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耀宗惊得耳朵发蒙,这孩子说什么?她知道什么是“杀”吗?
平平虚岁不过五岁,哪知道“杀”是什么。
甜儿的意思死了就见不着了。
平平不想再见到他们。
邵耀宗嘴里发苦,想解释那是他爹娘啊。可他爹娘拿着他的钱,对他的孩子不管不问。可能还非打即骂。算什么爹娘。
杜春分把孩子拉到怀里,用她认为最温柔地语气说:“平平,我们不可以杀人,杀人是犯法的,会被关起来。不过你爹虽然回老家,但不是去找你爷爷奶奶。”
平平和安安不懂,不找他们干嘛回去。
杜春分:“还记得张连芳吗?”
甜儿和小美点了点头。
小孩的想法杜春分搞不懂,怕说错了就让她俩解释。
平平和安安一听张连芳是好人,不再阻拦,警惕的表情收起来。
邵耀宗心里松了一口气。
杜春分捧起平平的小脸揉揉,“娘厉不厉害?”
平平使劲点头。
安安小声说:“娘厉害。”
杜春分:“你爷爷奶奶打不过孔营长,孔营长打不过娘,有娘在,咱不怕。你爷爷来一个我打一个,来一双我打一对。”
邵耀宗不由得转向杜春分,而扭头之际扫到安安露出一双小米牙,平平的眼睛笑成月牙儿,显然被杜春分的话愉悦到了。
邵耀宗暗暗叹了口气。
杜春分摸摸平平的小脑袋,放她去吃饭。可一看到孩子稚嫩的小脸,还是不放心,因为孩子太小:“这事不可以告诉任何人。甜儿,廖星和廖云问你爹干嘛去了,你咋说?”
“我咋知道嘛。”甜儿奶声奶气的说出理直气壮地话。
邵耀宗顿时又想笑:“甜儿聪明。”
小美和平平、安安转向他,只有甜儿聪明吗?
邵耀宗把仨闺女挨个夸一遍,夸的小孩满脸笑意,不由得庆幸只有四个孩子。像人家五个六个乃至七个可怎么活啊。
一人一句也能吵得他魂归故里。
话又说回来,邵耀宗这几十年听多了“孩子还小,懂什么?”的话,潜在意识认为平平和安安还小,不记事,过两年把他爹娘忘了就好了。
杜春分告诉他难。邵耀宗其实还存着时间能抚平一切的侥幸心理。
年前年后这几个月,平平和安安脸上的笑容多了,也敢说不。邵耀宗估计顶多半年,她俩就会忘记过去。
然而刚刚平平的那句话让邵耀宗意识到忘了他爹娘是黑是白,也忘不了他爹娘给孩子留下的不好的感觉。
除非从今往后她俩一直无忧无虑。但凡有点风吹草动,对孩子都将是二次伤害。
浓香的小肠卷入口味同嚼蜡。
邵耀宗囫囵吞枣地吃完剩下的饭,跟杜春分朝压水井走去。
杜春分刷锅洗碗,邵耀宗压水,再跟她说些事。可他一想要说的内容,仿佛向自个脸上扇巴掌,还是左一巴掌右一巴掌。
邵耀宗犹豫了。
杜春分说两句“压水”没人答应,抬头一看,邵耀宗欲言又止,神不附体。
蹲在地上够不着他的手,杜春分朝他小腿上拍一下。
邵耀宗惊醒。
杜春分:“嘛呢?压水我再冲一下。”
邵耀宗忙压水。
杜春分去厨房,他又跟去厨房,比平平和安安还黏人。
“你咋又开始磨叽?”
邵耀宗张了张口,“……不是我磨叽。”
“我磨叽?”
邵耀宗噎了一下。
杜春分:“天黑了,你啥时候出发?”
天黑下来司机来接他。
邵耀宗意识到时间不多,又不好自打脸,索性说:“平平的话我没想到。若是以后必须得回去,你我回去,请姜玲和婶子帮忙照看几天。你看,行吗?”
杜春分很意外,终于认清他爹娘的真面目。
邵耀宗被她看得很不安,试探着问:“我自己回去?”
杜春分真的真的不想挤兑他:“你自己回去能被吃得连渣都不剩。”
邵耀宗想为自己辩解,可他想到他爹娘这些年是怎么哄骗他的,顿时迟疑下来。
杜春分:“这事还早。我爹娘和师傅不在了。张大姐、李大哥和二壮有自己的亲人,不用我操心。我回不回去都行。你的理由现成的,部队不放人。过个两三年,她们几个大了,自己能照顾好自己。”
“过两年她们才六岁。”
杜春分道:“虚岁七岁。我七岁就会做饭了。我烧土灶,咱家烧炉子。炉子灭了,东边有廖政委,西边有蔡副营长,都能帮一把。你当务之急是把梁冰,不,沈雪的情况查清楚。”
邵耀宗闻言又有新的担忧,特务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她被杜春分打一巴掌,倘若真是特务,以特务的秉性不可能就这么算了。
“你的那些刀呢?”
杜春分下意识问:“啥刀?”
“有次杀鱼你拿出一个小的布夹,里面很多刀,有大有小。放哪儿了?”
杜春分想一下,打开厨房,在最里面。
邵耀宗找出两把明晃晃的小刀:“一把放床尾,一把放枕头下面。”顿了顿,“别让甜儿看到。”
杜春分明白,“怕她报复?邵耀宗,这里是部队!”
“没听说过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杜春分听说过,换成她也会这么干。可是知道这事的人算上她才四个,能泄露到哪儿去。
“你怀疑那个六十一?”
邵耀宗微微摇头,“战区司/令部就在宁阳,宁阳的公安局长很重要,他绝对没问题。你我此时此刻谈论梁冰,梁冰和一团长可能也在聊你。”
杜春分想起梁冰面对她时,脱口而出的陆拾遗。
“因为陆拾遗?”
邵耀宗点头:“你打她,她想到的不是别人,甚至不是女人,而是在敌营工作过的陆拾遗。你不觉得奇怪?”
杜春分想不通啊。
她认识的人里面就没有姓陆的。
“那个陆拾遗是化名,他现在公安局工作,不可能再用化名。他本名叫什么?”
邵耀宗:“没说。师长可能知道。”看向杜春分,“教你武功的那个厨子?”
杜春分摇了摇头:“不是。对不上。陆拾遗潜入敌营的时候,他还在饭店帮我师傅切菜烧火。”
不会是她那个杀千刀的爹吧。
不可能!
那个倒霉催的还活着,她爷她奶先后去世的时候,他白天不能现身,晚上也可以回来看看。
肯定死的连渣都不剩了。
杜春分:“师长有没有说那个陆拾遗多大年龄,多高,有没有结婚之类的?”
邵耀宗一想到杜春分一人护着四个孩子,心里总不踏实,就把他知道的全告诉杜春分,看看是不是她认识的人。
“大高个,小白脸?”杜春分皱眉,“太笼统。是大胖子,还是跟你这么瘦?”
邵耀宗:“像他那种风里来雨里去,费脑子又耗体力的工作也吃不胖吧?”
杜春分心说,那也分人。
她爹就是一大胖子。
不像干革命的,反而像地主老财。
说不定就被光头策反,滚去那个岛上享福去了。
否则不可能这些年音信全无。
杜春分越想越觉得很有可能,顿时不敢再继续下去。
有这么一个爹,她以后还咋理直气壮地收拾陈月娥和梁冰啊。
杜春分:“先不——”
门外传来敲门声。
杜春分赶忙把话咽回去。
邵耀宗拎着行李。
杜春分想到什么,拉住他的手臂。
邵耀宗转过身,心头暗喜,“怎么了?”不动声色地问。
杜春分朝西边努努嘴:“蔡营长知道不?”
邵耀宗楞了一下,失望地险些失态,瓮声道:“不知道。师长和政委会解释。”
“那你小心点。”
邵耀宗不由地露出一丝笑意,“你,也保重。我尽量早点回来。”
然而到了机场,邵耀宗就知道此行快不了。
陆拾遗在电话中提议查“沈雪”。他们这边除了知道沈雪长得跟梁冰一模一样,其他一概不知。
邵耀宗收拾行李的时候,陆拾遗也没闲着,查沈雪的资料。邵耀宗抵达机场,陆拾遗派过去的人把资料给他,同时还有一张机票——飞往西南的机票。
西南多山,邵耀宗下了飞机,前往当地公安局调沈雪老家的资料。
即使有公安局送他,车也只能送一段,需要的路得步行。
邵耀宗离家五天,人肉眼可见的瘦了。
他辛苦,杜春分也不轻松。
邵耀宗的爹娘不省事,二团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摔断腿拍电报让邵耀宗回去这种事,那老两口干得出。
陈月娥一看到杜春分就窃笑。
杜春分不会读心术,也知道那女人心里咋想的,让你打我男人,让你打梁冰,糟报应了吧?活该!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整天跟蠢货打交道,她早晚也得变得跟蠢货一样。
杜春分装没看见。
可要是不反击,也不是她杜春分。
不是想上食堂上班吗?不是羡慕食堂吃的好吗?
羡慕死她!
开学后的第一个周五,杜春分带着孩子早早到校。
李慕珍等人体谅她照顾四个孩子不容易,让杜春分坐着指挥。
邵耀宗一走,洗衣服刷鞋,做饭刷锅洗碗,给孩子洗脸洗脚洗头都归她,确实不轻松。
杜春分就让几人磨豆浆,和面洗面筋。
刘翠华的孩子最喜欢吃豆花。周秀芹的几个孩子最喜欢吃面筋汤加豆花。李慕珍的孩子是啥都喜欢。
几人一听做孩子喜欢吃的,干劲十足。
李慕珍把小磨盘推的嗡嗡响,刘翠华把面筋洗的啪嗒啪嗒响,周秀芹一会儿出去一趟,一会儿出去一趟,倒洗小肠的脏水。
面筋汤和豆花太麻烦,不常做。三人跟杜春分干半年也没掌握其中诀窍。比如面筋汤放多少调料,如何冲豆花。
这些细活得杜春分来。杜春分搞好就开始缠小肠。
周秀芹不禁问:“中午吃这个?”
杜春分摇了摇头:“中午吃土豆丝炒鸡蛋。”
周秀芹:“那我切土豆丝?这个肠留明天吃吗?春分,这几天白天有点热,我估计明天得臭。”
“不会。”
小肠太多,只有她一人会,以至于学生放学她才缠三分之一。
杜春分用碱面洗洗手,就去餐厅伺候学前班的那些小祖宗。
学生们吃好,杜春分又继续缠小肠。
李慕珍、刘翠华和周秀芹虽然不知道她缠那个干啥,锅碗瓢盆收拾好就跟她学。
起初三人缠的四不像,得杜春分重新弄。
缠了四五次,虽然不如杜春分的紧实,好歹卤的时候不会散,杜春分就没再拆。
几人知道勉强合格,就帮杜春分一起缠。
缠好了,杜春分焯水,然后让闲着的人弄一桶水放炉子上。
李慕珍把焯水后的小肠卷捞出,杜春分趁着这个空档用纱布包一包最便宜的花椒大料等物。
周秀芹恍然大悟:“卤啊。亏你搞得还这么神秘。”
杜春分笑道:“跟你以前知道的不一样。”
昼长夜短。
五点钟天就快黑了。
临近傍晚,香味从厨房飘进教室各个角落。
小学生怕老师,不敢左右观望。
中学生胆子大,老师在上面讲课,他们在底下讨论,晚上食堂不是不做饭吗。怎么还这么香。
这个时间甭管学生还是老师都饿了。
一大锅小肠卷啊,那香味能飘几十米。
起初老师还能忍住,随着香味越来越浓,说话的时候险些喷出口水,怕失态就让学生自习。
学生没让老师失望,都削尖脑袋往厨房方向看。
往常这时候厨房大门紧闭,今儿敞开着,四个人都在。
学生们蠢蠢欲动。
有的找李慕珍的孩子打听,有的找周秀芹的儿子询问,有的找刘翠华的闺女了解。然而这几个孩子一问三不知。
下课铃声响起,学生直奔食堂。
杜春分把炉子封上,换煤球,锅盖盖的严严实实,就把厨房门窗锁的严严实实。
师长的小儿子扒着餐厅门框问,“杜大厨,做什么吃的这么香?”
“明天中午的菜。还没好。”
趴在他身后的学生好奇地问:“这么香还没好?”
杜春分把餐桌拉到厨房那边挡住门,道:“外表好了,里面没入味。最迟也得明天早上才能吃。”
堵着门的学生哀叹,“啥东西这么久?”
杜春分:“好东西都费时。有些东西光准备就得准备一天。行了,行了,回家去。”
“不能透露透露?”有人就盯上准备锁门的李慕珍。
李慕珍笑道:“我也不知道那叫啥。”
学生们越发心痒难耐。
杜春分拿着钥匙,道:“不要想着半夜来偷。我那些东西都有数。你们也进不去。除非把门撬开墙砸了。”
部队的孩子听着训练枪声长大,胆子大,溜门撬锁对他们来说都是过家家。
杜春分的话让一群打算翻墙进来的小子表情一怔,嘻嘻哈哈摇头承诺,没有的事。
刘翠华都不信:“我还不知道你们。”说着就推学生们,“我们忙半天,饿的前胸贴后背,得回家做饭去。别在这儿杵着。”
师长的小儿子不禁问:“你们还没吃饭?”
“那东西还没做好,吃啥?当我逗你呢。”杜春分无奈地看看他,领着四个孩子回家。
甜儿勾着小脑袋问:“娘,那么香,是不是小肠卷啊?”
杜春分倍感意外:“闻出来了?”
甜儿:“娘做过啊。”
杜春分仔细想想,食堂这几天没做卤味,她家上次做的正好是小肠卷。难怪她能记住。
“是的。”杜春分说出来,忽然想起一件事,她给蔡家和廖家的卤水姜玲和江凤仪好像没用。
到廖家门口,杜春分看到江凤仪在洗菜,就问:“嫂子,给你的卤汁你好像没用。”
“你不说我都不气。”江凤仪撩起围裙擦擦手走出来。
杜春分心说,难道被老鼠祸害了。
“咋了?”
江凤仪朝屋里看去,“我一眼没看见,叫那爷仨煮挂面吃了。”
“啊?”杜春分想过很多可能,唯独没想到这点,“那,我放盐了吗?”
江凤仪:“放了。怎么没放。”说话间看到廖政委从东边过来,“你问他!”
廖政委三步做两步走,“出什么事了?小杜。”
杜春分:“我早几天给嫂子一盆卤水,嫂子说那盆卤水没了。没了啥意思?”
廖政委的脸变了色,尴尬的很啊。简直无地自容。
杜春分忍不住笑了:“我也没别的意思。只是今儿突然想到没闻到香味,还以为自己忙疏忽了。”
随后过来的蔡副营长停下,“那盆卤水真是嫂子给的?”
廖政委看他,他怎么也知道。
江凤仪:“小杜的一锅卤水一分为二,咱们一半,小蔡一半。小蔡,我这几天也没闻到香味,你家的卤水呢?”
廖政委也看他,难道也当成浇头拌面吃了。
蔡副营长道:“让我娘炖猪肝了。”
西边大门打开,灯光洒到外面,从院里走出来两个人,蔡母和姜玲。
蔡副营长大步迎上去:“做好饭了吧?我饿了。吃饭,吃饭。”
蔡母推开他,“让我说!”
杜春分带着四个孩子到自家门口,一边开门一边等蔡母。
蔡母瞪儿子一眼:“你还好意思说我卤猪肝。我让你找副食厂订小肠,你等不及,买个猪肝让我给你做,你可真好意思!”
“扑哧!”
杜春分笑喷。
难怪她没闻到卤味。
一个小小的猪肝不需要再加料。猪肝也没小肠的味道浓郁。
蔡副营长想从门缝里钻进去,“娘!”给他娘使眼色,给点面子。
杜春分收起笑:“甜儿,小美,平平,安安,晚上吃什么?”
甜儿想了想:“烤红薯。”
小美跟姐姐的口味一样,点了点头。
杜春分等平平和安安。
三个月前俩孩子不敢点菜。
现在敢,但也不敢点太费事的。
煮粥和煮面条简单,早上喝的粥,两个孩子刚刚又听到江凤仪提到面,平平就说:“鸡蛋面。”
杜春分点头:“那我们就吃鸡蛋面,然后烤几个红薯留你们睡觉前饿了吃。”
四个孩子推开门就往屋里跑。
杜春分转向几人解释:“我想到那两盆卤水也是有原因的,学校明天中午吃小肠卷。”
廖云跑出来:“杜姨今天傍晚做的就是小肠卷啊?”
江凤仪不禁看向杜春分,下午做的?
杜春分点头:“刚做好,还得泡一夜。明天中午刚好。”
今天所有学生都在猜杜春分做的什么那么香。
没人知道,导致第二天上午学生到学校还在猜。
廖云和廖星知道了,告诉彼此关系好的同学。
学校很小,学前班、小学生、中学生在一个院子里。课间休息,全校学生都知道昨天那浓郁的香味是小肠卷。
下课铃声一响,有饭票的往食堂跑,没饭票的往家跑。这次可不是回家吃饭,而是找长辈要钱换饭票买小肠卷。
杜春分没论碗卖,而是论根。
一根小肠卷卖五分钱太贵,她到食堂把小肠卷捞出来,往里面下千张、腐竹和土豆。土豆便宜,盛菜的时候就多盛土豆,少盛腐竹。
多出一个实在的小肠卷,就不能像盛酸菜鱼一样满满一碗。所以盛半碗菜加半碗汤。这个汤正好可以泡窝头。
会过日子的学生看着卷起来的肠,暗暗估算,比一碗大肠炖酸菜里面的肠多。也不怪汤是最便宜的清水白菜豆腐汤。
小肠卷其实也是猪下水。六七年前日子好过,像江凤仪、池主任这样的想吃也不会跟学生争。早几年困难时期太困难,这两年国家缓过气,政策放宽也没敢太宽,什么票都紧张。
好比猪肉,不买猪油,每周能吃一次。换成猪油,一个月也轮不到一次。
学校食堂不需要票,价格便宜,以至于不光江凤仪两口子和蔡家婆媳,想给家里改善改善伙食以及拗不过孩子的家长都来了。
杜春分得先紧着学生,就让周秀芹在门口看着他们排队。
抽空往外面看一眼,不见陈月娥,心底暗笑。
明儿改做大肠,看你家孩子还能不能忍住。
后勤主任的大儿子见状,也朝外看去,好多人啊。
“杜师傅,您这个小肠卷是小肠做的吗?”
杜春分点头。
“猪小肠?”
杜春分:“怎么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您这做的是红烧肉。”
师长的小儿子跟他同桌,俩人关系不错,扒着他的肩膀,“这你就不懂了吧。咱杜师傅的这一碗菜要搁安东饭店,得跟红烧肉一个价。”
杜春分接过李慕珍递来的菜转手给他:“别贫了。赶紧吃。吃好了加汤。”
师长的小儿子朝外面看一眼,深以为然,“晚了可能连汤都没了。”
杜春分摇头笑笑,朝四个闺女走去。
以前俩孩子一碗或者四个孩子一碗菜。今天一碗菜里只有一个肠,所以给她们买四碗。
孩子胃口小,一根小肠卷几块土豆,一点窝头就差不多了。
杜春分就说:“小美,甜儿,吃不完不许浪费。平平,安安,可以请哥哥姐姐们吃。”
安安忍不住说:“给娘吃。”
杜春分意外,也很高兴:“那给娘留着。回头娘搁锅里热一下。”
安安使劲点一下头,拿起她的小肠卷往杜春分嘴里送。
杜春分:“这个留你自个吃。娘会做,可以再做。”
小孩不知道做一次小肠卷要花费将近一天时间,便信以为真。
杜春分摸摸她的小脑袋,看到每个学生面前都有菜,就让周秀芹把人放进来。
池主任本打算买两碗,姜玲和她婆婆,江凤仪和廖政委也打算买两碗。然而一看后面有人排队,顿时不好意思,一人要一碗。
江凤仪和蔡母到自个家就把小肠卷一切为二。
廖政委以前吃过小肠,不如大肠美味。要不是相信杜春分的厨艺,他就吃食堂了。
杜春分没让廖政委失望,小肠软而不烂很入味。
明明没啥特别,吃过还想吃。
然而半个小肠太短,明明吃的很慢,还是跟猪八戒吞人参果一样。
廖政委不禁朝西边看去,“这个小邵啊。可真有福气。”
江凤仪:“你想想他现在在哪儿。”
邵耀宗回老家了。
廖政委想到邵耀宗的爹娘,心理平衡了。
殊不知两公里外的师长办公室,师长和政委也在聊邵耀宗。
邵耀宗起初一天一个电话。
这两天没消息了。
赵政委担心:“不会出什么事吧?”
师长:“有当地公安陪同,不会。若是每个公安局都有他的人,公/安系统早乱了。”听到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给赵政委使个眼色。
赵政委打开门,看到邮递员小跑过来,心里咯噔一下。
看清楚邮递员递来的电报,松了一口气:“谁的?”
“邵营长的。”邮递员小声说。
师长特意交代,有关邵耀宗的消息直接送师部。
赵政委家有电话,师长家也有,他们的家人或首长找他们都是打电话。所以刚才看到邮递员那么着急,赵政委就是担心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结果,他真想给自己一巴掌啊。
哪壶不开提哪壶。
赵政委冲他挥挥手,拆开就递给师长。
师长看到电报上命令邵耀宗去火车站接他们,还让邵耀宗给他等着!顿时怒上心头,“什么东西!”朝桌上猛拍一下。
赵政委吓一跳,“我晚上再给小郑送去?”
师长:“这个节骨眼上哪有功夫应付他们。”
赵政委想想邵耀宗回家的理由,别说不能让人进来,都不能让人靠近大门。
卫兵每天换岗,他们一旦跟卫兵打照面,换下来休息的卫兵回来一说,那可就都知道邵耀宗没回家。再说了,让卫兵保密也不保险。梁冰来这么久,他们至今没敢派人监视,谁也不知道她认不认识卫兵。
赵政委不禁问:“邵耀宗走的时候不是说才寄的信?怎么这么快就来电报?我以为至少撑到邵耀宗查清梁冰是不是沈雪。”
师长冷笑:“邵耀宗从愚孝变得不认爹娘,换谁都急。”
赵政委认识邵耀宗五六年了。他起初不知道邵耀宗愚孝。这事还是听廖政委说的。
以前以为邵家很穷,所以邵耀宗给他爹娘钱,他也能理解。
平平和安安过来,不止江凤仪和廖政委偷偷议论,赵政委的爱人也跟他说过俩孩子又瘦又小,也不知道邵耀宗的爹娘和前妻怎么照顾的。赵政委打算让廖政委给邵耀宗做做思想工作。部队培养一个干部可不容易。
廖政委告诉他,不需要,杜春分能收拾好他。
杜春分的本事赵政委知道,所以不再担心邵耀宗变成糊涂蛋。
早些时候赵政委还跟师长感慨过,邵耀宗是个副将,半生贵人不断。
赵政委叹气:“是呀。换谁都急。可也不能把人拦在安东。”
师长沉吟片刻,“再等等。”
“等?”赵政委看了看日期,“三月一号。没两天了啊。”
师长朝南看去,喃喃道:“那么喜欢飞,这几天再飞一次吧。”
然而有些人就是那么不禁念叨。
周一,二月的最后一天,艳阳高照,晴空万里,杜春分切大肠的时候飞机的轰鸣声传入耳中。
周秀芹忍不住跑出去,看到飞机飞得不高,又跑进来,“又是光头的飞机?”
杜春分:“也有可能是他主子的。”
刘翠华拎着水从外面进来,“飞那么低也不怕被打下来。”
杜春分轻笑:“当然怕。他们敢飞那么低是笃定咱们这儿没机场。”
李慕珍不禁接道:“可是宁阳有。”
杜春分:“远水救不了近火。他们也不敢往宁阳去。”
李慕珍不禁骂一句:“怂货!”
杜春分把小青菜给她:“中午青菜豆腐汤。”
李慕珍担心连着两天清水汤学生不喝。
杜春分把她年前腌的酸菜弄出来。
吃了味重的肯定想喝点解渴的。
李慕珍不担心了。
杜春分拿着酸菜出去,正好赶上学生第一节课下课。
赵政委的女儿跑过来给她压水。
几个小子吊儿郎当地攀着彼此的肩膀,勾头问:“中午吃啥啊?大厨!”
杜春分:“酸菜炖大肠。明儿给你们做鱼。春天的鱼鲜。”
“又是酸菜鱼?”
杜春分知道高年级学生想吃大块的鱼,“鱼肉里有刺卡着找谁?”
“不找你。”
杜春分:“回头让你娘过来给我写个保证书。”
几个小子蔫了。
杜春分笑了:“开春化冻,鱼肉便宜,想大口吃肉大口喝汤,周末让你们父母做。再说了,你们父母同意,我也不敢做。学前班和一二年级的学生不行。”
“娘!”
四姐妹手拉手跑过来。
杜春分:“别离太近,有水。”
甜儿踮起脚尖够压水井:“我压水。”
杜春分放下酸菜。
甜儿转身躲到平平和安安身后。
围观的学生们看到小孩这么害怕,顿时乐得哈哈大笑。
邵甜儿也是要面子的。大哥哥大姐姐不给面子,邵甜儿气得转身就走。
走到一半又回来拉平平和安安。
小美蹦蹦跳跳跟上去。
上课铃声响了,杜春分怕动静太大影响老师讲课,就拎着酸菜进屋。
中午,跟往常一样,杜春分和周秀芹在餐厅。
看到赵政委进来,杜春分的眼皮都没动一下,因为他以前来过。
可看到赵政委直直地朝她走来。杜春分意外又不安。
赵政委考虑再三,晚上去她家不合适。师长的爱人或他爱人去也不合适。杜春分跟她们不熟。
梁冰跟杜春分住一排,难保不被她看见。
昨天晚上邵耀宗终于跟他们联系。
赵政委征求了邵耀宗的意见,所以今天亲自过来,“你徒弟的电报。”
杜春分心慌。
第一次给杜二壮写信,杜春分没法解释她一封信寄出去咋寄回来两封。所以让二壮的信放张连芳的信封里。
打那以后,杜二壮就没单独给她来过信。
邮票都不舍得买的臭小子拍电报,可别是结婚了。
年纪轻轻就结婚,被人卖了还得帮人数钱。
杜春分赶紧拆开,一看口吻,嗤笑一声。
赵政委一瞧她的表情,就知道她不怕。
然而他们怕啊。
好在运输队长从不让他们失望。
傍晚,卫兵挨家挨户通知,最近飞机来的勤,又不知道想干啥。没事尽量不要外出,也不要往河边去,乱跑出了事部队不负责。
杜春分结合她收到的电报,瞬间想明白,师部怕邵耀宗暴露。
梁冰如果真是沈雪,能隐藏这么多年,即便这么多年没有为她主子提供过有用情报,可这份耐心也不容小觑。
一对一,杜春分可以肯定梁冰不是她的对手。
可她不是一个人啊。
师部这么重视,她也不能给部队添麻烦。
当晚杜春分把四个孩子招到身边,“家属区有大坏蛋,最近不要乱跑。”
甜儿好奇地问:“陈月娥啊?”
杜春分点头:“娘要打孔营长,陈月娥和孔营长不敢打娘,他俩一直在找机会打你们。你们四个打不过他俩。”
甜儿很识时务,使劲点了点头:“我知道啦。”
“睡吧。”
往常杜春分睡里面,自打邵耀宗出差,杜春分就改睡外面。每天睡觉前都会把水盆放到外面窗户底下。
有人扒窗户一定会碰到水盆。
杜春分不怕梁冰,反而希望她当一回梁上君子。
那样她也能睡个安生觉。
然而梁冰一直没出现。
梁冰越是能忍,杜春分越担心,担心邵耀宗空跑一趟,担心沈雪老家有人等着邵耀宗。
干一天活,身体太累,脑袋里七想八想,杜春分依然一觉睡到起床哨响。
杜春分拍拍脸,看到桌子上的电报,跟那封骂邵耀宗的信搁一块,然后塞柜子里的被子里。一来怕孩子弄丢了,二来怕邵耀宗再看到气得烧了。
电报上写到他们今天上午到,杜春分该干啥干啥——南边桥边的大门修好了。配枪卫兵把守,邵耀宗的爹娘不敢靠近。
中午,师长过来,冲杜春分招招手。
杜春分真的很想收拾他们一顿,到外面就忍不住问:“来了?”
师长笑了。
杜春分被笑糊涂了。
哪怕挨家挨户通知了,师长依然不放心。
所以就对邮递员说,那俩人是邵耀宗的前岳父岳母。
邵耀宗的前妻虐待孩子。
这一点稍稍关注邵家的人都知道。
邮递员三天两头送信送报纸,自然知道平平和安安刚来的时候啥样。
师长没说完,年纪轻轻,血气方刚的邮递员就大骂:“他们还有脸来。”随后师长让他换上便装去火车站等着指路。
邮递员给指个相反的方向。
师长估计他们找到这里不是明天早上,也得是今晚。
杜春分道:“他们不会来了。”
师长意外地挑眉。
杜春分:“邵耀宗的弟弟和弟妹是工人,孩子那老两口带,不能离开太久。”顿了顿,“他们如果聪明,会在安东再拍一个电报。我听邵耀宗的意思他爹娘不识字。他弟没一块来的话,只能回去找他弟。”
师长眉头微蹙:“你说那份电报是他弟发的?”
杜春分点头。
师长面露不快,“他就那么跟邵耀宗说话?”
杜春分:“这算啥。早些天还写一封信,污言秽语,不堪入耳。邵耀宗要不是有心理准备非得气哭。”
师长跟兄弟们关系不错,很难想象信的内容:“他们一家都什么东西。邵耀宗是他爹娘亲生的吗?”
杜春分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小河村也有偏心没边的老人。
杜春分仔细想想小河村的情况,当哥的给弟弟钱,还帮弟弟娶媳妇,那小的再孙子也没骂过当哥的。
“不会吧?”杜春分不禁看师长。
师长:“我随口一说。”
杜春分想起一件事,“是亲生的。邵耀宗的名字是他爷起的。这点他老家的人都知道。”
师长不禁骂:“那还真是歹竹出好笋。”
杜春分最关心的不是这点,“他还得几天?”
邵耀宗这个级别的,有特殊情况假期也就二十天。
师长给邵耀宗的期限便是二十天,“六十一号也在查沈雪。快了。”
然而并不快。
邵耀宗的爹娘笃定邵耀宗不敢不去车站接他们,所以没让邵耀宗的弟弟来。
来到安东不见邵耀宗,还迷路了,老两口吓得跑回去。
三天后赵政委又给杜春分送一份“她徒弟”的电报,还是骂邵耀宗。
杜春分塞柜子里,权当没收到。
七八天过去,杜春分又收到一封信。
拆开一看,邵耀宗的娘病了,要钱看病。
杜春分二话不说,烧了!
甭说病,死了她也照烧不误。
她杜春分从不是善类!
烧信的时候杜春分注意到日期,意识到邵耀宗走半个月了。
再过几天二十天期限就到了。
杜春分不由地紧张起来。
“嫂子,嫂子——”
杜春分的心一突,走出厨房,看到蔡副营长在门口站着,松了口气:“啥事?进来说。”
蔡副营长:“不了。我就想问问,营长的爹严不严重?营长走的时候有没有说啥时候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