?当时打断他的脚,大夫就在现场,是他们不敢让大夫看。”林长进两手一摊,表示自己尽力了。
之前新娘子不敢让白术医治两个弟弟。
现在不一样了,齐田大队的村干部来了,有人给他们撑腰了,也不怕白术对她两个弟弟下黑手了。
“刘队长,之前是我想岔了,快请大夫来帮我弟弟看看吧。我大弟的腿不能废,我小弟现在烧得烫手。再不找大夫帮他们诊治,我怕会出事。”新娘子再次求助刘队长。
刘队长赶紧帮腔:“老林,总不能让人死在这里吧?”
林长进再次摊手,他真的帮不上忙。
“现在想找大夫也没办法了,我们村的赤脚大夫就是孩子的家长,人
家孩子发着烧,不照顾自己孩子来照顾别人?!”
刘队长瞬间沉默。
真的绝了,太作死了!
齐田大队的村干部也说不出话来了,人家不是不给他们看,是他们不敢让人家看,这能怪谁?!
现在他们来了,可以放心找大夫看病了,但人家要照顾自家孩子,自家孩子发烧还是他们害的。
能怪谁?怪他们自己呗!
刘队长气呼呼地说:“我出去透个气,太闷了。”
他们离得近,那股尿骚味真的不好闻。
一行人又走了出去。
……
林永成一直关注着那边的动向,他拍了拍林自强的肩膀,随后也跟了出去,林自强会意,也跟了出去。
两个大队的村干部和公社干部们站在一起,在外面吹了会风,空气也变得清新,总算舒服多了。
林永成从后面走了后来。
“几位领导,我是受伤的孩子的家长林永成。”
“你好,我是公社周书记。”周书记先打量了他两眼,长得是一表人才,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周书记对他的印象很好。
这是个宠孩子的人。
再看他挺直的腰杆,和高大的体格,还有站姿和一身气势就不像个普通农民,估计是个当过兵的。
印象分一加再加。
林永成也打量了身边的众人,见齐田大队的村干部们欲言又止地望着他,也猜到他们想让他提别的条件。
提别的条件?也可以啊!
林永成说:“我也是个讲道理的人,你们也不用一脸如临大敌的神色来看我,咱们现在就来讲讲道理。”
说这话的时候,他也留意着其他人的脸色。
刘队长说:“我们也相信林同志是个讲道理的人。”
“他们打了我家孩子,我也打了他们,就算扯平了。”
听到这里,齐田大队的大队干部们神情一松。
可就在他们松了口中气的时候,林永成话锋一转:“但是,他们抢我家的狗,那是抢劫罪,这是另一回事。我家的狗有二十斤重,按肉价八毛钱一斤,
二十斤就是十六块钱,再加二十斤肉票。抢劫十六块钱和二十斤肉票,怎么也得判五年吧?”
抢劫罪比偷盗严重得多。
十六块钱不是小数目,再按小肥狗的斤两算肉票,那就更严重了,现在又是抓典型的时候,说五年还轻了,至少十年起步。
刘队长等人的脸又绿了。
几个人心里也有一番取舍。
他们还想评先进大队呢,要是出了两个劳改犯,齐田大队这几年都甭想评先进大队了,他们还会被人嘲笑。
劳改是不可能的,还是牵他们家的猪吧。本来就是他们家儿子犯了罪,总不能为了两个坏分子损害集体利益吧?
之前几个大队干部还想护着那头猪。
可涉及到自己的利益,就巴不得马上把猪牵过来。
作为代表,刘队长说:“林同志,齐田大队和上林大队这些年一直是兄弟大队,是互相照应的关系。也没必要闹得那么难看,把他们送进牢里,对你也没有任何好处。”
林永成说:“是这个道理。”
刘队长又说:“老林说你和新郎官原打算牵他们家的猪?这个条件我们是同意的,他们给你们造成了损失,让他们赔偿也合情合理。这头猪,我们一定给你牵过来!”
他上赶着送猪,好像之前跳出来反对的人不是他一样。
林永成和林自强交换了一个眼神。
两个还没吱声,林长进发话了:“永成,你就当给叔一个面子。为了两个大队的关系,咱也没必要闹得太难看。”
“老林说得是。”刘队长马上赞同。
他的视线落到林自强身上,知道他是今天的新郎官,长得也是眉清目秀,就是太瘦了,偏单薄了一点。
但目光清正,一看就是好小伙。
那小舅子是他打的,新婚当天发生这么多事,他能及时止损,也算果断了,好好培养一下肯定是个人物。
“这个小伙子不错,长得真是一表人才。你们上林大队人杰地灵,这些后生仔一个个看着就舒心。”刘队长自
来熟地揽上了林自强的肩膀,“你要退婚是吧?”
林自强被夸了脸,腼腆地点点头。
刘队长又说了:“这个小伙子我是越看越喜欢。我正愁给我小闺女找婆家,要不咱们结个亲?我听老林说,你们的意思是把猪牵回来后请村里人吃一顿肉?不如这样吧,明天把我女儿嫁过来,猪也牵过来了,这顿肉也算你们的喜宴!”
林自强被他一番话说得手足无措。
今天结婚,明天换个新娘再结一次?这也太丢人吧?
不行,是个传统的小伙子,他不是个随便的人。
林永成嘴角抽搐,你他爹的真是个鬼才,喊你来是解决麻烦的,不是来相女婿的,还要拿人家的猪做喜宴。
林长进等人也是纷纷无语。
齐田大队另几个干部齐齐望天,老刘,你家小闺女去年就嫁人了,你个坏东西可真豁得出去啊。如果小伙子脸皮厚一点,真的答应了娶你家闺女,你上哪生个闺女嫁给他?
林自强是真的懵了,他完全招架不住啊。
“叔……你别这样,咱们有话好好说。”
“现在我就在跟你好好说啊。”刘队长见他满脸通红,又说:“小伙子脸皮薄,别不好意思。没关系,我跟你爹娘去谈,你爹娘在哪里?带我去找你爹娘。不是我自夸,我家小闺女长得可漂亮了,是我们齐田大队一枝花,娶了她你肯定不亏。”
林自强整个人都快傻了。
他被刘队长牵着鼻子走,自己应付不来,只能带他去找爹娘了,只盼着爹娘别轻易地被打动了。
连续两天娶媳妇,还是不同的人,他丢不起这个人!
林长进指着刘队长的背影,问几个齐田大队的村干部,“这老刘,他故意欺负我们队上的后生仔吧?人家耳朵都红透了。”
齐田大队的人赶紧摇头。
别问,跟他们没关系,老刘也没有待嫁的小闺女。
林大壮也说:“这也太草率。今天娶一个,退婚了。明天再娶一个?连续两天娶媳妇,亏得他老刘说得出口。”
很快,刘队长就回
来了。
今天的事闹得太大,林自强他爸妈一听女方是齐田大队的,他们就不答应了,不想娶齐田大队的媳妇。
这桩亲事没谈拢,也没影响到老刘的心情,他脸上依然带着笑,只是语气中略有几分遗憾。
“后生仔可能被吓到了,不想那么快结第二次婚。过些天我让媒婆来谈,让两个年轻人见一面,再看看合不合适。”
他说得冠冕堂皇,一旁的李长进偷偷地撇了下嘴角。
相看个屁的女婿,你能笑得再假一点吗?!
刘队长就是个老油条,他就是见林自强年轻,不经事,脸皮薄好糊弄,一句给他找新媳妇,要把家里的小女儿嫁给他,就搞得他一张脸红得跟猴子屁股一样,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不,效果就出来了。
林自强一家人都被糊弄住了,就不会跳出来提别的条件了。
刘队长现在要防备的只有一个林永成,怕林永成再提别的条件,但林永成是城里的工人,眼界也宽,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也糊弄不住,解决了一个林自强,就只用盯着林永成了。
……
另一边,新娘子的家人来了。
他们家姓陈,新娘子她爹叫陈大富,除了陈大富两口了,还有他们队上的赤脚大夫和本家的几个年轻人,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进村了,手里还扛着锄头,一副来打架的架势。
陈大富一行人来到晒谷场上,不用上林大队的村干部出力,齐田大队的村干部已经把陈大富等人拉到一边去了。
听完事情后始末,他们脸都绿了。
村干部们再说出上林大队这边的条件,要牵他们家的猪,他们一家人的反应比想象中更激烈。
直接放话,要猪没有,要命一条。
陈大富家还没有分家,几个兄弟住在一起,又有侄子辈的,那头猪不是陈大富这一房的,而是全家人的。
陈大富的儿子犯了事,凭什么牵他们全家人的猪?
反应最大的是陈大富他媳妇。
她就坐在地上拍着大腿直哭了,“这上林大队
一窝子土匪,要抢我家一年的收成,他们还是人吗?”
“狗有什么好吃的,啃骨头吗?”
“一条皮包骨的狗又没抢走,他们就想牵我家的猪?想牵我家的猪可以,先把我杀了,从我尸体上踩过去!”
这一行人只有陈大富老婆是女人,别的都是男的。
她坐在那里哭天抢地,那些男人也不干啊,一个个扛着锄头,目光凶狠地望着不远处上林大队的人。
“想牵我家的猪,我看谁有命吃!”
“这个上林大队就是个土匪窝!”
“呸!土匪窝还抬举他们了,就个狗窝!”
“……”
他们一个个骂人泄愤,骂了一阵才反应过来不对劲啊,几个村干部的表情也太淡定一些,脸上都不见半点气愤。
刘队长问:“骂够了?”
陈大富说:“大队长,你是咱们齐田大队的大队长,我们一家人被欺负成这样,他们都要抄我们家了,你们还干看着?”
“生了儿子不教育好,还想威胁我?”刘队长表示自己见过的风浪多了去了,不接受他们的威胁。
“你们一家人最好想清楚,是想和解,还是希望家里出了两个劳改犯,一家子被打成坏分子?你们最好考虑清楚再说话,别为了一时之气害了全家,如果走错一步,你们家的子孙后代都摘不掉坏分子的帽子,他们当不了工人,也当不了兵。”
这年头,年轻人个个都想当兵,一人当兵全家光荣,当兵就意味着有了大好前途,谁都盼着自家孩子有个好前程。
不能当兵,也当不了工人,直接把前途给掐了。
就问他们谁不害怕?
刘队长在齐田大队纵横多年,解决过不少村民们的矛盾,也最了解村民们的心理,当然知道怎么处理这种事了,只要牵扯到子孙后代的前途,就没有人不让步的。
一句“坏分子”就够让人害怕的了。
他几句话直接分化了陈家,不但恐吓了陈大富夫妻二人,也挑拨了陈家其他人,是陈大富没有教育好儿子,还牵连了他们。
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