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外的矮山上有一座孤冢,坟前的贡品看起来刚换不久,坟头上的香台上还残留着一点余烟。
有马车自远方而来,停下时压弯了路边的野草,留下一串浅浅的辙印。
一个年轻的黑衣男子走下马车,在坟前驻足起来。
牌匾上的名字叫做许阔天,挺好的名字,好就好在这个阔字,想来当年取这个名字的人,一定是希望坟冢里的他,能是一个拥有大志向大胸怀的人,海阔天空的阔天。
黑衣男子看着坟冢怔怔出神,心想到,他配的上这样一个名字。
片刻后,黑衣男子开始上香,磕头祭拜。
跪下去的时候,他的心头是坦荡的,磕头的时候,他的内心是充满愧疚与痛苦的。
没有人听得到他在坟前小声地说了一句。
“许师父,对不起。”
他永远都忘不了一刀贯穿老剑师许阔天的那一幕。
“常,常公子,你不要心有愧疚…”
“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错。”
“我知道,不是你要杀我的…”
“这不是你的…”
那临死前的眼神和这寥寥几语,每当他想起来的时候,都犹如万箭穿心而过,痛得不能自已。
黑衣男子祭拜完毕,刚站起身来还没拍掉身上的灰尘,只看见一男一女走了过来。
男的看起来就是一个普通的三十岁男人,女人当是他的妻子,正挽着他的胳膊。
男人的手上一堆杂物,嘴里叨咕道。
“唉,爹生前最喜欢摸索这剑谱了,今天既然翻出来了,就给他烧了吧。”
就这样,三人在坟前撞到了一起。
女人推了推男人的胳膊,男人一脸疑问的看着黑衣男子。
“你是?”
黑衣男子想了想,低声说道。
“我是常玉。”
夫妻俩人听到常玉两字,都是屏住了呼吸。
男人先是倒退一步,紧接着眼眶通红无比。
有道是,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一声低沉的咆哮从男人的胸腔里响起,他当即扔掉手上的东西冲了过来。
他的境界很低,地听境四层,连魂台都没开,不过算是一个挺能打的普通人而已。
但他依旧奋不顾身,毫无畏惧。
黑衣男子也不躲,任他的拳打脚踢落在自己的身上,如同狂风暴雨。
不过一会儿,黑衣男子的脸上,身上,就出现了许多浅浅的伤痕,不断有鲜血渗了出来。
女人站在一旁捂着嘴巴哭,男人发疯的打,完全没有停手的模样。
伤痕一点点的越来越深,血也越流越多,可黑衣男子就是无动于衷,仿佛今天被活活打死在这里也不会还手。
不过一会儿,马车上的女人跑了下来。
她冲到了黑衣男子的身前挡住了,一声大喝。
“常玉失手杀了你爹,他的内心也很痛苦,求求你给他一个机会,他真的知道错了。”
“机会?给他机会?”
“我爹活的好好的,忽然就被他杀死了,我去把他爹杀了,然后也说自己是失手的,你会给我机会吗!”
一声咆哮,让森林里的鸟儿惊起逃窜。
“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你不论想要什么补偿我们都会竭尽全力满足你。”
“人死不能复生,发生这样的事,我们真的很愧疚,还望你们能给我们一个机会。”
挡在中间的女人赫然便是倪虹,她开始努力地保护着江常胜,做着她能做的一切。
“我不要补偿!”
“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他杀了我爹,我今天就要他一命抵一命!”
倪虹一脸的惊惧,开始努力地解释起来。
“你听我说一句好不好?”
“常玉也是没办法,他是被徐氏剑庄的人逼的没办法了。”
“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徐氏剑庄,一切纷争都是他们引出来的。”
“常玉他真的知道错了,他真的很愧疚很痛苦。”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我已经派人去送了五千两银子给你们,这是我们的一点小心意。”
“你们的孩子马上就要入学了对吧?不论他学哪一科,我都会找江城最好的老师给他。”
“对了,我知道你妻子身体不好,上个周的时候,我还找了很有名的许大夫去替她看病,所有的开销都由我来负担。”
“希望你能看到我们的诚意,我们真的想要补偿你…”
倪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男人打断了。
“不需要你们的补偿!”
“当初他是怎么杀我爹的,我就要怎么杀了他!”
一身黑衣的江常胜动了。
他先是很诚挚的说了一声,“对不起。”
他知道,一句对不起,太轻。
所以他拔出了荣华。
他的眼眶里有光亮闪烁,喉咙微动,“你说的对,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许师父是一个好人。”
“我不仅有罪,更有愧于许师父。”
“那天我用荣华一刀杀了他,今天就请你用这把刀刺我一下,让我下去跟他说声对不起。”
江常胜把荣华往地上一插,没有丝毫畏惧,一脸的舍生取义。
夫妻俩人都是身子一震,呆在了原地。
倪虹脸色一变,不知如何是好。
江常胜低下头来,轻轻一声。
“请动手吧,我不会有半句怨言的。”
“这是我欠许师父他的。”
男人似乎并没有预料到江常胜会是这番作态,一时间有些犹豫。
他的呼吸越来越厚重,发出一声大喝,双手抽起锋芒毕露的荣华,对准低头颔首的江常胜就砍了过去。
倪虹看到这一幕简直吓的魂都没了,男人的妻子更是瞪大了眼睛。
“叮。”
荣华离江常胜的脑袋还有一拳距离时,停了下来。
江常胜自始至终闭着眼睛,别说晃身子,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是的,不像是装的,而是真的做出了舍生取义的打算。
“哗啦…”
荣华到底是荣华,光是那骇人的刀气,虽未及体,便已将江常胜的发冠给削落下来。
一头黑发四泄开来,盖住了他的眉梢。
紧握荣华的男人瞪大了通红眼睛,一脸的不敢置信。
时间凝固在了这一刻,微风吹过,老剑师许阔天的坟冢前,满是萧索之意。
“你,你,你…”
男人口中连喝三字。
“别以为你这样我就会饶了你!”
刀光剑影,手起刀落。
半刻钟后。
男人提着没有烧完的遗物随妻子离开了这里。
孤零零的坟冢前,倪虹怀里躺着闭着眼睛的江常胜。
“常玉,你这又是何苦?不需要这样的。”
倒在倪虹身上的江常胜,脸色有些苍白,露出了一个有些虚弱的笑容。
虽然虚弱,但很是开心。
“不,这是我欠许师父的。”
“错了就是错了,我错了,这一刀,我该受的。”
“别说挨这一刀了,就算是真丢了性命又如何?”
“许师父尚能在临死前以那般善面待我,我堂堂男子汉大丈夫,敢做就要敢当,怎能以懦弱之躯回他?”
相比来的时候,江常胜的肩膀此时多出了一个血淋淋的大洞。
倪虹一脸的心疼,抱着江常胜说道,“你别说话了,我扶你上车。”
江常胜又是一笑,“这点伤不算什么的,只是因为我没有运转元力抵御罢了。”
半柱香后,马车内,倪虹一边替江常胜处理伤口一边幽幽说道。
“你怎么这么傻?”
“你这样,我该怎么办?”
说着说着,她就哭了。
江常胜一擦倪虹的眼泪,“放心吧,我不会让你再做寡妇的。”
“我可舍不得留你一个人在世上。”
倪虹闻言哼了一声。
“反正以后不许再做这种傻事,答应我。”
江常胜微微一笑,抓住倪虹的手道,“如果我是一个贪生怕死,见利忘义只顾自己的宵小之徒,你还会喜欢我么。”
倪虹微微一愣,枕在他的身上道。
“这世上有很多男人,其中不乏很多英雄豪杰,大好男儿,但常玉就是常玉,千秋万代,四海列国,常玉只有一个。”
“不管你变成怎样,变成谁,打第一眼看到你起,我就喜欢你的。”
江常胜闻言开心大笑。
“走,送我去徐氏剑庄。”
“什么?!你都受伤了,现在去徐氏剑庄干嘛?我不准你去!”
轰隆的马车于天地中碾压而过,车厢内传来一阵阵激烈争吵声。
不多时,由激烈变为柔和,遂为轻盈。
再为暧昧香艳,娇喘连连,不绝于风声,细雨声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