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一个月里,孔溪笙在剑炉房专心一意的钻研着合金之法。
孔江元没有给他规定任何别的要求,也没有监督过他,甚至在这一个月里从未询问过此事。如此宽松的环境反倒让孔溪笙如鱼得水,居然真的在合金铸剑术上取得了一些进展。
不过十几天的时间,孔溪笙就已经铸出了第一把成剑。
等到最后一天,孔溪笙竟铸出了一把表面毫无杂色的剑。
这已经是难得的成就了。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孔溪笙在合金铸剑上的进展已经赶上了庄里铸剑了二三十年的师傅。
不过这柄“合金”剑严格的来说仍旧是一件“残次品”。
“爹,你叫我铸的那柄剑我已经铸好了。你看?”饭桌上孔溪笙壮着胆子开了口。
孔江元给的一个月时间已经过了三天,可他却像忘了这件事一样。
孔江元问道:“铸的怎么样?”
“还算。。不错。”孔溪笙小心斟酌着用词。
若是以合金之法来衡量这柄剑的话,孔溪笙取得的成就无疑是可喜的。放在平时他甚至敢拍着胸脯说自己铸出了一把绝世名剑。但孔江元最近的一反常态倒是让孔溪笙心里有些犯嘀咕,所以他并未夸口。
孔江元道:“好,先放在你那吧。”
这般随意的态度让孔溪笙松了口气。
既然父亲并不重视此事,看来这把剑只是父亲平时自行设计铸造的,并不要紧。孔溪笙如是想到。
三天后。
“爹,您找我?”孔溪笙问道。
孔江元道:“你回屋收拾一下,准备和我出庄。”
“出庄?”孔溪笙有些纳闷。
平日里孔江元几乎是不出门的。
他刚想问是什么事孔江元又开口了:“你铸的那柄剑别忘了带上。”
直到出了门孔溪笙才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次出庄的不仅仅是他们父子二人,还有孔德清等十几人,而且这些人个个在庄里地位不低。
除了每年去锐峰石比剑,孔溪笙没再见过自家出动过如此豪华的阵容。
一路上孔溪笙一直想问问父亲此行到底是干什么去,可孔江元一直在与孔德清谈话,孔溪笙只能默默跟在后面。
好不容易等到二人谈完,孔溪笙纵马赶到他们旁边。
“爹,咱们这次是要去哪?”孔溪笙问道。
孔江元与孔德清交换了一个眼神,道:“让你三叔爷告诉你吧。”说罢他轻夹马腹,赶到了队伍最前面。
孔德清这才将“松云剑圣”求剑一事告诉了孔溪笙。
“您。您。您说的。。是真的?”孔溪笙已经被吓得有些结结巴巴了。
孔德清道:“那还能有假?”
他也不多解释,将孔溪笙独自留在后面让他慢慢消化这个消息。
孔溪笙愣在原地许久,连胯下的马儿都开始吃起了路边的草。
孔溪笙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更清楚这件事发生后自己要承担的后果。
可他又能怪谁呢?
怪父亲不早告诉自己这件事?怪他把如此重要的事交给自己?
暖玉寒铁是孔溪笙自己弄丢的,以合金铸剑的方法是他主动提出来的。
他谁也怪不了。
要怪就只能怪他自己行事轻浮,得过且过。
这个“哑巴亏”孔溪笙只能默默吃下。
赶往“锐峰石”这一路上,孔溪笙的状态只能用失魂落魄四个字来形容。
别剑山庄与承剑谷距离锐峰石都只有百余里的距离,这或许是当年诸葛恭选址时刻意为之,亦或许是天意。
经过一天一夜的赶路,孔江元带着别剑山庄一行人赶到了锐峰石。
离锐峰石尚有两三里的路程时,他们就纷纷下马选址步行前往,以示对先祖的尊敬。
孔江元隔着老远便看见了锐峰石旁边的承剑谷众人,以及王铭坚师徒。
两方对孔江元的到来反应大相径庭。王铭坚师徒主动迎了上来,承剑谷的众人则站在原地。
“江元兄,你可是让我好等啊。”王铭坚抱拳道。
孔江元笑道:“有劳“松云剑圣”等候,孔某来迟一步。”
到了锐峰石跟前,孔江元的脸色便冷了下来。
诸葛延与孔江元相对而立,两人都没开口向对方问好。
对视许久之后,还是诸葛延先开了口。
诸葛延道:“孔庄主,别来无恙啊。”
孔江元淡淡道:“托诸葛谷主的福,一切都好。”
寻常的客套话语从二人的口中说出听来要多别扭有多别扭。
就在两人交谈之际,承剑谷众人中的一位蒙面女子正死死盯着孔溪笙。
这蒙面女子正是诸葛霜。
身为女儿家的诸葛霜从未参加过锐峰石比剑,这次她是为了印证心中对孔溪笙身份的猜想而来。
孔溪笙满脑子都是待会比剑之事,哪有时间去注意别人是不是在盯着自己。
孔江元扫视了一眼承剑谷众人,道:“诸葛谷主带了这么多人来,想必对这次比剑是胜券在握了。”
诸葛延道:“哪里哪里。我看孔庄主是因为成竹在胸才姗姗来迟的吧。”
两人互相讽刺着,本就不和的气氛变得更加剑拔弩张。
唐诗远紧张的咽了下口水,他甚至感觉空气中的温度无形之间都低了几分。
还是王铭坚站出来打了圆场。
王铭坚道:“在下久闻“锐峰石比剑”的传统,今日终于能大开眼界了。”
孔江元道:“诸葛谷主,上次是我别剑山庄先试剑,这次该你承剑谷了。”
诸葛延也不多说什么,冲身旁的诸葛嗣点了点头。
试剑通常是由两边后辈弟子中的佼佼者代劳,别剑山庄这边的当然是孔溪笙,身为少庄主他当之无愧,承剑谷这边则是诸葛嗣,毕竟他还是名义上继承承剑谷谷主的第一人选。
诸葛嗣踏步上前道:“此剑名为“乃雀”,剑长三尺四,重五斤六两,由暖玉寒铁铸成。”
说罢他拔剑出鞘,用力斩向锐峰石。
所有人的目光在这一瞬都聚集到了锐峰石上。
“乃雀”竟斩进锐峰石一指多的距离,足占大半个剑身。
见此情景王铭坚不禁面露喜色。
他心里清楚,能在锐峰石上留下痕迹的便算是难得一遇的好剑了,能斩入其中就代表着“乃雀”已经跨入了名剑之列!
虽然在场的众人人人负剑,但王铭坚料想除了自己手中的“谷雨”以及孔江元手上的“惊蛰”外,恐怕再没有哪把剑能比“乃雀”做的更好了。
“乃雀”表现出色,承剑谷众人也都心中窃喜,唯有谷主诸葛延面沉如水,毫无松懈之意。
“孔庄主,请吧。”诸葛延开口道。
孔江元道:“笙儿。”
孔溪笙手捧长剑,硬着头皮走上前道:“此剑尚未取名。”
取名?
一柄不成熟的半成品,孔溪笙哪想过给它取名。
“好啊,那岂不是说我可以自己给它取名了。”唐诗远喜道。
话一出口他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好在没有人计较他的无心之言。
孔溪笙深吸一口气,来到了锐峰石前。
锐峰石上遍布着几百道剑痕,剑痕有深有浅,最深的那一道是诸葛诚一用“二十四名剑”中的“小寒”留下的,这一剑斩入锐峰石近半。
锐峰石上的剑痕是别剑山庄与承剑谷历史的见证。
诸葛诚一的子孙后代都在为那个“崇高的目标”而不断努力着。
其中的一道稍浅的剑痕孔溪笙很熟悉,那正是他去年斩下的。
今年的结果绝不会比去年的好。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孔溪笙高举长剑,手在空中停顿片刻后猛地斩下。
他整个人被反震的力道震退开来,手中的长剑颤鸣不止。
再看锐峰石上,并不见添一道新的痕迹。
孰强孰弱,一目了然。
孔江元心里有些许惊讶,他原本以为孔溪笙铸的这把剑会直接崩碎开来,没想到它虽然没在锐峰石上留下痕迹,但还是经受住了这一击,
这个结果虽然值得欣喜却并不是孔江元想要的。
孔溪笙见此也稍稍松了口气,他的剑虽与“乃雀”差距明显,但也还算是输的体面。毕竟这么多年里双方都有没在锐峰石上留下剑痕的时候。
“试剑已毕,就请松云剑圣宣布结果吧。”诸葛延道。
锐峰石试剑每次的结果双方都是心知肚明,但因为这次是王铭坚从中牵线,所以诸葛延也乐的让他来宣布,顺便借外人之口杀杀别剑山庄的气焰。
“等等。”
还未等王铭坚表态,孔江元反倒开口了。
孔江元道:“两剑还未相交,怎么能说试剑已毕。”
这句话顿时引得全场侧目,甚至连别剑山庄的众人都有些震惊。
两剑相交的确是比剑的一个环节,可那乃是在两把剑于锐峰石上难分胜负时才会采用的方法,从两剑的不断交击中凭借震颤幅度或者哪把剑先出现缺口或者断裂来判断孰优孰劣。
现在的情况并不需要用到这个办法,谁都清楚“乃雀”就是这次比剑的胜者。
“孔江元,你是眼睛瞎了还是想自取其辱?”一位承剑谷弟子忍不住道。
此话一出,别剑山庄众人纷纷拔剑在手,承剑谷这边也持剑上前,毫不示弱。
王铭坚闪身挡在中间,劝道:“诸位冷静,此事因在下而起,若是刀兵相见,岂不是我的罪过?”
王铭坚是怕双方起冲突,不过他更怕动起手来承剑谷这边会全军覆没。
“锐峰石比剑”,孔江元亲自出行,岂会没有“六剑仕”暗中保护?
孔江元没有因此而恼怒,他静静的看着诸葛延,看他会如何处理。
“放肆!你是什么东西?敢在锐峰石前口出狂言。”诸葛延喝道。
“谷主。。。”那名出声的弟子不敢相信这是诸葛延对待自己的态度。
诸葛延吩咐诸葛嗣道:“替他掌嘴。”
诸葛嗣眼皮一跳,上去狠狠扇了他两巴掌。
这下气氛才渐渐缓和下来,两方的人也都收剑入鞘。
诸葛延道:“既然孔庄主要求,那恭敬不如从命。”
诸葛嗣正要上前,只听孔江元道:“诸葛延,你有多少年没有在锐峰石前试过剑了?”
诸葛延疑惑道:“什么意思?”
孔江元从孔溪笙手中拿过长剑道:“这次就由你我来一较高下。”
本身孔江元要求两剑相交诸葛延就已经觉得很反常了,现在他又要亲身试剑,这倒真有了些许自取其辱的味道。
“那就请吧。”诸葛延心中虽然疑惑,但还是同意了孔江元的要求。
长剑破空,金铁交击。
孔溪笙铸的剑被“乃雀”一击砍断。
断剑落地。
那一瞬间的死寂氛围甚至比两边拔剑对峙时还要可怕。
“这次,是我别剑山庄输了。”孔江元面色铁青,随即拂袖而去。
如此突然的情况让王铭坚一时都没反应过来,直到孔江元率人离开后他才想起自己本该好言挽留一番的。
“松云剑圣,此剑你可还满意?”
诸葛延将“乃雀”入鞘,递给了王铭坚。
王铭坚接过宝剑,赶忙将五千两银票奉上,并道:“从今往后,承剑谷如若有用得着王某的地方,王某定然全力相助。我若离世,我徒唐诗远也会恪守誓言,听凭差遣。”
诸葛延笑道:“松云剑圣言重了。你我都是朋友了,何须发此重誓?”
王铭坚面皮微动,道:“既然事情已了,我师徒二人便不多留了,告辞。”他本想与诸葛延多聊几句,但诸葛延的“亲切”让他有些不适。
诸葛延并不在意王铭坚的态度,因为他知道无论王铭坚师徒乐意与否,他们都会恪守誓言。
不一会儿,锐峰石前便只剩下承剑谷一行人。
诸葛延捡起掉在地上的那半截断剑细细观察了起来。
断剑表面光滑一色,断裂的剑身处却驳杂不堪。诸葛延一眼便看出此剑是由并不成熟的合金工艺打造而成的。
锐峰石比剑乃是重中之重,诸葛延并不认为孔江元已经愚蠢到会拿如此不成熟的技艺铸出的剑来锐峰石前比试,但孔江元确实是这么做了。
他为什么这么做?
又为何非要亲自试剑折辱自己?
诸葛延百思不得其解。
“恭喜谷主大搓别剑山庄威风。”
就在这时,这一声恭喜打断了诸葛延的思路,也提醒了他现在不是思考问题的时候。作为谷主他应该趁机鼓励众人一番,以提振承剑谷的士气,毕竟在孔江元时代,承剑谷败多胜少。
出声提醒诸葛延的是李阁,他是外姓,却也是诸葛延最信任的人。
外姓是承剑谷的一大组成部分,这与诸葛氏族本身人数较少不无关系。从人数上与孔家比较,诸葛家的繁衍并不算昌盛。
诸葛延露出笑颜道:“这次比剑大败别剑山庄的确值得庆贺,这也是我承剑谷有史以来第一次在锐峰石前斩断别剑山庄的剑。”
众人闻言一阵欢呼雀跃。
诸葛延看向自己的徒弟道:“秦路。”
秦路上前道:“弟子在。”
诸葛延道:“此次大胜你功不可没,为师很欣慰。”
秦路恭声道:“徒儿惭愧,乃雀是师父亲手所铸,徒儿不过是从旁略微协助,何功之有。”
诸葛延道:“你的努力师父都看在眼里,师父说你有功劳你当然就有功劳。回去师父自会奖励你。”
秦路拜谢道:“多谢师父。”
“小霜?”诸葛延目光落在了自己女儿身上。
诸葛霜一怔,应道:“爹。。。”
诸葛延笑道:“小霜,这是你第一次参与锐峰石比剑,感觉如何啊?”
诸葛霜道:“还。。。还好。。。”
诸葛延道:“既然感觉不错,那以后就由你来试剑如何?”
“啊?”诸葛霜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她推脱道:“我一个女儿家的,不好吧。”
诸葛延道:“什么不好。我诸葛延的女儿又不是什么平庸之辈。”
旁边的人也道:“是啊,大小姐。你是我承剑谷年轻一辈里铸剑天赋最好的人,这试剑的职责本该由你承担。”
诸葛延拍板道:“好了,这事就这么定了。回谷摆宴庆功!”
众人又是一阵欢呼。
只有一个人的脸色是阴沉的,诸葛嗣。