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山是一座坐落在原野上的孤山，与远处的仓山遥遥相望，一高一低，犹如一对孪生兄弟。
江常胜在无数道目光的汇聚之中。
牵着盛世来到了青城山脚下。
抬了抬头，有一座宽厚高大的门炉。
门炉的横匾上刻着苍劲有力的三个大字，大概是因为年月太久，三个字中的那个山字被磨掉了中央的那一竖，显得有些另类。
穿过门炉后，一道由四千二百一十七层白玉石阶搭成的天梯扑面而来。
这条通往山顶方向的天梯，象征着青城山的辉煌。
相传之所以石阶的数量为四千二百一十七层，是因为当年在混乱的战争岁月里，共有四千二百一十七个人为了守护青城山的和平和光辉而死去。
至于究竟到底死了多少人，石阶又真的有没有这么多层，恐怕只有那些登上山顶的人才知道。
山脚下的江常胜抬起头来。
可以看到那是密密麻麻的人影矗立在石阶之上。
四面八方是一道又一道冷峻的目光。
更有着数不清的刀与剑。
刃上所反射出的光芒一瞬间将江常胜晃得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了。
盛世更是被这些冷光激地有些躁动不安，抽起鼻子发出声音，挪腾不停。
江常胜摸了摸盛世，安抚起它来。
紧接着朝人群轻声说了一句。
“在上山前，我想提一个不算过分的要求。”
没有人回话，大家看起来都挺紧张和认真。
片刻后于石阶之上有一个头发斑白的中年男子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旁边站着两个气机无比强盛的手下。
居高临下的他盯住了江常胜，打量了许久之后。
“明知道是死局。”
“你还敢上山？”
江常胜笑了出来。
“你们的目标从一开始就应该是我吧，抓走澹台琉璃和澹台正国只不过是找一个看似名正言顺的借口罢了。”
“他们跟这场粗制滥造的闹剧无关。”
“这世上从来只有别人欠我的，没有我欠别人的。”
“我既然敢来，那也请你们敢作敢当，先放了他们。”
中年男子眉头紧皱。
“你凭什么有自信我们会放人？”
“我要是不放呢？”
江常胜低了低头，无人可以看清他的神色。
再抬起头来时他的神情里满是压抑着的冷酷与愤怒。
“如果你们不放的话。”
“那我是不会上山的。”
“我会立刻骑着盛世扬长而去。”
“相信我，就算你们人手再多，我如果铁了心想跑，这里没人能拦得住我和盛世。”
中年男子脸色一变怒吼出声。
“你是在威胁我？”
“不不不，我没有威胁你，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而已。”
“如果我现在掉头离开的话，我相信你们今天会很难过。”
“还有那座仓山上的人，会更难过。”
“你应该清楚，如果我今天逃跑的话，或者说我没有死掉的话，会有什么样的结局发生。”
“你们青城山是无法承受那个后果的，不是么？”
江常胜说到这里忽然就翻身上了马。
人们看到他这个动作立刻蠢蠢欲动起来，从四面八方将他围了个水泄不通。
中年男子一摆手，示意人们停下。
他沉思了起来，显然是在思索着什么，犹豫着什么。
紧接着开始和身边的人交换起意见来。
一阵交流之后，他眯起了眸子。
“可以放人，你稍等片刻。”
等待的过程中，中年男子行礼起来。
“在下名叫蔡庸，青城山二当家。”
“那两个跟你关系并不大的人，真值得你如此行事？”
“你的命，可要比他们宝贵多了。”
江常胜依旧是回了他一句。
“从来只有别人欠我的，没有我欠别人的。”
蔡庸深深地呼了一口气。
“我一直以为你今天不会来，看来是我错了。”
“其实刚开始的时候，我确实没弄清你们的意图，以为只是一宗矛盾冲突引发出的绑架纠纷。”
“也就是在刚刚，我才真正确定了你们的目的。”
“我这个人虽然名声一直都不好，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英雄人物，但总归算是名门之后。”
“既然现在我敢独自行走在天下里。”
“那就敢接下所有茬子。”
“可以丢了性命，但不能丢了祖上的脸。”
蔡庸笑了起来。
“从今天起，你是真英雄。”
包围在四面八方的青城山门生们，完全听不懂江常胜和二当家聊的是什么意思。
在大多数人的眼里，那个骑着白马的男子是一个视人命为草芥的魔王，名叫常玉。
自己等人则是除魔卫道的勇士。
他们得到的都是相同的命令。
“杀魔王，斩常玉。”
百分之九十八的人，注意力都在“魔王常玉”这四个字上。
至于澹台正国还有澹台琉璃的存在，还有那些藏在命令之下的真相，他们并不知晓。
即使有兴趣也没有人会告诉他们，即使有人现在告诉他们了，他们也很难逆势而为做些什么，只有身不由己。
就像远方地平线上那些正在看热闹的人群一样。
谁会去关心事情的起因和真相啊。
谁会去关心常玉的功过与对错啊？
管你到底是谁，就算你是天王老子，或是正义的化身，事态都已经到了这个台阶上，说再多已经没有太大意义了。
这世上百分之九十九的事情，过程真的并不重要，重要的只有结果。
只需要结果就行了。
时间大概过去了半柱香。
一个老人被推搡出了人群。
是被五花大绑的澹台正国。
他的脸上写满了疲惫和痛苦，他的嘴巴被堵着一块布。
当他看到江常胜后，神情开始变激动了起来，全身扭动了起来。
呜呜咽咽叫个不停，又是摇头又是点头，却没有人能听懂他想说什么，像是在求救，又像是在示意江常胜别管自己快快离去。
江常胜脸色当下就是一变。
马背上的他差点就忍不住冲了上去。
“放人！”
蔡庸没有立刻放了澹台正国，而是冷酷地出声道。
“放人可以，但是有条件。”
江常胜闻言愤怒到了极点。
“你竟然出尔反尔？”
“卑鄙小人！”
再猛牵缰绳。
“对了，澹台琉璃她人呢？”
蔡庸脸上露出了一抹奸邪的笑容。
“我怎么知道你今天有没有诚意？”
“要是我放了他们，你还是想办法逃跑了怎么办？那后果可不是我们能够轻易承受的。”
“既然你也知道了我们今天必杀你，你又想救人，不如我们来让事情更简单一点如何？”
“蔡庸，你什么意思？”
蔡庸哈哈大笑了起来。
“这样吧，你现在开始，捅自己三刀。”
“只需要三刀，我就放了澹台正国。”
江常胜神色一滞。
“还有一个澹台琉璃，现在就在山顶上，我蔡庸今天发誓。”
“不管你能不能走到山顶，只要你死了，我都会放了那个姑娘。”
听到这番话江常胜暴怒无比，没有想到蔡庸竟然想出如此心狠手辣的方法，是真的想要将自己在这里斩尽杀绝，不给自己留一点余地。
先捅自己三刀？自己踏马的又不是傻子！
三刀捅下去，对方放不放人都由不得自己了。
江常胜努力地平静起自己的情绪。
“对不起，你这个条件我无法办到。”
“我不相信你。”
“既然你不愿意放人，要玩这种拙劣的手段。”
“那我走了。”
说完这句话。
江常胜一扯缰绳，就要骑着盛世冲出门炉扬长而去。
看到这一幕，无数人都屏住了呼吸。
江常胜在赌！
赌蔡庸不敢任由自己逃跑！
江常胜相信，只要自己做出撒手不管澹台正国和澹台琉璃两人的模样，蔡庸一定会慌，一定会立刻败下阵来，然后先放了澹台正国。
与此同时，石阶上看到这一幕的蔡庸暴怒无比，也开始在赌！
他在赌江常胜不会就这样真的扬长而去！
他在赌江常胜是一个心软的人！
“走，让他走！”
“别拦他！”
“他妈的跟我讲条件？”
这是一场冷酷的心理博弈，比谁心更横更冷的赌局。
蔡庸心一狠，抽出旁边守卫的长剑。
一剑就刺进了澹台正国的大腿处！
“呜呜呜呜呜…”
“吼吼…”
痛苦的呜咽声从澹台正国的嘴巴里发出。
鲜血从他的大腿处疯狂的涌了出来。
“去死！”
一脚把澹台正国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从台阶上踢了下来。
二十几层高的石阶，澹台正国“扑扑通通”滚了下来。
磕的眼冒金星倒在了地上，血流满地。
全身伤痕累累，堵住嘴巴的布也已经染红了。
蔡庸立刻又命令手下把摔下去的澹台正国抓了回来，显然就要进行第二次虐待。
远处的仓山上，高殿下站起身来屏住了呼吸，认真地看着这一幕。
地平线上，无数看热闹的观众们也都咬紧了牙关。
天地寂静，无人说话。
下一秒。
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之中。
那个骑着白马名为常玉的男子，行驶出还不到五十步的距离。
猛地一拉缰绳冲了回来。
他的脸上写满了无尽的愤怒。
翻身、下马，一气呵成。
紧接着抢过一把短匕。
对准自己的腰腹处，连续三刀。
即使远在天边的人群，这一刻仿佛也能听到那刀刀入肉的声音。
“噗、噗、噗…”
青城山与仓山上无数人连大气都不敢发出。
看到这一幕的蔡庸又喜又惊，连拿剑的手臂都在颤抖。
高殿下开始鼓掌。
荒野上的一个又一个人们看到这一幕或是捂住了嘴巴，或是握紧了拳头，无数人眸中有泪光闪烁。
输了。
他输了。
输的很傻。
在北郡城这个艳阳高照的日子里。
江常胜彻彻底底的输了。
赌场上常胜的他赌输了。
输的代价是三刀。
输的原因是因为他的心不够那么横，也不够那么狠。
三刀过后。
江常胜的口中有鲜血不断涌出，捂着自己的伤口半跪在地上。
“放了澹台正国老爷子。”
不知道过了多久。
蔡庸哈哈大笑起来。
笑的眼泪都出来了。
“英雄！”
“你是真英雄！”
说完这两句话。
蔡庸一剑从澹台正国的胸膛处穿过。
画面仿佛停滞在了这一刻。
天地俱寂、万物失音。
一具满是老态的尸体，从石阶上乒乒乓乓跌落下来。
滚到了江常胜的面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